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外篇:七(1 / 1)

“我太傻了,要是那個時候我去求情,說不定他們不會帶走你妹妹。”莉娜母親忙完家務,正拉著莉娜已經十歲的二哥說著後悔的話。可是莉娜二哥理也不理,甩脫了母親的手就跑出了家門。他們一家已經在尼斯湖的西邊買了一大片肥沃的土地,包括一座小小的莊園,在這裡生活了兩年多。   時間撥回到兩年前。剛偷渡到尼斯領,移民隊當天就四分五裂分道揚鑣。   最早出發的恩吉爾一家是蹤跡全無,不知道是晚上迷失了方向去了別的地方,還是如走私頭目所說被強盜兵痞殺人奪財。第二天早上,愛冒險的舒維本說想去精靈國度,於是年輕夫婦也跟著舒維本一家去了南方。   雖然食物沒帶夠,不過窮人們的方法總是很多,趁著冬季徹底到來之前,還是能找到不少可以食用的野草:車前草用水煮過就能吃;燈籠草可以生吃;秋天的蒲公英味道雖然比春天更苦,但是經歷了一個春夏的積累,卻更有營養,也是水煮就能吃;鎮痛鎮咳的明葉菜也能找到很多,看來這片區域果然已經荒無人煙。   靠著野菜和偶爾抓到的田鼠,莉娜父親帶著老婆孩子在六天後到達了尼斯城,沿路他們沒有看到一個人影,有的隻是些破敗不堪的草屋木棚,早已是人去樓空。   窮困的安姆和妻子赫西是最後動身的,他們也向著正東方的尼斯城前進,卻隱隱約約的聽到了呼救聲。循著聲音找過去,一個騎士被他的戰馬壓斷了腿,動彈不得,而他的愛馬已經摔斷了脖子早就變得僵硬。安姆夫妻又是抬又是拽,弄得渾身汗濕,總算把騎士救了出來。   “我是暖風城的魯維,十分感謝你們對我施以援手,我的腿肯定是斷了,如果你們能照顧我幾天,我以家族的名譽起誓,將會給予你們豐厚的回報。”騎士魯維摔到泥地後受傷,已經是搞的灰頭土臉,疼痛的汗水讓他的金發一縷縷的耷拉在額頭上,但這分毫不減他的英俊氣度,枯乾的嘴唇裡說出的話依然氣勢十足。   “騎士老爺,誰都有個落難的時候,您別急,我們會想辦法的。我們也是靠著村裡各家的幫助,才沒有餓死哩。”安姆的話語質樸,呼吸平緩,魯維將左手從右側身體下抽了出來,然後用力撐住地麵將身體翻為了平躺,他的右腰處露出了一把匕首。看來如果安姆有其他的心思,騎士肯定不會坐以待斃。   “老爺,我先將您的盔甲脫了吧?不然不好處理傷口,有著盔甲我們兩個也抬不動您。”安姆恭謹的問過了意見,在魯維同意後才開始為他除下盔甲。夫妻兩人一通忙碌,找了樹枝固定住魯維的斷腿,又做了兩個簡易的爬犁,將騎士和他的盔甲分別放了上去,安姆又用騎士的匕首割了不少馬肉放在盔甲邊上,兩人輪流拖著一輕一重的兩個爬犁緩緩朝東前行,被拖著的騎士看著綁在自己胸口的大大蝴蝶結,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好在有馬肉,又挖了些野菜,三人也不至於餓死。在路上,騎士魯維述說了他的遭遇:“我是出來遊歷的,本來想去恩法河前線看看,快到防線的時候,看到一群士兵打著火把圍住了幾個人,有老有小。遠遠就聽到他們正在逼問勒索財物,於是上前去製止。他們看到我身上的獅子紋章,倒是沒有直接下手,其中一個人舉著火把接近了我。我還以為他是來交涉的,結果他突然用火往我的坐騎眼睛上砸,馬本來就怕火,又被燙傷,受驚之下一路狂奔。我伏在馬背上抓緊韁繩,踩死馬鐙,怎麼都安撫不好馬匹,結果跑著跑著撞到了石頭,我就被壓在馬的身下斷了腿。”安姆夫婦聽的是唏噓不已,被搶劫的看來就是恩吉爾一家了,希望他們沒有被滅口吧。   十三天後,三人總算到了尼斯城。魯維的家族顯赫,盔甲上獅子紋章就是最好的通行證,守門的衛兵簡單盤問就放他們進了城。   