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興二十八年二月初二，踏青節。旭日初升，朝霞把錦官城染得光彩奪目。兩輛騾車，兩匹單騎，早於踏青的遊人，迎著仍有些清冽的春風，出得城來。 　　為首的騾車上飄揚著一麵黑色三角小旗，上麵用金線繡著“威信鏢局”。駕車的是個灰色布衣的瘦削老頭，鏢局的趟子手趙勞。車內坐著隨鏢的“安濟坊”賈掌櫃和藥鋪郎中。趟子手錢曉是個小眼睛的小胖子，才十六歲，此刻正駕著後車。車內是兩口沉甸甸的榆木鏢箱，能聞到藥材辛辣的味道。 　　“爹，還在生氣呢？” 　　說話的少年便是單騎之一，隻見他麵如冠玉，齒白唇紅，劍眉清秀，目若朗星。言語輕柔如風，麵露暖陽般的笑容，顯然是在盡力討好。 　　雲問天卻不搭話，兀自騎著馬，遙望遠方，置若罔聞。他身長八尺，豹眼獅鼻，雖須發皆白，卻難掩燕頷虎頸的威武。一身古銅色的腱子肉，似殿前金剛臨凡般威風凜凜。 　　雲霆見討好無功，也不氣餒，決定使出絕招。他徑直從身下馬鞍袋裡掏出個酒囊，拔開杜鬆木製成的酒塞，一股濃鬱的酒香頓時散發出來。 　　雲問天情不自禁閉上雙眼，細細一聞，酒香中還有股淡淡的梅花香氣。散花樓的“梅花醉”售價不菲，自己今年隻舍得買了一壺淺嘗，這臭小子也是有心了。念及如此，雲問天策馬靠近，一把奪過了酒囊，沉聲道：“行鏢不得飲酒，你已行鏢數年，怎的忘了？這酒我替你保管了。” 　　雲霆連連應是，趕緊遞過了酒塞。這絕招正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霆兒，你十八了，有自己的主意。但以後接鏢，還是得先聽過我的意見。” 　　雲問天嘆了口氣，又聞了聞酒香，不舍地扣緊了酒塞，放回自己的馬鞍袋中。行鏢有規矩，需得禦寒方能飲上幾口酒。眼下春風清冽，卻半點談不上天寒地凍。 　　“遵命，總鏢頭！” 　　雲霆明白父親氣消了，如釋重負，欣然打馬向前，擔負探查之責。 　　初春時節，本是鏢局生意冷淡之時。各商鋪年前已備貨充足，一段時間都不需雇傭鏢局押運。雲問天樂得如此，終日和趙勞混跡在酒肆。酒醉而歸，才得知雲霆已經接下了這趟前往京兆府的鏢。他心中有氣，卻無可奈何，鏢單已定，不容反悔。他匆匆安排鏢車鏢箱一應事務，可不巧，趟子手關龍關虎兩兄弟的父親病情反復，隻得安排兩人留守鏢局。至於鏢局其餘人，則全部上陣。是的，您沒聽錯，威信鏢局隻有雲問天和雲霆兩個鏢師，“老趙小錢”，“龍虎兄弟”四名趟子手。 　　托鏢的是“安濟坊”的賈掌櫃，此時就在打頭的鏢車內。“安濟坊”在錦官城的分號剛開半年，因其高價收購藥材，重金禮聘坐堂郎中而聲名鵲起。據賈掌櫃所言，此行便是押運兩箱藥材回京兆府的“安濟坊”總號，同時護送他和唐郎中回總號述職。賈掌櫃綾羅綢緞，中年富態相，唐郎中鶴發鬆姿，但畢竟年逾古稀，也不知遭不遭得住長途跋涉。 　　一想到此行要出蜀，雲問天心裡輕鬆不起來。這十數年，他不招募鏢師，也不雇傭趟子手，隻在蜀地內安逸自在地行鏢。蜀地長治久安，兼有青城和峨眉兩派保境安民，縱有盜匪，亦不成氣候，行鏢確實談得上“安逸自在”四個字。此去京兆府，不僅要翻大巴山，還要越秦嶺，沿途匪患猖獗。往來的商隊鏢局，或失了鏢，或丟了命，他在酒肆中亦時常聽聞。雲問天看向左肩後的劍柄，喃喃自語道：“老夥計，要回江湖咯。” 　　雲霆卻縱馬在前，隻覺身輕如燕。他自幼習武，從小跟著父親行鏢，可以說是在鏢車上長成。束發之年，他便得到父親允許，獨自擔任鏢師押鏢。一身劍法精湛，已得雲問天七八分真傳，張龍張虎兩兄弟雙劍合璧也不是他的對手，遇到的蟊賊更是兩三合便敗於劍下。蜀地對他來說，實在太小太小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此番接鏢，不僅是因為鏢利優渥，更是因為想出蜀地看看。看看說書郎口中的豪俠英雄，看看話本裡的大漠孤煙……心潮澎湃，他幾欲高歌：“江湖，我來也！” 　　當頭的鏢車內，賈掌櫃一臉恭敬，低聲道：“唐老，這一路跋山涉水，卻是要辛苦您了。” 　　唐老郎中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人命至重，有貴千金’，我不過是舟車勞頓，算不得什麼。” 　　兩人沒有更多言語，賈掌櫃取出藥鋪賬簿核對，唐郎中聚精會神翻看《針灸甲乙經》，各忙各的。 　　“老趙小錢”中的趙勞背倚著車廂，手上輕繃著騾的韁繩。他一麵駕車，一麵遵照雲問天的囑咐，留意著車內兩人對話。“安濟坊”財大氣粗，此次鏢利屬實豐厚，完全雇傭得起更大的鏢局，卻直接找上威信鏢局，還行色匆匆，由不得雲問天不心生疑竇。他隻能吩咐眾人多加小心，然後安排沉穩持重的老趙駕前車留神二人，讓年少的小錢去押後車鏢箱。 　　小錢駕著騾車，百無聊賴。他家裡本來經商，可惜家道中落，便來投奔舅舅雲問天，做了趟子手。他不愛習武，武功稀鬆平常，但經營算賬是一把好手，把鏢局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此次若不是“龍虎兄弟”要病床盡孝，也輪不到他押鏢。本以為能和賈掌櫃討教一番生意經，不想卻被趕到後車押鏢，隻能暗道苦也。 　　日頭漸盛，官道上喧鬧繁忙起來。早起的農夫從鄉間小道而來，或挑著擔，或趕著騾車，前往錦官城的集市。威信鏢局兩輛騾車，兩匹單騎，逆著人流，駛向遠方，駛向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