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打狐貍(1 / 1)

沙棗樹花開 沙棗樹林 5564 字 2024-03-25

第十二章打狐貍   第二天放羊歸來,二楞子和山蛋數著羊,在接近羊圈時,大家一起過來攏羊,那個舉著紅色尾巴的狐貍又從對麵沙梁上風馳著一團火急速而過。   蛇狼也看見了,牙咬的咯嘣響,眼睛裡噴著仇恨的火焰,恨不得一口吞了它,蛇狼朝前幾步,招呼著歪嘴,“你把那狐貍打了給我老羊皮襖作個領子,暖暖我的風濕脖子,我給你帶二瓶好酒”。歪嘴朝和尚努努嘴,不滿地悄聲說:“人家和尚不讓打,說那狐貍成了精”。   他倆人正悄悄的說著,和尚趕緊幾步,未卜先知地同蛇狼說:“蛇狼,你可不要打那狐貍的主意,你這輩子殺生太多,造的孽還不夠嗎?虧你人善心好,與人處的還不錯,否則你老慫還能活到今天,那狐貍每天這時候隨著紅彤彤的如夕陽卷著一團火向西奔去,想來也不是個俗物,我們每天也有個看頭,也是一景”。   蛇狼咬牙恨恨地說:“我們家的事你也知道,都傳說我兒子打了狐貍,狐貍精害死了我孫子,我老伴想孫子,傷心過度扔下我先走了。我和狐貍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恨死狐貍了。“   和尚對蛇狼說:“不讓你打狐貍,是為你好,你一輩子殺戮過重,身上有股兇氣,羊見了你都在躲著,另外,狐貍吃老鼠,把狐貍打完了,老鼠就成精了,賊眉鼠眼,不好看不說,鋪天蓋地,到處打洞,水土草皮壞了,草原和綠洲就沒了,擋不住沙子,沙丘會慢慢移動,把牲畜和羊趕出去,老鼠還會傳播瘟疫,到那時,沒了人畜,這沙漠就死了,成了鬼的世界了”。   蛇狼咂吧著嘴,好像到手的鴨子飛了,很遺憾地說:“聽你的,我老漢也積點福德,跟著你念阿彌陀佛,長命百歲吧”。   和尚對蛇狼說的話是對牛彈琴,對蛇狼這樣和個屠夫一樣打狼吃蛇的兇人來說,沒有殺生害命是罪過的意識。他剛才說那話是應付和尚,免得他嘮叨個沒完。   吃完飯,他把歪嘴叫到瘸腿婆房間,避開和尚,商量著如何打那個狐貍。歪嘴自信地介紹說:“我跟蹤兩年了,這駐地附近有好幾窩狐貍,沙梁上迎著夕陽奔跑的是狐貍頭,體格最大,皮毛最好,渾身泛著紅色,是塊好皮子。“   蛇狼跟著說:“是塊好料,做個大衣領子美的很。“   “和尚不讓打,說狐貍和蛇,還有黃鼠狼是有靈性的動物,有邪氣。“歪嘴咂摸著嘴,可惜地說著。   蛇狼急急地接著話說:“那是扯淡,我一輩子走南闖北,殺過豬,宰過牛,打過狼,吃過蛇,啥沒見過,啥事沒經過,這不活的好好的。“   瘸腿婆接過來說:“和尚是慈悲心腸,也是對我們好,安安生生過日子多好,舞槍弄刀殺生害命,會招禍的。“   “殺人放火的跳崽崽,吃齋念佛的病殃殃。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這世界不就是這麼個樣子嗎?瞇眼子也沒有乾過多大的壞事,還讓狼給咬死了。他當初要是心狠一些,把狼打死了,哪有今天的事。“蛇狼聽不進任何勸說,反而給瘸腿婆講了一番歪理。   歪嘴跟著附和著說:“就是就是,牛不頂牛是慫牛。這個狐貍非打了不可,這幾年看得我牙癢癢的,手心都攛出汗來了。“   他倆又商量了具體的打狐貍方法,說明天放羊回來吃過飯,晚上行動。我聽了心裡跟著癢癢的,嚷嚷著要跟他們一起去打狐貍。歪嘴不屑的說:“你去了毬事都乾不了,還把場子攪活了,把狐貍嚇跑了。“   蛇狼揮手製止了他繼續說下去,看著我說:“娃來到這裡,沒個毬事乾,心慌慌的,跟我們去瞧瞧熱鬧吧。“   快墜入沙漠的太陽著火似的布滿了紅雲,一條一帶的,血紅的條與帶之間的鉛灰色縫隙像個張大了血紅大口似的無底洞,變幻著形狀和顏色張牙舞爪,成千姿百態。沙漠的夜很長,沒什麼事可做,隻有睡覺。這一夜,我在期盼想象中激動了很久,許久才慢慢入睡。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盼著太陽早點下山,好去打狐貍。   到了綠洲,羊低頭吃草,我一直抬著頭看天。太陽掛在天上,紋絲不動。