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號的時候,周季紅和楊建國自駕回玉衡了。 臨走的時候,周季紅狠狠叮囑楊浩,不要學他爸,趕緊處理好男女朋友關係,她沒有讓楊浩做選擇,因為她看唐苗苗和江鯉的任何一個都歡喜的很。 送走了老媽,楊浩微信響了,是李興發來的,李興說他已經到新洲了,不過因為他和她媽媽在一塊,因此今晚不回學校,七號回來,楊浩說好。結果下一刻,電話又響了,是九哥打來的,他問楊浩在哪,有時間沒,帶他出去吃好東西。 九哥這家夥,對兄弟是真的沒話說,楊浩欣然應允。 他給楊浩發了一個位置,位於陽山區一處僻靜的小巷子,距離新洲財經大學大概22公裡。 自從九哥把他的車給了楊浩開,楊浩出行去哪都方便了,打開導航,一路風馳電掣,不到一小時就抵達了目的地,這裡很熱鬧,是一個夜市街,不遠處還有許多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站街女,來往都是醉醺醺的漢子……這裡的普遍都是燒烤攤,生意火熱的批爆,人滿為患,楊浩好不容易找了位置停車,打電話給九哥,九哥說讓楊浩去一家招牌叫“天下第一羊湯”的攤子,他在那裡。 天下第一羊湯? 什麼店敢取這麼囂張的名字。 楊浩心裡嘀咕,本以為這樣的店會是什麼大店,所以他找了一圈,愣是沒找到,路上還有許多小姐姐沖楊浩拋媚眼。 有熱情的,甚至主動走過來挽著楊浩的手臂,撒嬌一般嗲嗲地說道:“2張,大學生哦,可看學生證。” 楊浩:“……” 幸好王誌鵬沒來,不然這裡簡直是他的天堂。 也有打扮十分性感的過來,壓低聲音道:“三張,可口。” 總之,要是擱一般人來這裡走一圈,少不了要吃二百的夜宵再走。 楊浩沿著小巷子找了好久,隔著老遠,看到一個孤零零的帳篷攤子,掛著一個殘破不堪帆布,上書六個大字,赫然是“天下第一羊湯”,下麵還有一行小字“不吃香菜不賣”“一百元一碗”。 “嗯?” 這攤子,生意冷清的可怕。 一個小帳篷,一個獨眼老人孤零零坐在那裡,雙目無神,呆呆地看著火爐裡的火焰,他的動作十分緩慢,乾枯如柴的手輕輕切著香菜、洋蔥,儼然一副沒睡醒的模樣。 楊浩盯著帆布上的幾個字看了一眼,心想應該是這裡了。 那“天下第一羊湯”幾個大字,采用了龍飛鳳舞的行書,蒼勁有力,筆走龍蛇,像是出自名家大師之手。 楊浩走了過去。 老頭眼皮也不抬,聲音沙啞:“不吃香菜不賣,100一碗。” 真是個怪老頭。 他說話的時候,看也不看楊浩一眼,慢吞吞的、有條不紊地拿著菜刀切香菜和蔥花。 “耗子,這裡。”這時,撿漏帳篷裡一個座位上,九哥叼著煙,朝楊浩揮了揮手。 “大哥。” 楊浩走了過去,坐下。 “給。”九哥遞給楊浩一支煙,笑道:“昨天我喝多了,狗日的睡到下午才醒,胃裡不舒服,必須來這裡喝碗羊湯,你不是本地人,也帶你嘗嘗。” 楊浩盯著四周打量,心想這什麼羊湯,能賣100?活該沒什麼生意。 “大哥昨晚和誰喝?” “嗐,一些社團的老弟兄了,談生意。”九哥不願在這個話題多說,眼珠子一轉,道:“你可別看不起這裡,放眼新洲,怕是也隻有識貨的老新洲人才知道這裡了。隻可惜現在是十月,天不夠冷,要是等臘月的時候,下雪了,喝一碗這裡熱騰騰的羊湯,那滋味兒……沒的說。” 聽九哥這麼說,楊浩也好奇起來,想嘗嘗看這裡的羊湯究竟有什麼樣的魔力。 接著,九哥講述起這裡。 他說來這裡喝羊湯的,普遍都是懷舊、念舊的人,想在記憶中尋找某個碎片,不過從另外的角度來說,鷂子社倒了以後,樹倒猢猻散,現在這裡的意義,與其說是紀念,倒不如說是忘卻。 當年鷂子社如日沖天之時,新洲的大哥都喜歡來這裡喝一碗熱騰騰的羊湯,然後談一些生意的事情。 