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廉街桓溫飛鏢救下司馬興男,見其一幅虛弱之狀,一時不知將其如何安頓。 正逢興男從昏迷中驚醒,兩人一陣對視後,各自羞赧。 桓溫先開口問道:“你還好吧?” “我沒什麼大事,就是剛剛摔得重了點兒,找個客店讓我好好休息一下就好了。” “你現在渾身濕透了,去客店怕是不方便,你在蕪湖城有住處嗎?” 興男一聽立刻搶過話來:“剛剛是出了一身汗……”,過了一會兒又說:“我一個男的有什麼不方便的。” 桓溫笑了笑,說:“你真以為自己的喬裝之術很高明嗎?” 興男被拆穿之後,更加羞臊,滿臉通紅:“那你還抱著我不放。” 桓溫雖然也雙頰發熱,但還是故作鎮定的神色,說:“你現在這樣隻怕我放下你,你也站不起來,還是告訴我你在蕪湖城有無住處吧。” 興男遲疑了一會兒,不太情願透露自己的身份,但終是無可奈何地說道:“你把我送到庾中書的府上吧。” 聽得此言桓溫心內倒也無激蕩,他也大概猜出司馬興男是什麼來歷。於是他便依從興男之言將她送到庾亮府的門口,目送她顫顫巍巍地走到庾亮府門口,等待通報之後,親眼看見她被裡麵出來的庾亮、庾翼等一大幫人擁簇地攙扶了進去,心裡麵才略感踏實,之後又對著緊閉的府門留戀地望了多時才不舍地離開。 桓溫別了司馬興男之後,便夤夜出城去了。按理說沒有了剛剛抱著那人的沉重之感,是應該感到輕鬆暢快的,但是他此刻心內卻生出一股悵然若失之意,夜路越趕越急,倒覺得煩躁了。 自今日下午庾亮東門遇刺,庾翼救兄平亂之後,司馬興男的侍從突然發現她趁亂逃走了,便慌張地找到庾亮。庾亮見此人是剛剛救自己的俠客,滿臉堆滿了笑容。 那人麵帶驚慌,上前跪拜,自報身份:“參見庾中書,我乃是南康公主的護衛,名喚羨娘。” 原來司馬興男是庾太後之女,晉明帝的姐姐,是為南康長公主。 庾亮一聽,蹙著眉頭問道:“興男?那她現在人在何處?” 羨娘一時間難以開口,言辭閃爍:“這個……剛剛刺客險些傷害中書的性命,我未及多想便上前與刺客纏鬥,公主應該……趁此時逃走了。” 見她也是為救自己,庾亮也不好太責怪,便隻能弱弱的嗔怪兩句:“你知道公主生性貪玩,愛好遊俠之事,你就應該時刻看緊她。”又立即轉身對身旁的庾翼說到:“趕緊!趕緊撒出兵去,四下去找,務必找到公主。城裡還有流亡的刺客,可千萬不要出了塌天的大事啊!” 庾亮又接著問:“公主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羨娘跪伏在地,答道:“最近國家多難,庾中書軍務倥傯,庾太後甚為擔憂,公主便在太後跟前討下旨來,前來看望。” 庾亮一聽,忽又泛起笑容,說道:“感謝太後厚恩,操勞國政之餘還不忘兄妹情深。” 丹陽府的兵丁在人口稠密繁華的東城和南城搜尋了一下午卻毫無所獲,而晚上公主卻突然出現在庾亮府門口,而且肩膀帶傷,形容憔悴。庾亮見此狀心疼不已,公主活潑聰慧,最惹庾家人疼愛,便急忙令侍婢將其扶回房去安頓,好生照養。 後來庾亮也多問及受傷之事,興男卻緘口不言,庾亮便也無可奈何,隻是叫羨娘日夜侍候,勿使她再惹事端。 高蒼、祖浚埋葬完韓晃三人的無頭屍身之後,出壽春城向北欲渡淮水,北投趙國祖約。 二人連趕數日路途,期間頻繁遇見官府巡查的公人在一些茶攤酒肆喝茶飲酒,時不時拿出懷揣的畫像盤問路人。 高蒼心中猜測:“這些人隻盤問十二三歲的少年,估計是捉拿少將軍的。”