小黑屋是名副其實的小黑屋,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都黑不見底。 夕夜來狀似從容,實則渾身僵直,就連話都少了很多,負責押送的弟子還以為他是因為責罰心情不好,怕自己也惹得一身腥,也不敢多說什麼,一時間,寂靜無聲。 小黑屋裡很黑,很黑,黑的好像五感被黑暗剝奪,黑的好像就連自身的存在也被黑暗吞噬,處於黑暗之中的夕夜來,他唯一能感知的就隻是黑暗。 可同時他的思想也格外清晰,清晰的可以感知他身體的一係列反應,戰栗,冷汗,僵硬以及恐懼。 他知道,真正吞噬自己的不是黑暗,而是他的恐懼。 他清晰記得那時他六歲,那一天雪花飄飄,美極了,而他的記憶也變成了一片雪白,對過往的記憶有的隻是滿天飄散的雪和一片肆無忌憚的火紅,後來他才知道原來他們家發生了火災。大火吞噬的不僅是他的記憶,更吞噬了他的親人,從此他成為了無依無靠的孤兒,天地飄零,無依無靠。 這樣的他來到了城裡的兒童之家,那裡有大人,那裡有遮風擋雨的屋子,那裡也有水和食物,那裡還有一群和他一樣沒有親人的小朋友。 可他清楚地知道那裡不是家,他就好像是一個旁觀者,在一旁靜默觀視,卻始終融入不進去,大人懶得管,小孩覺得他無趣。 隻有一隻活潑的卷毛小狗和一隻小大人似的小花貓始終在他身邊,汪汪汪,喵喵喵,吵吵鬧鬧卻一點一點擠入了他的生活。 他們會在早晨叫醒他讓他不會遲到,他們會將自己的食物分享給他,他們還會偷偷幫助乾活,甚至他們還會在他受罰是偷偷溜進來點起小小燭火,帶來光明,帶來食物。 在兒童之家裡,他們所有孩子都要完成老師們交代的任務,打掃是基本,他們還需要學習製作一些工藝品,一些食物進行售賣,老師說這是為了讓一些沒有大人收養的孩子有一技之長,長大後可以自力更生養活自己。 當然,賣不出去的孩子會得到懲罰,老師們不會打他們,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一些想要收養孩子的大人來,不能讓他們看到孩子們的傷痕,而他們也不想要花錢購買一些治愈傷痕的藥品,所以他們會通過將孩子們關進剛好可以裝進一個孩子大小的懲罰箱裡,封住入口。那他是因為經常被關進懲罰箱裡才怕黑的嗎?那時他因為失去家人的創傷,沉默寡言,經常完不成指標,不幸成為了懲罰箱的常客。 每一次被關進懲罰箱裡,箱子很小,他一動都不能動,隻有眼珠能夠自由活動,箱子裡很黑,黑的好像死亡的世界,可是那裡沒有他的親人,隻有他一個人。 在箱子裡又渴又餓又累又絕望,每當這時他的好朋友小汪和小咪就會悄悄到來,小汪是一隻可愛卷毛小狗,小咪是一隻漂亮的小花貓。 雖然兒童之家也在城裡,但其實還是比較偏僻,附近偶爾會出現一些動物,有貓,有狗,有蛇,也有狼之類的兇猛動物。 沉默寡言的他自然不討大人也不討小朋友的喜歡,隻有小狗,小貓這樣的可愛動物願意和他做朋友。 雖然他空白一片,但他知道,他們填補了他的空白,他的心裡已經將他們當成了自己的朋友。偶爾也會遇到一隻火紅的蛇,就叫他小紅好了,他好像是小狗小貓的朋友,盡管他們都在眼下有一顆痣,但他們卻總是相處不來。 他總是在一旁看著自己和小汪和小咪們玩,不過每當人靠近的時候他就跑開了,敏感多疑又怕生。 多虧小汪和小咪總是偷偷幫他打開箱子,讓他可以沖出那狹窄陰暗的箱子,重新見到光明,重新呼吸到新鮮空氣,然後小咪踮腳輕輕將食物推到他的身邊,朝他點點頭。 食物很簡陋,隻有兩塊殘缺饅頭,上麵還留著牙印,但對他而言卻是美味佳肴,填飽了他饑腸轆轆的肚子。他吃著,話癆的小汪說著,文靜的小咪趴在一旁笑著,火紅的蛇看著他舔了舔嘴。 那時他還不怕黑暗,那麼是從什麼時候他才開始畏懼黑暗的? 是從那一天,那一天他一如往常被關在黑暗狹窄的懲罰箱裡,卻遲遲等不到小汪小咪的到來,還好,不知過了多久,他們還是來了。 隻是他們雖然清潔了外表但依舊藏不住身上的傷痕,他將自己的擔心問出了口,他們眼神飄忽,他們對視一眼,看了看他,指了指帶來的饅頭和水,他們的眼神像是在祈求他不要再問。一旁的蛇完好無損的靜默看著這一切,他知道他已經不用再問,院子裡的孩子都知道,這附近有狼。 不對!不是那個時候!夕夜來感覺越來越痛苦,整個人不由蜷縮成一團,就好像他的身體在阻止他想起什麼,但他一定要想起來,因為痛苦也是他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他蓄力擊向自己,頓時口嘔朱紅,疼痛驅散痛苦,為他帶來冷靜,他迫使自己繼續回想。 知道自己的小夥伴被惡狼迫害後,他想要從惡狼的惡爪下保護自己的朋友,可是他隻是一個瘦弱的孩子,他能做什麼可以讓可怖的惡狼畏懼? 一個他不想要采取卻很有效的想法在他的腦中出現,是火,是那奪去他所有親人是他淪落孤兒的惡火,他想他永遠都忘不掉那團熊熊燃燒好似將一切都要燃燒殆盡的惡火,如今他卻想用這團惡火保護他的朋友,不換個想法,惡火對惡狼,不是很正確嗎? 對,就這麼乾!