隻可惜,“天下第一羊湯”依舊在,不見當年“鷂子社”。 須臾。 老頭慢吞吞的端來了兩碗熱騰騰的羊湯。 這羊湯呈現純色,湯汁發白,熱氣騰騰,除了少許肥而不膩的肉片,漂浮著蔥花、香菜、蒜末,以及薑片、當歸、沙參、淮山、白芷等作料,色香俱全。 香飄十裡。 九哥輕輕吹氣,端著大碗淺淺嘗了一口,十分過癮,喊道:“李老頭兒,手藝不減當年啊。” 李老頭在攤子前打盹,也不知道聽到了還是沒聽到。 楊浩也喝了一口,香味在味蕾炸開,堪稱絕品。 雖然貴了點,但物有所值。 九哥見老頭不搭理自己,苦笑一聲,搖搖頭,“人世間的飯,吃一碗少一碗咯;人世間的人,也是見一麵少一麵。” 這時,攤位前傳來一個柔美成熟的女人的聲音:“老板,兩碗羊湯。” 九哥怔了一下,豁然抬頭。 楊浩注意到,九哥的額頭上已經出現冷汗,他的臉龐呈現一種詭異的,有些紅潤,有些蒼白,簡單來說就是常說的“一陣紅一陣白”,在他的臉上,密集展示了多種情緒交織,激動、遲疑、害怕、驚慌失措…… “媽,你也是,大老遠來這個旮旯,這一看就不衛生嘛……”又是一道聲音傳來。 楊浩卻大吃一驚。 這他媽,不是李興嘛? 李興的聲音,略帶幾分不屑和埋怨。 “你不懂,這裡味道好,待會你就知道了。”那個柔軟的女聲繼續說著。 李興悶悶不樂道:“再好吃我也不吃,我最多吃一口。” 這時,聲音越來越近,近在咫尺。 李興和一個貴婦人走了進來。 赫然是李興和他的媽媽。 李興的媽媽。 李興身高一米八五,是標準的北方男人,他的媽媽隻有一米六出頭,穿一襲長裙,料子看起來柔軟且豐厚,可能是綢緞或者絨麵質地,色彩淡雅但不失華貴,簡約不失莊重。她戴著名貴的首飾,挽著頭發,臉龐保養得宜,皮膚細膩光滑,舉手投足間都透露著一種教養,讓人感到親切,儼然一副貴婦模樣。 李興和他媽媽進了帳篷。 本來,李興看到這裡如此撿漏,還一臉嫌棄,想抱怨一下不衛生,可下一刻,他愣住了。 “耗子?” 他媽媽的看到了九哥,怔了一下。 九哥先是看了他媽媽一眼,然後很快低下頭,自顧自拿起筷子扒拉著羊湯裡為數不多的肉片。 楊浩立馬意識到,九哥也許和眼前這個貴婦人是不是有些恩怨情仇? “阿興。” 李興的媽媽叫周聽雪。 周聽雪收斂了一下心神,驚訝道:“你們認識?” 李興笑嗬嗬說道:“媽,這我同學室友,我一個哥們,叫楊浩,也是財大的。” “噢噢。”周聽雪若有所思,抬頭繼續看向九哥,後者埋著頭,悶悶不樂喝湯,跟個做錯事的小孩子一樣唯唯諾諾,不敢看她。 “耗子,真巧啊,你怎麼也在這。”李興性格大大咧咧的,直接一屁股坐在楊浩對麵,然後又拿起紙巾擦拭了一下旁邊的板凳,招呼周聽雪坐,道:“媽,坐這裡,我們都認識。” “好。” 周聽雪坐下以後,一直看著九哥。 但後者始終不敢抬頭。 李興也認識九哥,因此看到楊浩大晚上和九哥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喝羊湯,也是十分意外,笑道:“九哥,巧。” “噢噢,巧。”九哥低著頭,隨口回答。 這時,周聽雪開口了,“觀雨,好久不見。” 九哥低著頭,裝傻充愣,“什麼觀雨?” 觀雨? 楊浩和李興皆是為之一愣。 九哥不是叫鄭九嗎? 周聽雪莞爾一笑,撩了撩頭發,又看向楊浩,仔細打量,“觀雨,別裝了,我知道是你。” 聞言,九哥無奈抬頭,咧嘴一笑,“這都被你發現了,不過我現在改名了,我不叫鄭觀雨了,我叫鄭九。” 周聽雪撲哧一笑,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九哥。 楊浩和李興直接懵了。 什麼情況? 這二人認識? 李興不是傻逼,他一眼看出九哥和自己老媽關係不一般,似乎是老相識。 沉默了半響。 