但是細一想,又覺得:“南朝的官員都憐憫祖車騎的後人,蕪湖和壽春都隻是有懸賞的告示,並無巡邏捉拿的公人,為什麼這快到趙國邊界卻有這麼多巡吏。” 幸好祖浚少年習武,身形高大,一般人看不出他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但是他的相貌顯眼,雖然特意畫臟了臉,但是幾次都險些露餡。 兩人為避巡吏,晝夜兼程,匆匆趕到了淮河渡口。 隻見此渡口岸上熙熙攘攘歇著許多船家,個個身形魁梧,神情嚴肅,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風吹草動。兩人在草叢中觀察半晌,卻沒有一人過江,也沒有見江北來船。 祖浚對高蒼說到:“岸上這麼多船家,卻沒有一人過江。照理說沒有生意不會來這麼多船家了。” 高蒼道:“此渡口原來是很繁忙的,但是現在北邊就是敵國,按理來說是不會有人擺渡的,而且此處應該有壽春司馬府的軍隊巡衛的,此景甚是蹊蹺。” 聯想到一路上連綿不斷的巡吏和現在渡口反常的情況,高蒼為保周全,決定放棄渡江,便轉身對祖浚說到:“我們現在不能渡江了,這一路上盤查甚緊,我們必須馬上離開壽春。” 祖浚疑惑地問道:“那我們現在能去哪兒?” 高蒼略微思索了一會兒,說到:“去投陶太尉,他與你父深交,必不能眼見祖家絕後。” 祖浚深以為然,他雖從未見過陶侃,但是自幼在府中常聞陶太尉威名,仰慕多年,未得一見。 於是二人急忙回身向南,去投江州刺史、征西大將軍、太尉陶侃。 祖、高二人正急行在半路上,忽見一茶攤沒有官人盤查,前幾日為避官差,二人多日水米未進,今見此處無人把守,便坐下來飲食歇息。 兩人卸下防備,未注意一旁三人看見祖浚相貌,雖然布滿汙泥,但依稀可辨認出五官似曾相識,便悄悄掏出圖畫比對,確定此人就是祖浚。 三人微笑著上前,其中一人自覺地就坐到高蒼、祖浚的桌前,望著祖浚開口道:“這位公子似乎是行路太過急促,導致這滿臉的塵土”說著另外兩人便走到祖浚身後。 高蒼打量著坐著這人,忽然看見他胸口露出圖畫的一角,頓時明白此三人意在祖浚,未等他再說話,揮拳便打。那人似乎有些驚訝,未及防備,慌忙迎接,不到三五回合被打倒在地。 與此同時祖浚也迅速閃身躲開身後兩人,揮拳朝二人打去,二人隻顧防守,被他數招打退。 高蒼、祖浚趁著此間隙搶奪了係在一旁的馬匹,飛快地離開了茶攤。 自從司馬興男住在庾亮府中之後,身體漸漸恢復,但是整日困居府中,又有羨娘終日前後跟隨,感覺十分煩悶。 這一日,司馬興男正與庾亮在正堂閑談,忽聽得有門吏急急前來遞上拜帖。 庾亮拆開拜帖讀罷,嘆道:“此事真是奇了!”接著又對著門吏說到:“趕緊把他們請了進來,另外你趕緊差人去營中喚回季堅(庾冰)和叔預(庾懌)。” 興男見此陣仗頗為隆重,連忙問道:“舅父,發生什麼事了,還要叫軍營中的二位舅父也要回來。” “南康啊,你有所不知,陶侃他向太後上書乞骸骨,於是太後派來衛將軍陸曄率眾前來慰軍,名為慰軍,實則意在挽留陶侃。” 興男有些疑惑:“陶太尉連平叛亂,功勛等身,封疆千裡,牧民百萬,好不容易坐上了三公的高位,權勢勝過當年的周亞夫,為什麼要輕易辭官呢?” “因為王導唄!也因為我庾亮啊!” 庾亮又笑道:“隨行的居然還有王胡之和郗曇,瑯玡王氏、高平郗氏、潁川庾氏,天下都知道水火不容,再算上太尉陶侃,真是四個人各有心腸啊!” 興男問道:“那母後派出這樣一個使團意欲何為?” 