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芥成離開坐鳳坡已有十餘日,坐鳳坡的一切似乎仍照常運行著。林間的靈貓仍未抓到那隻鬆鼠,池塘裡的青蛙聒噪地等著盛夏的來臨,稻荷裡翻飛的麻雀似乎永遠不知道疲倦,一切似乎都和芥成離開前一樣。 除了李大嬸時常幽怨地望著北方,暗自抹淚,或如癡如狂,但坡眾皆不甚在意,畢竟鳳遺族做出什麼事情都是情有可原的。唯有一次李大嬸趁夜色試圖出山被出門遊蕩的三兒撞見,喊了眾人將其抓回。此後坡眾才覺得她狀態不對,似乎是患了失心瘋。 而這些芥成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此刻他正站在一座不知名的蔥山之巔,抬頭望天,在那裡,夏滿腳尖輕點一根鬆枝,整個人竟淩空飄起。若不是她裙擺襤褸,任誰見了都當是仙女下凡。此刻她正極目向西北遠眺,在那裡,隱隱約約能看見一片平原和縱橫東西的官道,當下她喜上眉梢,一個旋轉收了身法,便徐徐向下落去。 “芥兄,我已經看到官道了,看來再過兩三日我們就能走出坐鳳山脈了。” “那真是極好的,我們也繼續趕路吧。看起來你的腳傷也痊愈了。” “多虧芥兄幫我采藥,否則哪能恢復得如此順利。” “你怎的還是這般客氣。” “你不也是,張口閉口還是道友的。” 兩人說笑著繼續向坐鳳山脈的邊緣走去。這幾日相處下來,兩人也熟稔無比,除了悟道,也談論了很多別的東西。不過此次遠行之前,兩人都是困守在生養他們的山頭,沒有那麼多奇遇與趣事,一番交換倒也算津津有味。此外,芥成更是對夏滿的學識淵博、醫術精湛感到贊嘆不已,此女真的不是自己可比的。被鳳凰借去了智識還能做到這種地步,這才是真正的天才吧。兩相對比下一度讓芥成自慚形穢,也隻有自己的血脈天賦更純正能稍微安慰一下自己,讓他理性自戀一番。 而夏滿的通靈本事,這些天芥成也是見多了。就算不用夏滿用哨音召喚,他們徐徐行過之處也會有各種小動物聞訊而來,飛鳥蝴蝶圍著夏滿翩翩起舞,毛茸茸的小獸也會大膽地直接闖進夏滿懷裡。入夜後還能隱隱看見那兩隻猛獸在遠處徘徊,倒也對芥成沒什麼敵意了。 兩日後的傍晚,兩人即將走出坐鳳地帶,卻還是決定在相對安全的山中過夜,次日晨時再出山。這一晚,兩人登上附近最高的一座山峰回望故鄉,各自感慨。 芥成望了望外麵的平原,又轉頭望向大山深處——一座座山頭,看起來都是一樣的,在暮光裡傻傻地沉默,跟這裡的人一樣。有的山頭炊煙裊裊,有的山頭一片死寂,交相錯落,構成廣袤的坐鳳地帶。芥成生在這裡,他身上流著這裡特有的血脈,還是最純正的血脈,他和這裡的人們共著一樣的信仰,也是土生土長的鳳遺族人。他極目望向群山深處,望向群山的最中心,想看到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坐鳳坡,可惜以他聞道下境的修為,根本不能望見。這麼多天,他不知道已走過了多少山頭,所以不知道該往東南數幾座山頭才能數到故山。但想必就算他知道該數幾座山頭,他的眼睛也看不到那個地方。於是他便這樣癡癡地望向東南那在月色下已經漂白成一片茫霧的地方,他隻看那個地方,不看山。那可愛的坐鳳坡,和坐鳳坡的人們,現在都怎樣了。 夏滿雖然隻是聞道巔峰,但渾身自有超凡脫俗的仙氣在,所見較芥成清晰。但她沒有去看故山。故山在她的記憶裡有些淡渺,她記得清楚的是她在雁蕩山巔的時光,與自然共處,於是那些無人的山脈、整個坐鳳地帶都是她的故鄉,她從不曾離去過,即便現在也是。她隻是眺望這整個坐鳳山脈,想記住這裡的一切。最後她回首望向西北,確認了一下方向。沿著他們這些天的方向一直走,徑取西北,一出這片群山,隻需一裡地便能上官道,並且就在這上官道的地方還有一座驛站。那應該就是傳說中朝廷在坐鳳地帶周邊特設的驛站了。 坐鳳地帶前的幾處驛站乃朝廷特設,因為坐鳳地帶的人出山後必已極勞苦,所以驛站建得都與山坡極近,內備良房好菜熱水,皆為免費。驛站還時時備著些馬車,負責免費把出山後的坐鳳山民送往全國各地。