見氣氛沉默的有些詭異,九哥訕笑著看著李興,“這你兒子?都這麼大了?” 周聽雪輕輕撫摸著李興的肩膀,笑道:“是呀,十八歲了。” “哦哦。”九哥繼續低下頭,表情復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為了掩飾尷尬,用筷子扒拉著清湯寡水的羊湯,試圖找出一塊肉來,可惜他失望了,他心裡怨恨,忍不住罵了李老頭一句,小氣,一百塊一碗才放幾片肉。 “這是你兒子嗎?”周聽雪笑著看向楊浩。 九哥聞言愣了半響,趕忙抬頭,摟住楊浩的肩膀,含糊其辭道:“是啊,是我兒子。” 楊浩:“……” 我把你當兄弟,你居然把我當兒子…… 不過,他知道九哥是拿楊浩當擋箭牌。 就算是傻逼,也猜出來了,這個周聽雪,和九哥似乎是老情人。 楊浩想起來了,九哥曾跟他說過,當年他一窮二白的時候,有一個女孩子,心甘情願陪他吃地攤、和他擠出租屋,甚至他賭博欠了幾萬塊,人家女孩子也拿出錢幫他還了……後來,她去了北方。 周聽雪眼含笑意,打量著楊浩,“可惜不怎麼像你。” 九哥乾笑,“像他媽。” 沉默。 這時,李老頭端來了兩大碗熱騰騰的羊湯。 李興看著碗裡漂浮的香菜,嘟囔著,有些不爽,小聲說道:“我不吃香菜……” “沒事,給我就行。”周聽雪溫柔地拿起筷子,耐心地把李興那碗裡的香菜全部夾起來,放在自己碗裡。 這時,周聽雪發現,九哥的碗裡也有香菜。 她有些驚訝,“觀雨,你不是不吃香菜的嗎?” 九哥臉一下子紅了,轉過頭去不看周聽雪,故作吊兒郎當道:“人是會變的,後來感覺也挺好吃的。” “哦哦。” 又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觀雨,你現在還在混嗎?” 周聽雪的聲音非常溫柔,她是典型的南方姑娘,知性、端莊、溫婉……在她的談話中,會讓人莫名的安靜下來。 九哥乾笑一聲:“不混了,早就不混了,現在開了家美食城,坐點小生意。” “不混就好。少抽點煙,傷肺。”周聽雪注意到桌子上有一盒開了的和天下,輕聲道。 “是,是,回去就戒了。” 九哥跟小雞啄米一樣點頭。 周聽雪淺淺一笑。 什麼時候,九哥這麼聽話了? 雖然楊浩沒有和九哥相處太久,但他也大致了解了九哥的為人,當年的九哥肯定跟頭倔驢一樣,不然,周聽雪怎麼會離他去了北方? 肯定是被傷透了心。 現在的九哥,就好像是一個拾荒者,想彌補當年的虧欠。 可惜,一切都晚了。 九哥至今還孑然一人,沒有續個女人,而周聽雪已經嫁為人婦,孩子都成年了。 李興悶悶不樂地喝著羊湯,神色復雜,欲言又止。 大概二十分鐘左右,周聽雪和李興吃完了,她結了賬,沖九哥溫暖一笑,“那麼,我們先走了。” “我……我送送你。”九哥站起來,有寫語無倫次。 “不用。” 如此,九哥隻好不知所措地站著,目送母子倆離去。 直到等他們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夜幕下,九哥才失魂落魄地坐下,臉色有幾分懊惱,又有幾分釋然。 “大哥,她就是你之前跟我說的那個姑娘吧?” “是啊,她叫周聽雪。”九哥悵然若失。 周聽雪,鄭觀雨。 聽雪,觀雨。 這名字…… “我們是青梅竹馬。” 九哥下意識想摸煙,但想著剛剛答應的,又忍住了,糾結了一會,他又小聲的自言自語了一句,“算了,我答應她的事情一件都沒做到過,該抽就抽。” 於是,九哥又掏出煙點上,開始給楊浩訴說當年的往事。 簡單來說,兩家就是鄰居,穿著開襠褲的時候就一起長大,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夏聽雪品學兼優,是好學生,高考順利考入了新洲大學;九哥則是出了名的差生,高中就輟學了,在外麵瞎混。 