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癔癥(1 / 1)

鷹鳥盤旋,雙翼於長空呼嘯,聲音回響至山穀,驚得地麵淺土層小蟲蠕動嘶鳴。   陳秀俠照著水鏡,摸摸自己的第三隻眼睛。   不知是水紋波光還是怎的,那第三隻眼眼瞳閃過一抹異彩。   他伸出雙手往額頭拂過去,手掌貼合皮膚,手指從兩個方向擠壓這顆豎瞳,想讓它合上,可它卻紋絲不動。   奈何不了它,陳秀俠隻能作罷,腹中饑餓難忍,頭暈目眩。   如今正是春寒料峭之時,樹上又哪來果子可以果腹?況且以他的情況,能否爬上樹還要另說呢!   陳秀俠沿著溪流往前繼續走著,撥開叢生的雜草,步伐虛浮,此時的他已經眼冒金星了。   從他昏迷過去不知道已經過了幾天,常言道:“民以食為天。”這句話一點沒錯。   吃不飽便沒有力氣做事,做不了事更是尋不到吃食。   陳秀俠現覺得自己深深陷在這個循環當中,隻期盼著能看到個食物主動飛進自己嘴邊,好大朵快頤一番。   恍惚間,他想起母親最拿手的宮保野兔。母親慈祥的臉浮現陳秀俠腦海中。   突然,他腳尖不知踢到了什麼東西,似是一塊凸起的大石頭。   腳趾在麻木中生出疼痛,陳秀俠此時像這個身軀的旁觀者。沒有力氣再去罵娘,他直愣愣向前倒去。   他真想好好痛快再睡上一覺。連腸胃都已不覺得餓了。   一頭紮進淺水灘的一片茂密草叢中,這草已有人腿膝蓋如此之高,而隨著陳秀俠臉頰貼至泥土,在這最後的時刻,他嗅到了一絲生機。   一片深綠色生長如青苔的菌子映入眼簾,這是雨菌!陳秀俠頓時張開了口,暈暈乎乎中咬下一小片菌菇叢,口中一股清甜味道。   那滋味從喉腔而上,充斥到鼻尖。難怪有人道是響如鵝掌味如蜜,滑似蓴絲無點澀。   許多年後陳秀俠依舊會想起這日所食,在往後的日子裡他也曾再吃到這雨菌,可卻再無當年味道,再嘗不出那樣的香留齒牙麝莫及。   陳秀俠此時一口接著一口,用牙齒把那些菌子都扒下來,零零碎碎滾落進嘴裡,口中蔓延著一種雨水與泥土混合的芳香。   沒過幾秒,陳秀俠感覺整個世界有所改變了,但他並不自覺這種改變有任何突兀之處。雖然明明上一秒天空還是灰蒙蒙,時不時飄灑些細雨,這一刻,已然艷陽高照。   他伸出手來,就好像伸到了陽光之中捕捉著每一縷光輝。握在手上,揮舞起來,就好像回到了童年無憂無慮的狀態。他想起小時候玩過的羊皮鼓,隻需兩手撮合幾下,小孩子的身形就可以左搖右晃。   想起了那些叮叮當當的響聲與同伴的歡笑,想起那些或許幼稚帶來的爭吵。   那些逝去的童年與往昔,在此次回憶中不帶有一丁點傷感的色彩。他能想到的快樂的事,這一瞬間猛得傾瀉出來,好久沒能這麼放鬆了。就讓身前事全然不顧吧!盡情享受回憶,這人生並不是要永不停歇地向前推動才是!   掌麵的繭痕好似也休息起來,傳來一陣陣細若遊絲的跳動。   那時候的石頭還沒有變得沉悶,小霞還沒有和他疏離,那時候的他還不用自己扛起生活的重擔,那時的他還是父母口中的孩子。孩子啊,這樣令人討厭的稱呼,在往後的歲月是多麼一種奢侈。   當少年意氣被中年老成壓垮,現實的生計該叫人多麼無奈啊。   可春風拂過無痕,任誰都會長大成人。   陳秀俠站了起來,視線中有一片彩光,一條一條的,甚是好看。揉揉眼睛,他看到一片雲霞飄過來,雲霞上站著兩個人。   他心跳不禁加速。仿佛世界任何其他聲音都不存在了,就隻有那一顆心,在猛烈地跳動!   砰!砰!砰!   陳秀俠笑著流出了淚,眼前一個女人靠在一個男人的肩膀上。女人一眼看去就溫婉賢惠,而男人身影挺拔,似能頂起一片天。二人對他微笑,笑得陳秀俠不禁大笑了起來,笑得好痛快!雲朵飄過來。   他想邁開腿,伸出手,這一刻無窮的力氣。   可就在此刻,耳邊轟然大作,響起一句,“兒啊,你是怎的了?”   天地寂靜。   陳秀俠脖子一下子僵硬了,本來在全身中奔流的血液一下子從熱的變成冰的,就像掉進了千裡深的冰窖。   緩緩扭過頭看自己身後,那速度愈發快的身影好像下一秒就可以沖到他麵前,然後好給他展現那雙瞳子裡血紅色的丹藥!   不!我不想看!陳秀俠內心狂喊,神色猙獰。   那丹藥突然又化了,化成一灘血,那血好似流不盡般,男子的眼瞳已是被汙血染盡,紅裡帶黑。陳秀俠耳旁又響起石門破碎之聲,鼻子裡飄進石灰的氣味。   而恍惚間,他眼前的陽光已經變成泛著熒光的符文,合成一把大劍向身後那身影砍去,砍到那塵土飛揚的一片去!砍到那裡矗立的人影上去!   可迎上去那一刻大劍崩碎!