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出外闖蕩(1 / 1)

她們畢業時,已是八十年代中後期,中國轟轟烈烈的改革開放正在深入進行,顧城在《星星》詩刊上發表了他的成名作《一代人》,全詩很短:“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幾十年來,國人習慣了被安排、固定的定勢狀態,社會固化、人的身份、地位、階級、工作固化,家庭更是被固化,這句詩代表了一代人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傾訴,個人意識的蘇醒,尤其是青年人,意識開始蘇醒,行動開始覺醒,有了反叛精神和個人自主意識,那幾年每個青年都有一個不平靜的開始。過去到民營工廠上班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現在由蔑視到暗暗的羨慕,過去掙錢是資本主義復辟,現在又給萬元戶戴紅花,過去開一個小鋪子做一點小生意是投機倒把,現在成了能人,時髦人。高中畢業生拿到畢業證書那一刻,除了考上大學,心裡隻有一個念頭,趕快離開這個地方,到深圳,去廣州。   菊花聽說媒人給拴柱提親了,但不是她,她爹媽也在托媒給她說親,她氣得渾身冰涼,三十六計走為上,負氣外出打工,沒有留下片言隻語和信息。   上哪去,走出門,世界之大,才發現沒有她的安身之地,田野一望無際,沒有她的一壟一畝,城裡到處是高樓大廈,沒有她的一張床,到處是餐飲店,沒有她一口吃的喝的,茫茫人海,沒有一個親人。才發現舉步維艱,才感到那個窮家的溫暖,可出來了,好馬不吃回頭草,表姐給她講過廣州的大、豐富、遍地是金,表姐這幾年發達了,穿金戴銀的,比當地城裡人還時髦,那就上廣州吧,在那個年代,去深圳、廣州是青年追求的夢想。   拴柱為躲父親提的親,也為了等菊花,也要進城去闖蕩。這可觸犯了五爺的神經,三代獨傳的孫子,可不敢有個閃失,這是他的底線。拴柱是老張家繼香火,傳宗接代的寶貝,是他的孫子,也是他的祖宗,哪怕是讓全家把他供著、養著都行,什麼都不乾也行…   全家人商量,得有個營生,找個事乾,才能拴住娃的心。張屠夫與他爹五爺商量,過去管過油坊,聽說大隊要搞承包經營,乾脆盤過來,我乾過熟悉,這地包了多年,村人種胡麻、油菜的多了,都想嘴裡有個油水,有活路,可以乾,那裡麵東西都現成的,全的,不用再花錢,就是花些力氣。商量妥當,與大隊簽了約。張屠夫過去在油坊被稱為“油條”,是因為他聰明、滑頭、精明,喜歡打情賣俏,“罵大詼”。他一來,都像開臺鑼鼓響過—戲來了。見了比他輩分長的,謙恭禮讓,但活不能少乾,胡蘿卜加大棒,含槍夾棒地謙讓著;遇到比他輩分低的,那就嚴格要求了,逗鬧中夾著嘻罵,葷的素的都上,大都是褲腰帶以下的話,這樣乾活輕鬆熱鬧,人也管得好,也出活路。這些人聽說他承包,一朝天子一朝臣,原班人馬,加上拴柱,重新敲鑼打鼓,舊地重演,又開張了。油房占著四間敞開的大屋子,支著一口黑乎乎的大鐵鍋,炒菜籽、花生、棉籽、黃豆,屋裡有一棵特大樹的整木做成的壓油杠桿,裡麵煙熏火燎地炒著,油膩熗人,過去沒油吃,盼油如盼星星盼月亮,到了油房,到處是油、油煙、油膩、油汙、油跡,隨處都是油的影子,正應了物極心反那句話,油也熗人、熏人、汙染人,也讓人難受,避之不及。油坊“嘿喲、嘿喲”低沉有力的聲音充斥在房間角角落落,油渣堆得腳踩蹼蹅的。地裡忙,油坊散;地裡閑,油坊轉。榨油的程序很繁瑣,油坊加工的原料主要是黃豆和菜籽、胡麻、葵花籽等。油坊的門口有一盤直徑一米多長的大石磨,一頭閹了的大驢套著被磨得發亮的梭鬥套在脖子上,驢眼上蒙著胸罩一樣的兩個布片,驢圍著磨,蹄子“的嗒的嗒”地轉著圈瞎走,石磨“吱嘎吱嘎”地轉動,人們把淘凈晾乾的油料籽倒在磨盤上,軋成豆扁子,油匠把十多斤的豆扁子倒在木槽內,放在鍋上蒸,秋老虎正肆虐,再加上大爐灶的熊熊烈火,和著蒸鍋升起了一團團乳白色的水汽,油坊裡悶熱極了,他們光著膀子,赤著腳,揮汗如雨,雙腳轉著圈踩踏,嘴裡“嘿嗨嘿嗨”地喊著號子。豆扁子踩實後,用雷草蓋住兜緊,提著錘挨個兒七上八下撴實,油很香,可看了這操作過程,腳踩汗滴的,真是不敢垂涎了。