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上午,整個校園都很安靜,蟬鳴也細微,陽光未能完全突破雲層,隻躲在後麵發出點點光暈,偶有微風,隻能吹動一些輕巧的葉片。 遊戲工作室的地點定了,就在江南路附近。 祁嶽一大早就過去了,一起的其他四人也陸續到達。五人忙活了一上午,臨近中午才堪堪弄了個大概。 雖然並不十分完備,但就目前而言已經足夠了。 回到學校,祁嶽掏出手機一邊給何陽發微信一邊往食堂走去。 他們的宿舍樓離食堂很近,祁嶽從校門口走到食堂的時候何陽也到了。 因是周末,正點吃飯的學生並不太多,倆人就近找了個位置相對而坐。 何陽:“今晚百部廣場要放電影你知道嗎?” 百部廣場距離科大不遠,平時經常會放映一些老電影,多數是紅色電影。 祁嶽頭也沒抬:“不知道啊,放什麼電影?” 何陽:“是個外國老片子,還是黑白的。名字叫啥我也不太記得。” 祁嶽點點頭,似是不太感興趣:“你想去看嗎?” 何陽笑嘻嘻地:“我準備約林笑笑去看。” 林笑笑是低他們一屆外語學院的學妹,祁嶽在迎新晚會上見過一次,人如其名,是個非常愛笑的女孩子,笑起來有兩個可愛的酒窩。 何陽明戀她。 祁嶽:“挺好的,加油。” 祁嶽這樣說著,腦子裡想的卻是沈喻秋,他要不要請她看個電影?又該以什麼樣的理由呢?她又會不會答應呢? 吃完飯回去的路上,祁嶽也在想著這件事。 回到寢室,何陽打開電腦準備看個電影,祁嶽有些奇怪:“你不是今晚要去看電影嗎?” 何陽:“對啊,我先看一遍了解一下,到時候比較好找話題。” 祁嶽挑了挑眉,你他媽真是個天才! 祁嶽走過去,問他:“啥電影啊?” 何陽努了努嘴:“喏,這個,《卡薩布蘭卡》。” 祁嶽看著屏幕上黑白的影像,感覺這名字有些熟悉。 對了!沈喻秋朋友圈的那句臺詞就是這部電影裡的! 祁嶽一時欣喜若狂,他爬上床,掏出手機點開了與沈喻秋的對話框,上一條消息還是開學前。 祁嶽心裡有些忐忑,對話框裡的話打好了又刪,反反復復幾次終於發了出去。 七月:“阿秋姐,今晚百部廣場放電影《卡薩布蘭卡》,你有興趣嗎?” 沈喻秋收到祁嶽的消息時正在墓園。 沈喻秋已經一個月沒有來過了,今天沒有工作,她特意買了母親生前最愛的百合來看她。 雖是周末,整個墓園也沒有什麼人,沈喻秋一路上也隻遇到了一位工作人員,他正在清理衛生。 沈喻秋拜祭完並沒有離開,她乾脆坐在了墓碑旁的石板上。 墓碑上沈母溫和地笑著,這張照片是沈喻秋選的,她最喜歡母親的笑容。 她伸手撫上照片,眼裡滿是依戀,但回應她的隻有冰涼的觸感。 陣陣微風襲來,散落的發絲紛飛,沈喻秋用手指捋了捋別在了耳後,卻觸到了一絲水潤,是淚水。 她把頭輕輕地靠在上麵,手指拭去淚水,然後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她開口了,她喋喋不休地說著自己的生活。 她說胡佳跟秦朗快結婚了,說陳飛瑤這個男朋友談的時間比以往的要長,又說工作室遇到的顧客,又說最近吃到了什麼好茶飯。 說了很久,她突然停住了,她說:“我好想你,媽媽。” 一隻蝴蝶落在墓碑的上緣,沈喻秋抬頭看著它,倏爾它又展翅,然後輕柔地落在那束百合的花蕊上。 沈喻秋的眼淚決堤,她不知道這隻蝴蝶為什麼恰好落在這裡,恰好落在母親最愛的百合花上。 她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但此刻,淚水模糊視線,她仿佛看到母親手裡抱著那一捧百合,臉上掛著溫和的笑。 理智已經出走,她抽泣著,她站起身想要擁抱幻影,卻撲了個空,蝴蝶不見了。 手機的消息提示音將她拉回了現實,她掏出紙巾擦了擦鼻涕眼淚,點開手機便看到了祁嶽的信息。 她看了一眼,但並沒有回復,直接按了鎖屏鍵。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連聳了聳鼻子,整理起自己的心情。 她站在墓碑的正前方,深深地鞠了一躬,說:“媽媽,我下次再來看你。” 然後便轉身往山下走去。 