清脆一聲劍鳴,這聲音中好像還有一個人在狂吐鮮血。   陳秀俠一顆心隨著這破碎聲瞬間撕扯得散了,四分五裂。   他氣機紊亂,莫名喊出一句:“你還我先生!”陳秀俠揮起拳頭就向那道人影砸過去,一拳又一拳傾瀉著身體裡所有的力氣,熱流開始在他身上湧動,砸出一地的血。   陳秀俠看著那男子,嘴角獰笑,“我要扒了你的皮做衣,抽了你的筋做帶,扯了你的骨做器!”   莫名淚流不止,哭得眼睛生疼,拳頭還是不肯停下。拳影交織,不斷下墜。他氣勢洶洶,仿佛就算眼前這人死了也無停止的時候。這是深入骨髓的恨啊!   我恨啊,這賊老天為何這樣捉弄人!陳秀俠仰天怒吼,口齒鹹澀。   嘴裡喃喃自語,“你,可是我父王啊!父王...嗬。”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總是要將一切美好的東西奪去,總要讓我這一顆心變得像死去的魚一樣翻著肚子,在陽光底下生生爛掉,再發出腐敗的味道引來他者撕咬。   眼下的身軀已無呼吸氣息,手臂揮舞的速度下降著,越來越無力,仿佛一身的氣血被抽乾。   視線一下子模糊起來,似有什麼瞬間抽離。   陳秀俠眉眼間的豎瞳不知何時已然閉合。他現在才感到視界有了變化,他能看到的世界變小了許多。   太陽呢?太陽怎麼又不見了?光消失了,他又回到一片灰蒙蒙之中。渾濁的雙眼頓時閃過一絲清明,心跳也歸復平常,緩慢而有力地跳動。   臉上的水已經是淚雨混合,往前看雲朵早已不見蹤影,空氣死一般的寂靜。隻有雨,飄進雙眼。   陳秀俠默然轉過頭看向身下,一頭野豬赫然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隻有蒼天在注視這一切,一個臉龐清凈峻峭的青年站在一片血泊旁,腳下有著被踩斷的雜草,一頭毫無生機的野豬。   他沒有再說話,也不能與誰說著話。就像一切從未發生過,那豬像是自己死的一般,那拳頭印子仿佛天上落下來打的一般。時間沉默不語,他也沉默不語,低頭對自己的指關節處片刻愣神。   但陳秀俠還是動著,他沒有時間去可憐自己,在這樣一個破地方,他這樣子的處境,隻能靠自己。   他撥來一塊有著平整切麵的石頭放到身旁,又搬來一塊大石頭,常年習武的肌肉線條在衣裳裡變形,瞬間脫力,石頭往那野豬嘴部獠牙砸去。如此幾次,得了兩根白牙。   陳秀俠蹲下,將兩根長條白牙往那平整切麵的石頭上磨,一聲不吭。   石麵上都是白痕,一些粉末狀的事物散落在泥土之上。磨了好一會,兩根獠牙尖銳處更尖,像極了兩把小刀。   他握住把手處,隨意揮耍了兩下,對著身前空氣捅了兩刀,感覺很是趁手。緊接著,他環顧四周,警視著周圍的一切風吹草動。   地上血的氣味,還不知道會引來什麼東西。就在他思考之際,視線飄忽不定之時,幾根垂吊著的藤條吸引了他。陳秀俠突然發現一個好去處。   就在不遠處的巖壁處,藤條下擺後隱約有一個洞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看樣子勉強通人。如若進去後找些石頭一掩,定是個好的藏身之所。   將兩把刀插進腰間口袋,陳秀俠身子微微往下傾,雙手把住野豬頭,施出力氣把它向洞口拖去,一步步踏得腳下的草不斷擠出汁液。才拖了幾下,陳秀俠望著被壓垮的草麵與草麵上的血跡,不禁露出苦笑。   還得先拖到溪邊去好生洗一洗,不然有野獸順著血氣到洞口附近,睡得總歸是不安穩。   等拖到洞口,下意識想切割豬肉來儲存的陳秀俠拔刀後便愣神了,生不了火...   這夜該怎麼過,他不知道。想想夜晚到初晨升起前那幅寒冷景象,就不免打個哆嗦。   肉倒是可以生吃?他抬頭,暗自祈禱著明天天氣能夠晴朗。眉間生憂愁。   不自覺伸出手摸摸眉間,隻摸得到皺紋,那第三隻眼已然消失了。就好像從未有過一樣。   陳秀俠無奈嘆嘆氣,還是拿出刀來,切了一片肉,直接丟進嘴裡大口咀嚼起來。好沖的腥膻味,好難嚼的肉,還帶著血的滑膩,叫人有些反胃。但他還是忍著惡心繼續咀嚼,這次咽下了一大塊。   其後用刀都是一小塊一小塊地切,便於吞咽。   稍作休息,他起身想去洞裡一探究竟。   洞口最外麵的巖壁上長著青苔,裡麵也有著一股濕氣。陳秀俠衣裳和巖壁擦著,臉頰能感受到巖壁的濕意,緩緩將身子擠進去。   初極狹,拐個彎,而後才通人。緊接著豁然開朗,可謂不進去不打緊,這一進去,陳秀俠便呆若木雞。   他麵前赫然是另一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