那是一個難得的他沒有被懲罰的夜晚,他準備了一個小小火把,準備驅散惡狼,他準備去往惡狼的巢穴,卻在那裡看見了惡狼正在撕咬小咪小汪,鮮血點點,皮肉翻飛,而那隻蛇卻依舊在旁事不關己的看著,這時他才明白原來蛇不止敏感多疑,更是自私自利。 一時間,比起逞兇的惡狼,一旁觀視的蛇更是讓他憤怒,或許是他憤怒的眼神讓蛇的內心的那一點善良覺醒,蛇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火把,轉而朝惡狼齜牙,吸引力惡狼的注意。 在他們的配合下,火把點燃了巢穴,他帶著奄奄一息的小咪小汪逃離了現場,蛇經過一番撕咬後,雖是傷痕累累,但仍是追上來他們的步伐,這是第一次他正式這名與他同樣擁有淚痣的陌生夥伴。 注意到他的眼神,無情的獸瞳靜默注視,這份靜默就好像火山爆發前的靜默,他知道,終有一天,這爆裂的火會將一切燃燒殆盡,而他就是那最後的燃料,就像那場曾讓他變作空白的那個雪夜,火花散盡,留下的隻有空白的餘燼。 萬幸那場大火沒有波及森林,因而他們得以在森林中獲得片刻喘息,未受傷的小夥伴簡單包紮了傷口,采集了一點露水,摘了點果子,他們度過了輕鬆一刻。 但叢林間危機四伏,光憑他們,一個小孩,一隻小狗,一直小貓,一條蛇,要在森林裡存活難如登天,就算成功走出了森林,他們又何去何從。 他看了一眼一旁酣睡的小咪小汪,以及一旁懶洋洋卻眼神警惕的小紅,他伸了一個懶腰,這一個放鬆了自己,露出來疲態,或許隻要可以和他們在一起,哪裡都不重要,因為有他們的地方就是家。 露水,果子,蘑菇,魚是他們的食物,大大的樹葉是他們的雨傘,就這樣他們在森林裡過活了一天有一天,出口似乎遙遙無期,但他們的心平靜而又快樂。 但事與願違,小咪小汪的傷口逐漸潰爛,人也高燒不退,他慌了神,他試著用清水洗,敷藥草,甚至是切掉爛掉的部分,他用了一切他所知道的方法。 可老天就好像是嘲諷他的無能,他們的情況越來越嚴重,然後身體不再有生命的起伏,他們挺直了呼吸,漸漸失去了溫度。 他不願相信這殘酷的真相,一直守在他們的周圍,蛇在一旁虎視眈眈,腐爛的味道招來野獸與鳥群,他拾起樹枝,那是他的武器,他奮力抵抗。 終是無法捍衛這最後的陪伴,在一片殘骸中,他跪落在地,無聲哭泣,而蛇饜足地舔了舔嘴邊的殘血,獸瞳無情漠視一切。 他恨無情的蛇,更恨無能的自己,他以為他會成為救贖,卻將他們帶入黃泉,更讓自己墜入深淵,他又一次摧毀了一切,從此他憎恨黑暗,恐懼自我。 那一天他與蛇對抗惡狼的默契就好像一場夢,醒來一場空,他們的關係變得比之前還要糟,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時刻警惕著不然蛇吞噬自己。 這份警惕,這份恨火,讓失去夥伴的他重提鬥誌,支撐著他前進。再是警醒,終有疲倦之時,他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裡輕飄飄的。 緋紅的雪,潔白的羽毛飄揚,分不清是羽毛染血,還是血染冰晶,鳥群從上空飛過,四周開滿火紅花朵,一時間,世界好像隻有兩種顏色,纖塵不染的白,血腥淒艷的紅,詭譎而又夢幻。 當羽毛飄落的那一剎那,火紅的花吞噬了潔白的羽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呆愣地看著一切發生,有那麼一瞬間他想就這樣被吞噬好像也還不錯。 這樣想著,他的眼神也逐漸渙散,癡癡地朝那火紅的花走去,這時他突然看到一片火紅竄動,是蛇,是蛇在花朵裡竄動,撕咬,火紅飄零,紅花落地,思緒回返。 他踩著零落的花漫步前進,地上有什麼在閃閃發光,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蹲下身發現,那是一隻眼睛,一隻誰都有的眼睛,這眼好像在看著他,又好像在看著其他的什麼,又或許它什麼都沒有看。 但通過這隻眼睛,他看到了自己,一隻惡心醜陋的蟲,他想要躲開這眼睛的視線,於是他逃跑了,但他隻是一隻小蟲,無論怎樣逃跑,他總是會看到那隻眼,看到那隻眼映現而出的醜陋惡心的自己,他逃無可逃。 於是他吐出絲線,為自己構築了一個安全的世界,將自己包裹其中,終於,世界靜了,他的心安了。 一滴滾燙的淚水滴落,透過濃密的絲線,融化了緋紅冰冷雪,卻也打濕了輕盈柔軟的白羽,至此,緋雪消融,白羽染塵。 至此,夢醒,空洞的眼再次煥發神采,這神采是對活著的執著。這樣的他最終走出來森林,至於冷漠自私的蛇,早就無情的棄他而去,畢竟森林才是蛇的歸宿,或許有一天他們又會相會,隻是他衷心希望那一天不會到來。 淚水靜默流淌,人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那天之後,他再次變成孤身一人,那天之後,他的夜晚便隻有黑暗,再不見那小小的明亮燭火,從此他憎恨黑暗,恐懼自我,從未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