走到門口時,那位負責衛生的工作人員正在跟門衛說話。 門衛看到她,熟絡地開口:“沈小姐,走了啊?” 沈喻秋點了點頭,臉上實在扯不出笑容,不做停留直接走了。 看她走遠,門衛嘆了口氣對另一個人說:“這位沈小姐每兩周就要來一次。” 工作人員:“這裡埋的是她什麼人?” 門衛:“是她媽媽,每次離開的時候她都是哭過的。” 工作人員聽完也不知如何說,倆人隻好一同嘆了口氣。 沈喻秋坐在車上,心情終於有些平復。 她點開微信,又點開通訊錄窗口裡“新的好友”,裡麵赫然有一條好友申請。 來自funny,驗證消息是:“阿秋,是我。” 經過一夜的休整,本來她準備好好地過一個輕鬆的周末。 誰知一起床就看到這條驗證消息,直接壞了她一天的好心情。 知道現在她也沒有同意這條申請,她也不想拒絕,也不想回復,她決定直接忽略。 回到消息界麵,她又看到了祁嶽的消息,想了想就開始打字。 阿秋秋秋:“幾點?” 對方回復得很快,似乎是一直在等她的回復:“晚上七點半。” 阿秋秋秋:“好,我準時到。” 得到肯定回復的祁嶽抱著手機在床上打滾,他甚至不敢相信沈喻秋居然答應了。 他的手因為激動有些顫抖,七月:“好的!” 然後祁嶽翻身下床,搬了自己的椅子坐到了何陽的旁邊,說:“重頭看,我也要看。” 何陽有些急:“哎呀你不要搗亂,你要看用自己電腦看去。” 祁嶽直接動手,拿起鼠標就開始拖進度條,何陽哀嚎但無計可施,隻能重頭再看一次。 過了一會兒,何陽幡然醒悟:“七月,你不會也約了個女孩子吧!” 祁嶽心裡美滋滋的,手上卻拍了拍何陽的頭說:“關你屁事,好好看。” 於是倆人就這樣看完了一整部電影,期間不斷交換自己的看法,結束後又開始在網上搜索影評,期望了解得更多。 看完了影評,祁嶽又開始翻箱倒櫃地試衣服。 最後選定了一件白色的T恤,左胸有不明顯的鈴蘭花刺繡,是他母親買的,說這件衣服低調有內涵。 下半身則選擇了黑色休閑褲,他看網上那些女生說的crush都是這種打扮。 其實他長得挺好看的,五官端正,皮膚也很好,尤其是那一雙眼睛,老是會被周圍人打趣生了一雙含情眼,看誰都深情。 準備好一切之後他一看時間,已經六點半了,他趕緊去沖了個澡。 出門前又想了想,從衣櫃裡拿了件藍色的薄外套,最後還從何陽那裡搞了點香水噴。 祁嶽到達百部廣場的時候已經七點十分了,廣場上已經聚集了一些人,多數是大人帶著小孩來湊熱鬧。 他在最外圍找了個位置坐下,掏出手機朝正前方拍了張照片,然後給沈喻秋發了過去。 七月:“我到了,在這個位置,白色短袖。” 廣場附近沒有停車位,沈喻秋隻能把車停在不遠的一個商場裡。 從商場到百部廣場大概5/6分鐘的路程,沈喻秋一到廣場就看到了坐在最後排的祁嶽。 沒辦法,真的太顯眼了,廣場的椅子不大,祁嶽187的大高個窩在那樣一把椅子裡,是在很難不看到他。 沈喻秋走過去,沒有叫他,也沒有拍他,而是直接在他右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祁嶽感覺到有人,還未看清楚便開口:“不好意思,這裡有人了。” 沈喻秋:“啊?那我走了?”說著便準備站起身。 祁嶽驚呼:“不是不是,這就是我給你占的位置。”他下意識地想抓住沈喻秋的手,但在快要觸碰到的時候又停下了。 沈喻秋不再動:“哦。” 影片快要開始了,幕布上顯示著電影的片頭畫麵,正暫停著。 有小孩子從投影儀的前方跑過,幕布上也出現一個個小小的黑影,但現場的嘈雜聲明顯弱了。 “七月!”一道熟悉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祁嶽回過頭就看到了何陽和林笑笑,他霎時有些尷尬,向沈喻秋介紹起倆人:“何陽,我同學,這位是…” 祁嶽還沒說完,何陽便把話頭搶了過去:“這是林笑笑,我朋友。” 他白了何陽一眼,向他們介紹著:“沈喻秋,我朋友。” 何陽給祁嶽遞了一個“我懂的”的眼神,笑嘻嘻地打招呼:“你好呀小姐姐。” 沈喻秋隻得回了句:“你們好。” 祁嶽實在受不了何陽的眼神,好像自己現在渾身赤裸,所有的小秘密都暴露在別人眼前一樣。 