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翊帝國的覆滅,一個偉大的時代結束了。 那是一個美好的時代。 在那個時代,沒有任何真正意義上的權貴。 在那個時代,資本力量不像現在這般無所不能,即便是富可敵國者,也不敢自詡高人一等。 在那個時代,人們自信昂揚,胸懷抱負,每個人的身上都散發出無窮盡的活力。 那是一個偉大的時代, 但那個時代已經結束。 ——《星辰的餘暉》 翊帝國舊歷102201年 地球某賽博朋克主題街區 遠征軍司令官大羿 冰冷的夜雨滴落在滿是穢物的水泥地上,灑落滿地的塑料包裝袋啪啪作響,屋簷下一具具等待腐朽的軀體絲毫沒有反應,雨滴砸落在他們骯臟的身體上,稍稍掩蓋住了他們身上的腐爛氣息。 一個孤傲的漆黑身影出現在街巷中,他踏著沉穩的步子在錯綜雜亂的街巷中穿行。他麵無表情地從街道中走過,他的高檔製式皮靴無情地踩在積水上,從那一具具倒地的軀體上邁過。 空氣中彌漫著腐爛酸臭的氣息,除了四處堆積的排泄物,遍布街道的快餐殘渣也貢獻了相當大一部分。 他從一堆快餐包裝盒上踩過,汙穢的棕褐色殘渣飛濺而出。他放慢腳步,瞥了一眼躺在周圍的幾具軀體。 那些早已放棄生存渴望的軀體一動不動,隻有胸口的微微起伏能夠證明他們還活著。他們衣衫襤褸,精疲力盡,他們無家可歸,隻能蜷曲在街頭角落,靠著廉價食物茍延殘喘。很快,他們就會失去所有反抗能力,任由地下診所的中介商摘走身上的器官。 酸臭的氣息漸漸淡去,躁動的頻率在他的耳邊回響。不遠處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匆匆逃竄的黑影在墻壁上竄動。伴隨著一陣哀嚎聲,那個竄動的身影倒向地麵,重物砸在軀體上的沉悶響聲迅速將微不足道的哀嚎聲淹沒。 他轉過街角,看到了正在上演的血腥一幕:一個柔弱的身軀緊緊抱成一團,棍棒拳腳像暴雨般砸在他毫無防備的身體上。 他從那群人邊上走過,一個叼著煙頭的刀疤臉滿懷戒心地看著他離開。 他一次又一次地見到類似的場景,同樣的畫麵不斷地在黑夜中上演。 也許當初隻是為了購買最新的手持通訊設備,也許隻是為了繳納日益高漲的房屋租金,但他們的結局都是類似的。對於無力償還高利貸的人而言,這片漆黑潮濕的角落就是他們生命的最後歸宿。 但這也並不絕對,同樣的地段偶爾也會上演純粹的黑幫火拚。 這裡是無主之地,是一切爭端得以解決的地方。 一個充滿魅惑的聲音從黑暗角落中傳來。 他瞥見了一具站在角落中搔首弄姿的身體。一名妝底厚重的女性對著他扭動著臃腫的身軀,粗魯地將低領上衣拉開。 角落深處傳來此起彼伏的呻吟聲,失去了生存尊嚴,無所依靠的人們正借助著黑夜的掩護尋求著唯一的慰藉,濃烈的荷爾蒙在空氣中迅速彌漫著。 他稍稍加快腳步,離開了這片路段。 他的前方傳來了有節奏的聲響,零星的燈火漸漸變得明亮。重低音炮發出一波波魯莽的音浪,刺耳的電音歇斯底裡地在街道上空跳竄著。雨滴從令人眼花繚亂的燈光中落下,地麵上的積水因抖動而發出一陣陣漣漪。 人們占據了街頭巷角,站在斷壁殘垣上,站在老舊的音響上,站在廢棄的汽車上,不分男女老幼,人們揮舞棍棒,搖擺著疲憊的軀體,揮霍著生命的最後一絲活力。仿佛他們生來就是為了在露天嗨吧中娛樂至死,任由刺耳音浪將耳膜擊穿。 他認出了一些心不在焉的人,那些人看似忘我陶醉,卻悄悄將手伸進了陌生人的口袋。 不遠處,一群身穿兜帽衫的人群正在快速靠近,他們衣著統一,嘴裡喊著模糊不清的口號。 漸漸地,他聽見了那些人的呼喊。他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快步離開了那些對即將來臨的危險渾然不覺的人群。 “消滅他們!消滅這些墮落的靈魂!” 那些試圖通過陷入瘋狂來獲得內心平靜的可憐人在呼喊,他們揮舞棍棒,朝著陌不相識的人大打出手。他們自認為這樣做能夠獲得靈魂上的救贖,殊不知他們自己本身也是這個賽博朋克風格街區的一抹風景。 他轉過身,朝著遠處走去。他的身後傳來了棍棒交擊的聲響,重低音炮的音調忽高忽低,痛苦的哀嚎聲忽隱忽現。 他漸漸走出了低音炮的傳播範圍,走入了暖黃燈光營造的靜謐氛圍。 人們麵無活力地走在街道上,不時悄悄抬頭朝著天空望去一瞥。 愉悅的歡笑聲從他的上方傳來,他漸漸抬頭,他的視線在冰冷的石墻上吃力地攀爬著。在他的上方,結束了一天工作的高級工人們正借助著酒精放鬆疲憊的身體。 他的視線繼續向上攀爬,高空軌道出現在他的視線中,一架攜帶者物資的運輸機正趴伏在軌道上朝著核心城的方向爬升。運輸機在達到最高點後迅速向下滑落,就像是一個負重前行的老頭突然卸下了重擔。 人們笑出了聲。他從那些歡笑聲中聽出了戲謔的意味,那些高級工人們顯然誌得意滿。他們確實有資格這樣做,畢竟在這個中產階級規模急速收縮的世界裡,他們憑借出色的技藝成為了少數幸存者。 他看見了一些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些好好先生從移動醫療工作站中走了出來,挨個與遊蕩在街頭的人交談。他看見許多人被說服,猶豫地走進了工作站。 器官培植技術早已成熟,但這並不妨礙器官買賣的合法化。與早已成熟的永生技術如出一轍,隻有上層精英才能享受最新科技帶來的便利。 無緣享受新科技便利的患者必須依靠原始的方式,從其他人的身上獲取器官。也許是一個腎臟,也許是一隻眼睛,勇於奉獻的人將得到一筆補償。 當這筆補償金被花完時,他們也許會考慮著再獻出半個肝臟、一個睪丸……終有一天,勇於奉獻的人將一無所有。 他同樣看見了一些麵容冷峻、神態高傲的身影,他們坐在精致的敞篷飛車上俯瞰著馬路上來來往往的人群。那是精英階層的家臣們,他們正在街頭巷角遊弋狩獵,他們盡心盡職,耐心地替主人尋找形象出眾的年輕男女。 在克隆人技術早已被大範圍應用的今天,精英階層們大可在基因庫中精挑細選,個性化定製自己的仆從。但不少精英階層還是喜歡這種純天然的感覺,他們希望為自己服務的仆從是有獨特人生體驗的個體,而不是千篇一律的流水線產品。 家臣們對著底下人頭攢動的人群指指點點,仿佛正在談論一件件展示在貨櫃裡的商品。馬路上的許多人則仰起了頭,他們滿懷希冀地看著在地空中遊走的飛車,仿佛正期待著天使的降臨。 敞篷飛車緩緩下降,人們紛紛向前靠近。被幸運之神選中的人們欣然坐上了飛車,歡欣雀躍地離開了這片土地。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徹底放棄人的尊嚴,心甘情願地淪為供人驅使的玩物。但相比那些出賣器官的人而言,至少他們是幸運的。 “墮落吧!” 他聽見了歇斯底裡的哀嚎聲。他順著那個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年男子。 “毀滅吧!” 那個老年男子正握緊拳頭敲打著胸口,他拄著拐杖的那一側身體掛著一條空蕩蕩的褲管,他正聲嘶力竭地對著緩緩升空的飛車嚎叫著。在那雙黑漆漆的眼窩中,早已看不見一絲光芒。 “這個世界徹底瘋狂了——” 那個人丟開拐杖,伸展雙臂朝著一個移動醫療工作站撲去。明亮的火光一閃而過,軀體碎片灑落了一地。 搭載著安防人員的巡邏飛車很快出現,在短暫地停留後又迅速消失了。 