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靜靜聽完，心中的疑惑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 　　從大局來看，舅姥爺藍玉的死，並非誰對誰錯，而是一場政治博弈。 　　因為自己的存在，皇爺爺駕崩後，藍玉很可能借扶正自己的名義，將朱允炆趕下臺。 　　若真有那麼一天，就算自己坐上皇位，也隻是個傀儡皇帝。 　　由此可見，皇爺爺下定決心殺藍玉，並非受到他們蠱惑，而是經過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在這樁大案中，呂氏和蔣歡的所作所為，充其量就是瞌睡送枕頭，正是時候！ 　　事後再殺了蔣歡，假模假樣平息一下文武官員的怒火，何樂而不為？ 　　至於呂氏…… 　　畢竟是未來的皇太後，隻要她不再做什麼出格的事，這件事就過去了。 　　“皇爺爺讓你保守的秘密，就是這件事嗎？” 　　孫虎緩緩搖了搖頭，說道：“殿下說笑了，剛剛這些隻是前菜，卑職接下來要上正菜了！” 　　“好！” 　　朱允熥麵色凝重，準備聆聽。 　　接下來，是短暫的沉默。 　　孫虎似乎在努力將那些回憶從腦海裡挖出來，許久之後，終於開口。 　　“藍玉案牽連甚廣，卑職奉命追著一條線索去了陜西，去抓一個叫何英的指揮僉事，經審訊，此人並非藍玉同黨，卻因為得罪了蔣歡，遭陷害入獄，在當時，這樣的人不在少數。” 　　“可是，此人卻突然供認出一條線索！” 　　孫虎頓了頓，繼續說道：“孝康皇帝出巡西安府之事，殿下可曾聽聞？” 　　朱允熥點了點頭，說道：“知道。” 　　“殿下可知孝康皇帝為何要巡視西安府？” 　　“因為皇爺爺有遷都的打算。” 　　洪武二十四年，朱元璋就有意要遷都，選來選去，最後定為漢唐都城西安府，並於七月調五千富戶遷到西安，同年八月，時任皇太子朱標巡視關陜，為遷都做準備。 　　孫虎說道：“孝康皇帝的西安府之行，並非一帆風順，甚至曾有性命之憂！” 　　朱允熥立刻緊張起來，問道：“你說什麼？” 　　“同年十月，先帝調涼國公藍玉、宋國公馮勝、潁川侯傅有德前去西安府，迎孝康皇帝回朝，並正式下旨遷都西安，然而，僅僅五個月之後，孝康皇帝一病不起，最後不治身亡。” 　　“經指揮僉事何英招供，當時，有人秘密謀劃一場兵變，準備伏擊孝康皇帝，被先帝察覺，這才派出涼國公等人前去迎駕。” 　　“你是說……有人要害我爹？” 　　孫虎搖了搖頭，說道：“卑職隻是拿到一些線索，並立即上報指揮使蔣歡，結果，當天晚上，何英就在獄中自盡。” 　　“蔣歡怎麼說？” 　　“蔣指揮使認定此人胡亂攀咬，甚至將卷宗一並毀去，卑職頗有疑慮，卻不敢當麵質疑，隻是將這件事記在心中。” 　　“接下來，卑職不斷去搜尋相關線索，並將各種零散的證據匯總起來，最後，竟然發現了一個驚天的秘密。” 　　“孝康皇帝……竟是被奸人所害！” 　　饒是朱允熥早有準備，聽到這裡，卻已驚的說不出話。 　　大明最穩太子爺，竟然是被人害死的？ 　　為什麼歷史書裡沒有記載…… 　　“孫虎，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孫虎神色肅然，說道：“謀害孝康皇帝的並非某個人，而是整個江南士紳旺族，他們不願意遷都，因為他們的產業都在江南，為了留在金陵，他們想盡一切辦法，甚至包括下毒謀害！” 　　