油匠把垛子排好後,壓住豆餅,把油尖揳入空隙裡。油匠們手持油錘,拉開架式,如鐵匠打鐵,一聲吆喝,油錘砸向油尖的頂部。一錘一錘又一錘,一根根油尖被砸了進去。隨著油尖一個個的揳入,垛子在強大的擠壓下,清亮醇香的油順槽流到一口埋在土中的黑缸中。   拴柱乾了一個來月,如油一樣,膩了,一點興趣也沒有了,在對菊花的思念中,一心想上廣州,可家裡人堅決不同意,看得緊,無計可施。一天看《水滸傳》,讀到吳用假扮算命先生,智轉盧後義的故事,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他們一家,尤其是他爺爺,非常迷信,對算命先生的話深信不疑,隨即找了同學中一鐵桿朋友,如此這般地安排妥當,演一出戲。這天,拴柱推說頭痛肚子不舒服,臥床休息,沒有去油坊,五爺掂記著孫子的身體,太陽還未偏西,就趕羊回來了,剛到家門口,一算命先生,大搖大擺地拿個竹竿舉得高高的,嘴裡還喊著:“算命,算命了!”果然,五爺回頭看了一眼,一看是個年輕娃,猶豫著問還是不問,一腳院外一腳院裡,正要準備轉彎回屋時,隻聽見那算命先生自言自語到:“這誰家的房子,煞氣這麼重,對後人不利啊!”一席話擊中五爺的痛處。“先生稍後,你說這房子煞氣重,還請細說?”那算命先生哎了一聲,無奈搖搖頭,說道:“這房子麵河,水大,與金、木、火、土相克,前後院門對門,窗對窗,雖己砌墻破解,但晦氣還未過去,再看你家樹比別人家長得高和粗,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人也跟著倒黴。五爺聽了心服口服,竟然全被這算命先生給說中了,很佩服,急忙請先生進家,“大師留步,先生請留步,自古英雄出少年,青年後才,大師果然是高人啊。”五爺說完,就塞進了十張十元鈔票:“先生,我孫子受了不少罪,大師救人一命,勝造七級圖浮,你一定要幫我!”那先生卻不急著接錢,搖頭嘆息。“先生,是不是嫌少,你先別搖頭啊,咱們進家好商量。”五爺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哪肯放手,都急了。“好吧,替人銷災,是我輩人的天職,也算積德”。說著跟五爺進了屋,老伴聽說來了個算命先生,是個高人,忙不迭迭地從炕上滾下來,洗手做好吃食招呼,家裡開油坊,做油餅子是長處,用開水燙麵,趁熱將麵在案板上揉搓筋道,搟成半公分厚的麵餅,再放進油鍋裡炸,炸得都起了泡,顏色黃了,算是熟了,做起來快,趁熱吃起來最香。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那先生進屋後作驚慌樣,說“屋子水重陰氣大,糟糕,已經有人中招了,可否有病人。”急忙往屋裡內奔去,拴柱也故意捂著腦袋說:“頭疼死了,肚子也脹痛難受,要上醫院”。這倆人雙簧唱得好,戲也演得好,吊足了五爺一家的胃口,五爺老伴一邊往桌上端油餅茶水,一邊哀求道:“先生,先生,你一定要救救我們孫子啊,我們是三脈單傳,命根子啊”。五爺對這小夥子佩服得五體投地,開始的陰陽五行相克和房子的事全部說對了,剛才連拴柱已有病也未卜先知,給他錢他還不要,這是天生的神仙下凡啊,那小騙子說什麼都信。算命先生裝模作樣把房前屋後看了一遍,又掐著指頭算計一番,才開口慢條斯理的說:“你這裡先後兩次來人禳治,都做的不錯,幸虧做的早,做的及吋,才沒有出大亂子,可是人不能逆天行事,以前的事都是治標不治本,也隻能這樣,房子前麵的墻擋煞氣,可不是立竿見影,有個過程,還需一到二年,晦氣才能過去,水大陰氣濕氣過重,我們改不了黃河,為今之計,應了古人那句話“惹不起,躲得起”。出門向東南方向,火盛的地方呆一段時間,火克水,五行順了,就好了。人,因無而有,因有而失,因失而痛,因痛而苦。從無到有就歡欣,從有到無則悲苦。其實,“有”有何歡?一切擁有都以失去為代價;“無”有何苦?人生本一場空。有無之間更替便是人生,得失之後心態決定苦樂。緣來不拒,境去不留,看明白,想清楚……”   一對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戀人,勞燕紛飛,各奔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