可以說,這處驛站不單單供遞送文書情報的使者官員換馬食宿,還是所有鳳遺族人的免費客棧與車站。 和坐鳳山脈告別完畢,夏滿又發出幾種不同的哨音,召喚來了各式各樣的飛禽走獸。一時間夏滿身邊五彩飛鳥環繞,腳下簇擁著各種小獸,身邊各個角落或立或伏著一些桀驁不馴的大型野獸,一時間宛若仙境。夏滿和各種動物們都一一作別後,它們才陸續不舍地散去。眼下隻剩芥成和夏滿兩人。兩人卻也無話,明日即將進入全新的世界,都既興奮又害怕,各自做了思想工作,早早休息去了。 翌日黎陽初照,兩人做了常規功課後,準備出山。剩下幾個山頭兩人輕車熟路地翻了過去,竟很快就出了坐鳳群山!在踏上平原時,他們回首望了一眼身後鬱鬱蒼蒼的群山,這一眼竟飽含千種思緒。隨後他們堅定轉頭,向裡許外的驛站走去。他們知道,外麵的世界遠比坐鳳地帶要殘酷,外麵的人民也不似這裡的山民純良。在山裡,他們或許是百年難遇的天才,但在大宋土地上他們就是從天而降的廢物,任人宰割。此刻轉頭,他們不會再回來,那麼坐鳳地帶就留為了珍藏的記憶,從此開始便把坐鳳往事放在身後,盡自己所有力量麵對新世界。 裡許遠的距離一晃就到。此刻兩人雖衣衫襤褸但神采奕奕,一身大傷小傷也幾近痊愈。 此時的驛站空空如也,並無一個賓客,但桌椅擺放得整整齊齊也一塵不染,顯然是經常打掃但實在沒人光顧。櫃臺後麵坐著一個毓靈境的秀才樣的人物,正端著本書看得津津有味,閑適異常。此驛站乃朝廷為鳳遺族特設,而出山的鳳遺族又極為稀少,加之此處疆域偏僻,也少有路人或信使打馬旁經,故而能在此處工作自然落個清閑,著實惹人艷羨。然而就在這時,兩位衣衫破舊的年輕男女並排踏入了驛站。 秀才雖有些意外,但頭也沒抬:“住店還是吃飯?” 芥成聞聲駐足,天賦血脈讓他感應到眼前此人境界非同小可,遠在夏滿之上。此人毫無疑問至少是位毓靈境強者!剛一出山便碰到一位強者,饒是出山前就知道世人百之九十能聞道,而聞道者基本都能毓靈,但實際上真的見到一位毓靈強者芥成還是感到無比驚慌,連日做的思想準備以及剛剛的堅定決心湧上心頭,對這位自己碰上的第一位強者,芥成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對待,才能不殞命於此! 若是讓秀才知道芥成此時的心理活動,恐怕要哭笑不得。他也不過區區毓靈中境修為,放在這世上實在是稀鬆平常,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竟會被人怕成這樣。 “前輩貴安,在下芥成,和旁邊這位夏滿夏道友,是方才出山的鳳遺族人。聽聞此處是為鳳遺族特設的驛站,故來叨擾一二。”說著芥成施了個大禮。 秀才卻馬上跳了起來:“你說你們是鳳遺族?兩個都是?!” 芥成仍保持著躬身的姿勢,夏滿也施了個大禮:“正是。” 秀才愣了一會兒,卻馬上拋了手中的書,沖樓上大喊:“掌櫃的,有貴客!” 芥成和夏滿一驚,卻仍保持著施禮的姿勢。秀才忙過來把他們扶起:“讓兩位見笑了,鄙人在這裡乾了十幾年,也有聽前輩說起,這坐鳳地帶啊,可是百年沒人出來過了,而今一下出來兩位,著實吃驚不小啊!兩位不必拘禮,這驛站本就是為了招待二位這些鳳遺族才設立的……” 談話間一位錦袍中年男子也從樓上下來了,心裡嘀咕著這種地方哪來什麼貴客,眼下卻見那秀才殷勤無比,而讓那秀才鄭重對待的卻是——一對衣衫襤褸的年輕男女! 想來這種賓客不會讓任何一位掌櫃重視,然而落在這位錦袍男子眼中卻立馬讓他想到了此驛站設立的初衷,當下驚呼:“兩位可是鳳遺族的高人!” 聞言芥成一驚,感應到此人比那秀才更恐怖的氣息,當下又是一禮:“在下二人的確是鳳遺族,但高人二字可不敢當。” 錦袍男子卻不置可否地一笑:“道友說笑了,道友身為鳳遺族,卻有膽離開大山,想必身負鳳凰智識吧,日後步入瑯嬛也不是什麼難事,嘖嘖嘖,當真是讓我等羨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