朱允熥沉聲道：“既然已經查出真相，為何不上奏皇爺爺？” 　　“卑職為了避開蔣歡，費盡周折才尋到一次麵聖的機會，可是，彼時藍玉案已經接近尾聲，朝中大臣全都是太孫的人，先帝經過再三考量，最終的決定是裁撤錦衣衛，賜死蔣歡，將此事壓了下去。” 　　“皇爺爺一生殺伐果斷，怎麼可能輕易妥協？” 　　“殿下不妨設身處地想一想，在當時情況下，先帝還有的選嗎？” 　　“為何沒得選？” 　　“朝堂剛剛經過一次大清洗，太孫儲位已定，若再次大動乾戈，怕是動了大明江山的根基！” 　　朱允熥不再爭辯，而是陷入沉思。 　　自從老爹病逝後，皇爺爺親手幫朱允炆打造了一套班底，如果再來個回首掏，把這些人全宰了，大明就真的沒人了。 　　“害死我爹的都是哪些人？” 　　“當今朝堂重臣，十之八九！” 　　朱允熥忍不住驚呼：“這麼多？” 　　孫虎繼續說道：“回殿下，我大明開國靠的就是淮西武將和江南士族，開國武將已經所剩無幾，江南的文官士族幾乎都不願遷都。” 　　“不願遷都就不遷唄，為何要害死我爹？” 　　“因為遷都是先帝的旨意，沒有人可以違抗。” 　　“如此說來，我爹的死反倒成了皇爺爺的錯？” 　　孫虎低下頭，說道：“懇請殿下息怒，先帝最終沒有選擇大開殺戒，確實有這方麵的原因。” 　　朱允熥又問道：“皇爺爺究竟是怎麼跟你說的？” 　　“先帝遺訓，要求卑職誓死守護殿下周全，假如有一天，殿下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不能為孝康皇帝報仇，更不能去爭奪大位。” 　　“為什麼？” 　　“因為殿下要麵對的不僅是當今陛下，還有滿朝的文武官員，卑職鬥膽問一句，殿下打的贏嗎？” 　　“你剛剛不是說，謀害我爹都是文官，找書苑www.zhaｏｓhuyuan.com 為何還有武將的事？” 　　孫虎嘆了口氣，說道：“天下已定，武將當然要聽皇帝陛下的話，殿下隻是個無兵無權的藩王，拿什麼和當今陛下抗衡？” 　　朱允熥臉色陰沉，再次陷入沉思。 　　事情遠比自己想象中要嚴重，老爹的死竟然不是意外。 　　本以為拉攏人手，積攢力量，先造了好大哥的反，然後再和四叔打一架，沒想到，事實的復雜程度遠不止此。 　　自己要對抗的，不止是大哥和四叔，還有整個天下！ 　　月明星稀，夜空愈發變得黑暗。 　　這是黎明前的至暗時刻，暗到讓人絕望。 　　但是，隻要能堅持下去，第一縷晨曦終將到來。 　　“打！” 　　朱允熥望著深邃的夜空，突然吐出一個字。 　　孫虎抬起頭，問道：“殿下剛剛說什麼？” 　　“我說，打！” 　　“殿下考慮好了？” 　　朱允熥下定決心，沉聲道：“考慮好了，打不贏也要打！” 　　孫虎搖了搖頭，喃喃道：“殿下這是何苦……” 　　“因為我沒得選，我不想窩囊地死，更不想像狗一樣活著，那就隻剩下造反一條路。孫虎，我意已決，就算是死，也要轟轟烈烈乾一場再死，你還願意跟隨我嗎？” 　　朱允熥臉色陰沉，讓人不寒而栗。 　　孫虎緩緩俯下身，說道：“既然殿下意已決，卑職願誓死追隨！” 　　“那好，你明日便去查三個人的底細！” 　　“請殿下吩咐！” 　　“耿炳文，李景隆，還有穀王朱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