他不耐煩地趕何陽走。 他倆走了之後,祁嶽從座位左邊拿了一袋子東西出來,往腿上一放張開袋子,對沈喻秋說:“我買了一些吃的,你想吃點什麼嗎?” 沈喻秋沒有吃晚飯,這會兒確實有些餓了,於是從中挑了一袋餅乾。 剛吃了兩塊,電影開始了,沈喻秋把開口折了折拿在手上,不再吃了。 其實這部電影沈喻秋已經看過很多遍了,但就是看不膩。她盯著熒幕,看得很認真。 忽地,她趕緊有雙手拿走了拿袋餅乾,然後遞了一瓶水在她麵前。 祁嶽:“喝點水嗎?” 沈喻秋接過來,瓶蓋已經擰過了,她喝了兩口便作罷,祁嶽很自然地接了過去。 沈喻秋看到他把東西重新放進那個袋子裡,然後壓低聲音湊到她耳側說:“你想要什麼就給我說。” 沈喻秋也不扭捏,點了點頭便繼續盯著熒幕。 電影的畫麵都是黑白的,但這並不影響觀感,祁嶽甚至很喜歡這種老電影特殊的氛圍。 山姆在酒館裡再次談起那首《As time goes by》,裡克沖進來質問他為什麼要談起這首曲子,卻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然而她的旁邊卻有了另一個男人。 夜晚,裡克苦悶地喝酒,他對著山姆說出了那句經典的臺詞:“這世界上有那麼多城市,城市裡有那麼多酒館,可她偏偏走進我的。” 他知道今晚她會來,她也真的來了。 後來,他知道她會為了通行函來找她,她也確實來了。 最後,他知道她真的愛他,她也知道他知道。 前半段的時候祁嶽會悄悄地看沈喻秋的反應,但她臉上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動作幾乎不變。 一些光影映在她的臉上,就像燭火湊近瓷白的雕像,不知怎的,祁嶽就是從這張沒有表情的臉上讀出了一些愁緒。 沈喻秋似乎不太開心,但祁嶽並不知道為什麼。 後半段,祁嶽深深陷入電影的情節中,在影片最後裡克對伊莎琳說:“我們永遠擁有巴黎,你來卡薩布蘭卡之後我們失去了,但昨晚我們重新擁有了。” 聽到這裡,祁嶽鼻子酸酸的,他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扭頭看沈喻秋,她看起來好像又多了層憂傷的味道。 電影結束,沈喻秋久久沒有回過神來,還是祁嶽喊了喊她才恍然轉醒的樣子。 倆人剛準備站起身,“咕嚕”一聲讓動作頓住了,聲音是從祁嶽的肚子裡傳出來的。 祁嶽連忙捂住肚子,有些尷尬地看向沈喻秋。 沈喻秋站起身:“走吧,帶你去吃飯。” 祁嶽:“你餓了嗎?” 沈喻秋:“我也沒吃晚飯。” 此話一出,祁嶽就覺得自己是個罪人,想事情也不夠周到,他應該先帶她吃個晚飯,然後再來看電影的嘛! 正懊惱著,沈喻秋問:“你知道這附近又什麼好吃的嗎?我很久沒來過了。” 祁嶽:“那邊商場裡有家潮汕牛肉火鍋還不錯,有興趣嗎?” 沈喻秋:“走吧。”剛好她的車也停在那裡。 夜色如水,夏日的夜晚有些清涼。倆人走在路上的時候突然起了一陣風,沈喻秋無意識地摩挲了下手臂。 祁嶽從手裡提著的塑料袋底掏出了那件藍色的外套,展開直接披在了沈喻秋的肩上。 沈喻秋側頭看他,祁嶽不自在地移開視線,說:“起風了有點冷。” 衣服很大,沈喻秋穿上後下擺都到大腿了,不過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很合適。 到了店裡,倆人找了個靠窗的位置,然後點了個雙人餐套餐。 不同於其他店追求昏暗的用餐環境,這家店的燈光格外明亮,這導致人所有的表情動作都無法隱藏地暴露出來。 祁嶽問道:“電影好看嗎?” 沈喻秋:“我很喜歡這部電影。” 祁嶽:“我看你朋友圈簽名就是那句臺詞。” 沈喻秋:“好像是。” 祁嶽腦子裡還會輪播著那些片段,他有些惋惜:“為什麼裡克不跟伊莎琳一起走呢?” 沈喻秋想了一會兒說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使命吧,也許裡克想要知道的隻是伊莎琳是否愛他,而他知道答案了。” 祁嶽:“可我還是覺得相愛的人就應該在一起。” 