毫發無損的醫療工作站挪動到了一個乾凈的位置,自動清潔機器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很快的,地上的血跡消失得一乾二凈,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 他再次步入黑暗,他的高檔皮靴在漆黑的街道上發出陣陣回響。 一束明亮的光從他眼前閃過,他看見一柄匕首正朝著他的胸口刺來。 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道光,那個瘦弱的軀體被光線擊中,倒向了地麵。被射線激流打穿的軀體上殘留著一圈明亮的火光,那把匕首落在地麵上,倒映著他那張麵無表情的臉。 一個被光學迷彩覆蓋住的身體短暫地現出了瑩綠色的輪廓。那是他的勤務兵,對方正在確認襲擊者的生命體征。 夜幕中傳來了一個聲音:“安全。” 他無聲苦笑。 世界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抬頭望著無盡的天空,試圖在漆黑的盡頭找尋一個答案。 他苦苦等待天空的回應,但他一無所得。 “將軍,”他的勤務兵卸下了光學迷彩,“時間到了。” 他點了點頭。 時間到了,是時候帶著部隊出征了,是時候讓這個貧弱不堪的國家再一次跳進無底漩渦中了。 在他上方的漆黑夜空中,這顆行星的最後一批星際艦隊已經整裝待發,這個國家的最後一批毫無鬥誌的士兵正等待著他的鞭策。 這一定是他們的最後一次拚死搏鬥了,如果他失敗了,他所生活的這個世界就要從此退出歷史舞臺。 而他,就是那個罪無可赦的送行人。 某種無形的力量正在榨乾這個世界的生命活力,某種貪婪的欲望正在帶領這個世界走向自我毀滅。而此時,一個聲音正在他的心中呼喚著他,驅使著他去做出改變。 他聽從了那個聲音。 夜空中出現了一束淡藍色的亮光,不多時,一架穿梭機出現在他的眼前。 他朝著打開的艙門走去,他的腳步變得越發沉穩堅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的穿梭機緩緩升空,城市在他的腳下顯現出了全貌。 朦朧的霧靄綿軟無力地趴伏在衰敗腐朽的城市上方,醉生夢死的霓虹燈彩點綴著半透明的氣態海洋。 隨著他的高度繼續上升,他看到了更多的風格迥異的衛星城。 他腳下的大地博物館裡收藏著人類歷史中曾出現過的所有文明瑰寶,它們停留在農業時代、第一次工業時代、第二次工業時代……它們是靜謐和諧的鄉間田園,是治安動蕩的荒蠻小鎮,是井然有序的水泥森林,是天堂與地獄相互交融的賽博朋克式街區,它們的天氣或晴朗或陰雨綿綿,它們的街道或彎曲綿延或縱橫交錯,它們的居民或默默忍受著命運的摧殘或早已陷入瘋狂,但它們的生存意義始終如一。 這是一個供少數精英享樂的世界。 所有衛星城都是為了核心城的精英而存在,那些被示廓燈光點亮的高空軌道從衛星城出發,帶著衛星城的一切產出朝核心城匯聚。 所謂的核心城是一個個黑洞,在那些日以繼夜高效運轉的黑洞裡,少數人獲得了物質上和精神上的滿足。而與此同時,底層世界的無數人在生存的邊緣苦苦掙紮,他們的生存尊嚴被反復踐踏,被一股腦兒地吸進了黑洞裡。 他無聲地感慨。 這個世界已經衰敗如此,它真的能夠再一次忍受戰火的摧殘嗎? 它真的能夠在激烈的星際角鬥場存活下來嗎? 他轉身作別。 別了,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 當我回來的時候,一切都將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