就在斷腿騎士進城前的七天前,莉娜一家在同樣的地方進了尼斯城。看著破衣爛衫,灰頭土臉又饑寒交迫的一家四口人,城門的衛兵沒有刁難,也不會想到這個窮苦農民的箱子裡有著大量的金幣,於是直接放他們進了城,畢竟如今城主的要求是阻止人逃走,對於進城的人,哪怕是乞丐也會被伯爵大人收留。   尼斯領地處祖爾登王國的正西麵,省府尼斯城毗鄰著陸上最大的尼斯湖,距離王都祖德帕爾約1200公裡。尼斯領內有著豐饒的水資源和廣袤的肥沃平原,尼斯城也曾是王國第三大的城市,領地內的人口更是達到過500萬的誇張數字,直到新歷元年的神隱之戰前,尼斯領都是人口第一的大省。   殘酷的戰爭,戰爭後的瘟疫以及潰兵對地方上的荼毒,再加上連著幾年的天災,王國的人口損失了三分之一,尤其是首當其沖的尼斯領,更是被禍害的不成樣子。本來到了新歷三年,戰爭已經徹底平息,應該是讓人民休養生息的好機會。損失慘重的國王和貴族們,卻根本沒有減少自己的驕奢淫逸,為了補充損失的財富和人力,不斷的巧立名目收著苛捐雜稅。河對岸的大墓地那邊卻傳來了不收稅的謠言,活不下去的農民開始了逃亡,逃到恩法河的對岸就不會再受到剝削和欺壓,哪怕後來建立了各種關卡和隔離帶,人總是能找到各種辦法應對。   逃的人多了,謠言就不再是謠言,整村的人開始偷渡,留下的都是一些家境富裕的農民或者是土地眾多的貴族。又過了一段時間,富農也不得不開始逃亡,畢竟,老爺們的稅總是要收的。隻有貴族因為有個身份,好歹沒有被橫征暴斂,不過在沒有佃農種田後,日子也變得愈發艱難。   回過味來的國王和貴族們,終於不再巧取豪奪的壓榨農民,隻是這時尼斯領的人口已經不足200萬,尼斯城的西麵平原大量的地被荒置,省城內的居民也隻剩下30萬左右,而東麵大部分逃不走的農民,隻能繼續在田地裡苦苦掙紮。   尼斯城城主、尼斯湖伯爵齊恩·恩格海爾,采取了一些積極政策,期望能留住農民,包括減免賦稅,給乞丐和流民發放食物等。結果收效甚微,導致的是更多人成了流民,賴在城裡乞討度日。   這一年的冬天來的略早了些,冬至還沒到就已經下起了雪,整個尼斯城披上了一片銀裝,貴族夫人小姐們歡喜的緊,紛紛展示著新的冬款禮服。尼斯城的西北角是貧民區,莉娜家人的冬天就是在這裡度過,空置的房屋還算多,幾十金幣就買了一幢最靠近城中心的小樓。莉娜父親也穿上了心心念念的毛皮大衣,華服、美食、家具源源不斷的往家裡搬,將這棟老舊的三層建築塞得滿滿當當,要不是莉娜母親堅決反對,男人還準備將嘎吱作響的樓梯和窗戶也全部換新。   等把房內收拾好布置完,已經是一周以後,這期間莉娜父親拜訪了新鄰居,結識了些新‘朋友’,開始頻繁的往小酒館跑,很快他就染上了賭博酗酒的惡習。到了來年春分的時候,裝金幣的箱子裡已經空了一半,隻剩下487枚金幣,莉娜父親這才慌了神。   祖爾登王國原本就是農業大國,物價不算高,隻是對於初次來到大型城市的農民來說,這一切都太過於新鮮刺激,而這個農民又手握著一筆橫財,在高調的買買買後,又被附近的地痞無賴們忽悠著喝酒賭博,錢來的快去的也快。   莉娜母親看到丈夫反復的數著金幣,忍不住開了口:“咱們還是買些田地,自己種,怎麼也不至於坐吃山空。”   頹喪的莉娜父親嘟囔著:“要買就多買點,再去多雇些人種,我一個人可種不了那麼多地。”莉娜母親沒有戳破他的小心思,隻是又一次的開始收拾行李,並且將那些華美的衣服都單獨放到了一邊。   “房子和衣服也賣了吧,我們始終還是農民,城外的小莊園才更適合我們。我答應帶著孩子跟你走,是因為我知道我沒有辦法去向大墓地要回莉娜,我現在隻想一家人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莉娜母親的話句句誅心,狠狠刺進了男人的耳朵。   “我還不是想帶你們過好日子,我有什麼錯?!反正你還有兩個孩子,那小丫頭本來也乾不了活!”啪的一聲,響亮的耳光打在了男人的臉上。   “你不許再這樣說我的女兒!”   男人捂著臉楞了神,最後還是自知理虧,沒有繼續發作。幾天後他從牌桌上打聽到,有一個破落貴族想要出手莊園和田地。貴族家原本在尼斯湖西麵有著大片良田,可惜租稅沉重,農民紛紛逃離,偷渡去了恩法村,於是那片良田都成了荒地,這個貴族的家族也就沒落了。   400畝地連帶著一個度假農莊,最後作價400枚金幣,賣給了莉娜父親。而城裡住了三個月的房子,打包上些華麗的衣服,也不過賣了14枚金幣,連購買時付出去的三分之一都還差點。   莉娜父親買完地,又雄心勃勃的買了不少矮人出產的農具和良種,準備雇傭些人手,趕在穀雨之前播種,爭取能有些產出和收益。可是他在尼斯城裡跑了個遍,根本找不到願意去種地的人,哪怕價格都出了5金幣一個人,這可是比城裡士兵的月薪都要高1金幣。折騰到了最後,男人的箱子裡隻剩下最後50枚金幣。   莉娜父親實在是沒有辦法,去市場買了些驢子和馬匹,親自帶著兩個孩子開始翻田,犁地,播種,灌溉,三人重新拿起了鋤頭。他們倒也確實能吃苦,勤勤懇懇的精耕細作,最後料理了14畝地,填飽一家人肚子是綽綽有餘。   莉娜母親長期一個人在家操持家務,愈發的思念她的小女兒,也愈發的後悔當初無所作為。她總是找丈夫述說,莉娜父親卻因為侍弄田地累的一言不發,倒頭就睡。她就隻好找兒子說,兒子跑開了她就去找大女兒:“我太傻了,要是那個時候我趕過去,至少還能看到她一眼。”大女兒當然同樣的厭煩,躲到自己的房間鎖起門。   其實莉娜的姐姐和哥哥一點都不關心母親說的這些,畢竟以前家裡窮,食物總是不夠,莉娜出生後,最好的食物都給了家裡最小的孩子,父母的關注也是一樣,尤其是一直在家的母親,她把時間和愛都給了最小的女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大姐和二哥卻要跟著父親去地裡乾活,他們出於本能的就會討厭莉娜,更是會在吃飯前故意弄哭她,看著母親手忙腳亂,希望這樣能讓母親討厭小莉娜。   “我太傻了,為什麼那天要去河邊洗衣服呢?你說是不是這樣?我不去洗衣服,他怎麼敢把我的莉娜送走!”驢子叫了一聲,嘴巴咧開露出了兩排齙牙,一口咬向了女人手裡的胡蘿卜,莉娜母親夜裡睡不著,拿著兩根胡蘿卜到了馬廄。   寬敞的馬廄是莊園以前的貴族主人特意修建,最風光的時候也養著十來匹純血賽馬,隻是到了如今,馬廄的純血賽馬變成了驢子和耕地劣馬,還有一個失去女兒的母親。   “你也覺得我太傻了,對吧。也不知道莉娜吃不吃得飽,有沒有長高些呢。”   驢子也不知道聽沒聽懂女人的話,自顧自的嚼著嘴裡的胡蘿卜。莉娜母親傾訴了一通卻發現驢子沒有回應她,氣的她把手裡剩下的半截胡蘿卜砸向了驢子。胡蘿卜打到驢子的背又掉到了地上,嚇了驢子一跳,看清了地上的胡蘿卜後,它又快活了起來,低頭叼住那半截,嘴巴一錯一錯的,開始了新一輪的咀嚼。   “你沒有小驢,你是不會懂的吧。我知道大家遲早都要死的,我一定可以在神國裡再次見到我的小莉娜。她是大墓地的牧師,那我也得信大墓地的神,我記得他們宣揚過,好像是死亡之神,所有人都會回歸死亡的懷抱,這是再正確不過的事了,這是再公平不過的事了。”莉娜母親虔誠的開始祈禱,她十分的堅信,這是她唯一的救贖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