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我發現你變了。” 　　孟語並不感到意外，他也覺得自己變了。“這個世界一直都在變，不是嗎？” 　　宋文笑著搖搖頭，目光轉向棋盤。原本逆勢艱難的棋局被孟語以奇招改命，以宋文對孟語往常的了解他從來不走險棋的，是什麼原因讓孟語改變了自己的棋風。 　　“以你的棋力本可以有別的穩健勝法，為何要走偏鋒？這種下法，若是一步失誤後麵就是萬丈深淵，再無一絲機會。”宋文不解道。 　　“可你無法否認，這是最高效的。”孟語道。 　　“同時也是最危險的。”宋文眉頭微皺。 　　“黑子之勢強如猛虎，白子之勢鬆散稀零，取勝之道的根本在於整合各處鬆散的白子。可黑子又怎麼會輕鬆的讓白子順利而行，隻需逐個擊破切斷聯係，那麼白子就會越來越艱難。與其如此，倒不如先不著急整合，而是想方設法攪亂原本穩固的黑陣，趁黑子方寸一亂無力自拔之時，再聯合其餘鬆散白子發展勢力。待時機成熟，便可一舉爭奪最重要的中原之地。”孟語說出自己的理解。 　　“可如果黑子在你入侵的第一手之後就直接展開圍剿，那將如何應對？”宋文道。 　　正常來說，黑子並不會理會第一手那種看似自滅的入侵。而孟語就是抓住這個心理，才能奇招得手，但若真如宋文所說，黑子死磕到底的話，那入侵的那些棋子便無法起到攪亂的作用，脫身就更加想都不要想了，會被直接扼殺在萌芽之中。 　　“我不知道你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究竟是什麼，可如果你依舊按這種方式去行棋的話，太危險了。”宋文話中之意，孟語自然是聽得出來。 　　“我頭要被你們繞暈了，我去睡覺了，你們自便。”杜心羽在一旁乾飯旁聽，他們的對話是一句也沒聽懂。 　　孟語深呼一口氣，或者說是長嘆一口氣。宋文看出他的難色，一手撫在其肩膀上，“安之，你是否遇到什麼難題，使你不得不運用險招以對之？” 　　“如果我那一手二間低夾沒有點進去，你是不是打算把左上那一片徹底封死，斷絕白子起勢的可能性！”孟語問出令宋文糊塗的問題。 　　“那肯定啊。”宋文直言道。 　　孟語心中一沉，若是把黑子比作方落，白子比作玄天。白子不主動出擊隻是一味地退守的話，黑子絕對會集中精力對付那一片白子僅存的地盤。如此，大周將步殷商之後塵。 　　“棋道如此，天道亦之。”孟語眼眸幽深如狼，緩緩收拾棋盤，起身欲離。“欲成大事者，往往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能為常人所不可為。若一味趨利避害順勢而行，非丈夫也。” 　　“我今天認識一個女孩，她讓我感到敬佩甚至忌憚。”孟語背對著宋文，仰望夜空的星辰嘆道：“她本是權貴家族的寵兒，高傲任性。遠行他鄉之時得知了家族遭受到屠殺的噩耗，她沒有表現出痛苦哀嚎也沒有沖昏頭腦發泄情緒，反而冷靜得出奇、甚至低下了她的自尊向我尋求幫助。” 　　孟語所說之人正是殷靈，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孟語就判定殷靈是個沒頭腦隻會憑借著身份任性囂張的千金大小姐，這樣的人是沒有什麼城府和心機的，總是把情緒表現在外在上。然而令孟語絲毫沒有想到的是，在麵對巨大的噩耗之時，她竟然可以做到冷靜沉穩，悲痛壓藏於心底，理智思考接下來的路該怎麼去走。 　　這樣的人，相當可怕。 　　孟語自問若是換做自己，他做不到。 　　“如果我們什麼都不做，我們接下來也會和她一樣。”孟語轉身看向一臉震撼的宋文，身後的竹葉被一股風吹得沙沙作響，好似在預示著什麼。“想我這一生，修行無能，煉體孱弱，隻得投身於筆墨之中。倘若戰端一開，我連保護家人朋友的力量都沒有。好在天無絕我，賜我兩個忠誠的淩虛修士朋友，如此終於有了和方落對弈的資本。” 　　“你要和方落為敵？你瘋了嗎！”聽了半天，宋文聽出了一個最重要的詞。 　　“那麼你的意思是，玄天隻能為魚肉，方落隻能為刀俎？大周二百億的子民，淪為惡黨的俘虜也無所謂嗎？”孟語眼睛之中的幾道血絲讓夜色襯托下有些癲狂，“我原本也覺得這一切似乎好像遙遙無期，虛幻縹緲。可我親眼目睹了理智優雅的殷知變得狂暴兇惡，任性野蠻的殷靈變得冰冷泰然。她們的變化使我感到悲哀，同時也使我感到危機。” 　　“我僅僅隻是試圖去共情她們，聯想到家人摯友和心羽被人屠殺，我便心如刀絞，喘不上氣。我絕對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在我身上，絕對不會！”孟語閉上雙目，低沉的聲音中有一股無上的堅決。 　　孟語離開杜家，宋文整個人在原地目空失神。他不知道今天孟語究竟是發生了什麼，簡直就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又是一陣風吹過，夾雜著竹葉的清香和泥土的味道，宋文知道用不了太久，這個世界就要刮起狂風了。 　　杜家和相府不遠，沒過多久，孟語就回到了相府。夫諸朱厭以及殷靈她們都已經不在庭院了，興許是回房間休息了。又走了一會兒，來到了母親的房間跟前，窗紙透露出的微弱光芒中有兩個人影。 　　孟語正要敲門，手還沒落下，裡麵就傳來了絢辻詞的聲音：“安之，進來。” 　　“是！” 　　一進門，便看到了絢辻詞和殷知兩人正在喝茶議事。看到孟語，殷知禮貌地露出微笑，找書苑 wwｗ.zhaoshuyuan.com 孟語點頭回禮。絢辻詞舉起手中的茶杯，優雅地品嘗。“事情我都聽愛琳說了，我並不感到意外。” 　　杜心羽的母親本名叫愛琳。 　　“你已經長大了，有出色的思考能力，要做什麼事情，娘不會乾涉你。但是這一切的前提是，你必須要遵守娘給你的三道章法，隻要在不違反這三道章法的情況下，就算你把天捅破了，娘也能為你補上。”絢辻詞的聲音並不大，可威嚴卻能穩穩地壓住孟語。 　　“一，人生於天地之間當以忠義誠信為本，兵法講究詭道，對敵人使用詐術在所難免無可厚非。可是對於那些信任你以及把生命托付於你手的朋友至親你絕對不可以背叛。” 　　“二，事若成絕對不可欺壓、搶奪、虐殺平民，” 　　“三，夏王雖庸可仍是名義上的共主，萬不可行廢立、另立、自立之事。” 　　這三條章法，一為信義是指為人心術要正，不可落了個眾叛親離的下場。二為仁義是要孟語善待平民，君憑民貴，成大事者需要建立威望，而威望的來源則是大眾平民。三是斷不可欺君否則孟語就是下一個趙絡，必將成為眾矢之的，天下之人必將共誅之，萬劫不復。 　　條條見血，句句如雷。 　　人一旦得到了本不屬於自己的高位，嘗到了權利的滋味，就會激發人性中最大的惡。如何限製這種惡，就需要把權利關在籠子裡，而製度就是限製權利的籠子。 　　孟語將這三條牢牢記於心中，拱手道：“孩兒記下了！” 　　“夜色不早了，休息去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