庾亮道:“這估計是王導給太後出的主意,王導此人狡詐吶!朝廷如今就幾股勢力相互角力,突然一個人要撤出,時局不就亂了嗎。這是要讓陶太尉看看,王庾郗門閥鼎盛,後輩有人,他要是一旦歸田,他那十幾二十個兒子女婿還有前途嗎?” 剛說罷,隻見堂前走進來幾人,為首一人須發皆白,但仍然身形矯健,麵色紅潤。後跟兩將,皆著銀盔銀甲,神情傲然。 庾亮急忙起身迎接,滿臉笑容,說道:“老將軍啊,建康一別,已有一年多未見了,別來無恙啊。” 陸曄也笑著說:“庾中書再次平定賊寇,厥功甚偉啊!” 庾亮連忙客氣道:“老將軍才是虎老心雄、風采依舊啊!蘇峻之亂中,將軍護衛皇帝與太後,更是勸降了叛將匡術,功在社稷。” 陸曄道:“庾中書謬贊了,此次前來乃是受聖上與太後重托,前來犒勞庾中書和陶太尉的凱旋之師。”說著便側身介紹道:“這位是郗司空之子,丞相秘書郎東安縣伯郗曇;這位是王司徒之侄散騎常侍王胡之。”說罷兩人上前淺作一揖。 庾亮笑道:“真是少年英雄,觀之有霍嫖姚之遺風啊!” 陸曄湊近庾亮,放低聲音說到:“此次前來,除了慰軍,我還有一項使命,想請振威將軍(庾冰)隨老夫一同前往江州慰勞陶太尉。” 一旁的司馬興男聽到,立刻掩飾不住興奮,跳著說道:“老元戎,別找我舅父了,我!我!我也可以隨你一同南下犒軍。” 陸曄此時才注意到一旁的人是南康公主,說到:“小公主啊,此事必須你舅父前去才行。” 興男聽說不行,蹙著眉頭,撅起嘴說道:“我舅父與我都可以代表庾氏嘛,而且我還可以代表我哥哥和我母後哇,更能讓老陶侃畏威懷德。”說著便扯著陸曄的手一個勁地搖晃。 陸曄有些禁不住公主的撒嬌,隻能求助地看著庾亮,庾亮也無奈地笑了笑。“老將軍,她說的也有些道理,他來我這兒也是替太後和皇上來慰勞我的。您就讓他跟著去吧,南康生性愛玩,這些日子在我府中可算是給她悶壞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我府中甚是不安分,此一去您可要多費心啊。” 庾亮轉身又對南康叮囑道:“此行你要去就要聽從老將軍的安排,不可以像上次一樣自己跑掉,我也會叮囑羨娘看緊你,你別再想跑了。” 南康高興得直蹦,對著陸曄深深鞠了一躬,便笑嘻嘻地跑向後堂去了。 庾亮見此狀笑道:“南康有些過於活潑,還望老將軍一路擔待了。” 正說話間,庾冰與庾懌快步進得堂來,分立庾亮兩側,對陸曄深作一揖,尊稱道:“老將軍,一路辛苦。” 庾亮轉身對庾冰說道:“季堅,老將軍此次前來一則勞軍,二是請你前去江州勸慰陶太尉,陶太尉年逾七十,欲乞骸骨還鄉,但是其身擔國家社稷,一時間無人為繼,故聖上下詔奪情。此次你前去江州,要配合老將軍與王胡之王將軍和郗曇郗將軍多多寬慰陶太尉。” 庾冰連聲應允。 陸曄見交代已畢,便同庾亮兄弟前往蕪湖大營犒勞士卒。 當初蘇峻之亂,庾亮出逃建康投靠陶侃和溫嶠,後溫嶠平定叛亂不久之後優勞而死,其部被庾亮吞並。後來未來得及整飭軍旅,又逢江州郭默殺官自立,又與太尉陶侃合兵平亂。蕪湖之軍非庾氏之親兵,庾亮不恤士卒,連戰數月,軍隊疲態盡顯。 陸曄勞軍之時眼見士卒困怠、軍容渙散,陸曄心內煩憂,充滿對國家前途命運的愁慮,聯係到庾亮翦除司馬氏宗室、逼反蘇峻、施政嚴苛、妨害國家,一時暗自感嘆:“溫平南死後,舉國之內,知兵者唯陶太尉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