其實九哥這人也聰明,不然那個時代一般人還真不一定考得上高中,隻是恰逢家庭巨變,老爹在工地上上班,結果意外被鋼筋砸到,沒有死,但也殘了,那黑心企業隨便賠了點錢敷衍了事,九哥的母親整日以淚洗麵,照顧殘廢的丈夫。 為了維持昂貴的醫藥費續命,廠子賠的醫藥費耗光了,房子賣了,最終,九哥的母親無法忍受這樣一眼看不到未來的生活,辦理了離婚手續,改嫁到了外省。最終,九哥的父親還是遺憾離世。 那時九哥才上高中,血氣方剛的年紀,一怒之下就去找了那個廠子的老板,拿著菜單,當著他的麵就要剁他一隻手指頭,這件事鬧得很大,後來九哥就被學校開除,葬送了大好的前程。 不然,以九哥的聰明才智,不敢說考新洲大學,但少說也是一個一流院校,那個時候大學生金貴,前途無量。 那個時候重男輕女的思想很嚴重,一開始,周聽雪有個弟弟,父母死活不讓她去讀大學,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有那個功夫不如找點說個婆家嫁了,九哥聽了,火冒三丈,當時就鬧到人家去,跟他父母大吵了一架,說:你們不供她讀書,我供。 然後,九哥在就在外麵工地和碼頭乾活,賺點辛苦錢,供周聽雪念大學。也就一年,周聽雪就不需要九哥的資助了,因為學校裡有各種補貼、獎學金,平時沒事的時候周聽雪也會出去當個家教,賺點生活費。 兩人的日子可謂是有滋有味。 但周聽雪的母親是個尖酸刻薄的人,她一直在給女兒說媒,看到九哥一個打工仔耽誤自家女兒,幾次三番來說教。 說你隻是一個臭打工的,沒爹沒娘,沒車沒房,你和我女兒是沒有未來的。 她是大學生,是知識分子,你跟著她隻會拖累她。 九哥不管,那個時候他的眼裡愛情是最開始的味道。 周聽雪的母親沒轍了,就惡狠狠說除非你能給她女兒一個未來,並且對他的經濟有一定要求,各種彩禮什麼的,都要拿出來,不然一切都是癡心妄想。 也正是那個時候,九哥白天在碼頭乾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晚上去酒吧當酒保,後來就走上了不歸路,加入了鷂子社。 九哥是無奈的。 雖然周聽雪的母親說話很難聽,字字誅心,句句現實。 九哥深知自己這種人,一沒學歷,二沒技術,隻有滿腔膽識和孤勇,隻能劍走偏鋒,他想給心愛之人一個未來,隻可惜,當他得到了他唾手可得的一切之時,他們之間的隔閡和矛盾也愈發尖銳,再無愈合的地步。 周聽雪接受過高等教育,知道九哥這樣混下去是沒有結局的,多次勸說,雙方還吵過很多次架。 周聽雪擔心他的未來,會掉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可九哥認為他別無選擇,他這麼做也是為了二人的將來。 這是矛盾的本質。 勸說無果後,周聽雪已經遍體鱗傷,她遺憾的離開了新洲,去了上京考研。 從此,天涯相隔,再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說到這,九哥眼睛紅了,這個四十多歲的漢子,這個當年被砍十幾刀都不曾叫疼的男人,語氣都帶著幾分哽咽。 他大口大口的吸著煙。 楊浩沉默了良久,嘆息一聲,九哥也是個情種。 “耗子,大哥是個糙人,不懂什麼道理,這裡,我送你五個字。” 楊浩恭恭敬敬聽著。 “深抱懷中人。” 星爺在一部叫《大話西遊》的電影裡,有一句火爆全網的話,叫“當年有一份真摯的愛情擺在我的眼前,可我不懂得珍惜,直到失去才追悔莫及……” 完美詮釋了九哥現在的心情處境。
第六十章:聽雪、觀雨(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