沈喻秋有些探究地盯著祁嶽,她看著麵前這張年輕甚至可以說青澀的臉,說這句話時有些執拗的語氣,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以前她總覺得,除了國仇家恨沒有什麼能夠阻攔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若她有一個相愛的人,那她一定要愛到不能愛的那一刻才會認輸。 可現在她不那麼堅定了,看著祁嶽的神情,她甚至有些羨慕。 沈喻秋:“每個人的想法不一樣,堅持你認為正確的就好。” 菜很快上齊,祁嶽幫沈喻秋打了一份蘸料,裡麵有這家店的招牌辣椒醬,很辣但很香,祁嶽每次都會加一點點。 然後他負責燙牛肉,沈喻秋負責吃,燙了兩盤之後又給沈喻秋成了一碗湯,裡麵加了芹菜碎。 沈喻秋沒有說出什麼誇獎的話,隻是又連著喝了兩碗湯。 吃了一半,窗外開始出現啪嗒的水聲,下雨了,雨勢在極短的時間內變大,有些人撐起雨傘,有些則飛快的奔跑起來。 等他們吃完飯,路上的行人已經幾乎看不到了,所有人好像都被這場大雨攔在了屋子裡。 祁嶽眼疾手快地搶先一步結了賬,他站在商場門口看著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思忖著自己該怎麼回學校。 密集的雨絲被風吹得傾斜,簷下臺階地一半已經被淋濕。 沈喻秋:“我送你回去吧。” 祁嶽:“我可以打車的,不用麻煩。”說著便掏出手機準備打車。 沈喻秋沒有阻止他,緩緩地開口:“如果你自己回去的路上出了什麼事,我會於心不安。” 祁嶽一時語塞,她說的好像有點道理。 祁嶽再一次坐上了沈喻秋的車,車子再一次停在了那棵樹下。 雨點嘩嘩地打在車身上,雨刮器馬不停蹄地刷下擋風玻璃上的雨水。 雨勢很大,車子沒辦法開進校園,而校園到宿舍樓的距離也比較遠,如果沒有雨傘的話想必一定淋個濕透。 祁嶽透過車窗看到路麵上雨點激起的水花,轉頭問沈喻秋:“阿秋姐,你有雨傘嗎?” 沈喻秋調了調座椅,轉過頭看了看車後座,沒有發現雨傘,好像上次下雨胡佳她們全都拿走了。 沈喻秋:“好像都被她們拿走了。” 祁嶽一聽,心一橫,那好吧,沖回去也不是什麼難事,想著便解開安全帶準備開車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沈喻秋拉住了他,然後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問道:“你們宿舍幾點關門?” 沈喻秋記得應該是十一點半,而現在已經11:28了。 祁嶽一聽連忙掏出手機,看到手機上顯示著11:28,立馬就準備拉開車門沖出去,但又被拉住了。 沈喻秋無奈地開口:“雨太大了,況且兩分鐘你也敢不上。” 祁嶽想了想好像也是:“那我找個酒店住住吧,不過還需要阿秋姐你送我過去。” 說著便開始在手機上查找酒店,他正看著,沈喻秋突然啟動了汽車。 祁嶽不明所以,疑惑地開口:“去哪兒?” 沈喻秋淡淡地開口:“去我家吧。” 他一下子僵住了,腦子裡像有個人拿著喇叭一直在播報:“去我家吧,去我家吧。” 看著他僵住的臉,沈喻秋覺得有些好笑,難得地開口解釋:“有客房,你將就一下。” 他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唯有連連擺手說:“不將就,不將就。” 車輛安靜地在路麵上行駛著,雨點打在擋風玻璃上,像一隻隻水母,路燈的燈光映出其傘狀的下擺,亮晶晶的。 一路上,祁嶽心裡都十分忐忑,腦子裡紛亂地想著。 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麼,掏出手機給何陽發了一條信息:“今晚不回宿舍。” 何陽很快回了信息:“好的,注意安全,各種安全。” 安全就安全,各種安全是什麼鬼啊? 祁嶽一邊暗暗吐槽,一邊把手機重新翻進口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