我就數羊,一隻,兩隻,三隻,一百隻,三百隻,五百隻,八百隻……太陽好像還是沒有動。接著又數,如此反復,焦躁的盼著時間過得快一點。   在焦急的等待中,我第一次有了時間的概念,在平常的日子裡,時間是抽象的枯燥的,它意味著日出而作,日暮而息,上午中午下午意味著一日三餐,久而久之,習慣成自然,時間就是個擺設,沒有目標是空洞的,沒有過程是乏味的,沒有結果是無意義的,但是人一旦有那麼一個想法,一個期盼,時間就有了朌頭和意義,一個目標,時間就活泛了,有計劃,有步驟,有節點的去實施它,時間的過程就有了具體的秒分時的內容,行動著,時間就變得具體了,完成了它,時間就有了價值。   盼啊!盼啊!終於晌午了,幾個人把羊從沙漠邊圍籠在綠洲低窪帶避暑,羊或站或臥,熱的不好好吃草,但也安分,不亂跑,跑也是熱,我們聚在沙棗樹下,在樹枝上搭好老羊皮襖,坐在下麵吃午飯,或躺或臥瞇著說話。我是睡著了。   一覺醒來,看太陽還是那麼高,牲口們一群,羊一片,牛臥著倒嚼,那嘴如老太太空洞無牙的嘴,不開不合,就是磨著動著。羊分好幾群,依然在安靜的吃草,仿佛一切都沒變,一切又變了,不變的是太陽走的慢慢的,天氣熱的人乏味,變的是天高雲淡,沙丘連綿無邊空曠寂靜。時間和空間是孿生體,是分不開,扯不斷的。時間慢了,空間就更大了,天地也就更加寂靜寥落。   這裡的空間就是一個空曠焦躁暴熱,太陽明晃晃的耀眼,沙漠焦黃的枯燥,我們躲老羊皮搭的窩鋪下,厚厚的羊毛和皮遮擋了初升的太陽,卻擋不住正午下潑的酷熱,我們在上麵再搭上一層老羊皮襖,又拔了一些草扔灑在老羊皮襖上,拚命的把屁股底下曬熱的沙子刨出去,尋找那深處一絲絲的涼氣,才能勉強度過酷熱。   在這空曠的大沙漠裡,我感覺天變的高了,深遠了,地變的寬了,廣了,時月變的深邃了。這是十幾公裡甚至上百公裡的沙漠,悄無聲息,沒有一絲紅塵氣息,更無人間生機。我真切地感受到了空虛的含義,長那麼大第一次感覺到天這麼高,時間這麼長,第一次覺得人變的渺小了,生命變的輕了,活著的意義也淺了,或者不知道生為什麼,活為什麼?   度日如年,熬呀!盼呀!等呀!終於熬到夕陽西下。我突然明白一個道理,時間在經意間停頓了,在期盼中變慢了,時光都是在不經意間流走了,時光在苦難中熬著走,在快樂中跳躍著走,正所謂“好日子不長“。   回到場地,不一會大家看著那狐貍又一次卷著火紅的尾巴迅即掠過沙梁,我下意識地看蛇狼眼色,他眼中噴射著仇恨的火焰。   我端著碗狼吞虎咽的草草吃完飯,我就跟在了歪嘴身後,生怕他忘了我,甩下了我。歪嘴平時是個急性子的人,乾什麼事都是火燒猴子屁股,火急火燎的,可我急了,就感覺他好像不是個急性子人,慢悠悠的,看來任何事都是相對的,我盼著急著,心裡抓挖著,恨不得一步趕到狐貍的洞穴邊,就嫌他們的準備過程有點緩慢。其實他倆一點都不慢,手裡的活一點都沒停著。歪嘴擦槍,焙乾火藥,蛇狼收拾棍棒繩子麻袋,等這些準備齊全,月亮就升起來了,今天好像是月中,月亮明晃晃的,適合夜間行動,看來這也是他們早就計劃好的日子。悄悄地溜出了門,歪嘴打頭,蛇狼居中,我緊緊的跟在後麵,走了大約半個時辰,到了第三個沙丘後邊,歪嘴要求我們三個把衣服都脫了,在沙子裡如驢打滾一樣翻滾著,歪嘴說:“狐貍的鼻子非常靈光,老遠就能聞到人身上的氣味,脫了我們的衣服埋在沙子裡,身體在沙子裡滾一陣,氣味就小了。再說,人脫了衣服,晚上皮膚和沙漠的顏色差不多,不容易被發現。“我們就按照他說的做了。正要起身,歪嘴又叮囑著蛇狼說:“你抽煙,嘴裡的煙味太大,去抓些草,在嘴裡爵一陣子。“蛇狼不高興的說:“如果不是為了這狐貍皮,老子才不會像牲口一樣嚼草呢!“蛇狼嘴上罵罵咧咧的,可他一輩子經歷了很多事,也打過獵,知道歪嘴說的有道理,還是抓了一把草,在嘴裡咀嚼了起來。我明顯的聞到了牲口吃草的那股熟悉的味道。   我們三個就如野人一樣,光著身子,貓著腰,躡手躡腳地潛行在沙漠裡。這個路線是歪嘴早就踩好點的,又走到一個沙梁上,歪嘴低頭看著一串串蹄印說:“這蹤跡很新鮮,狐貍走過不到一袋煙功夫。“他就領著我們,尋著蹄印追去。沒走多遠,聽到狐貍聲,循聲望去,在一個胡楊樹旁的高坎上,隻見一隻狐貍蹬著後腿站立著,對著月亮一拜一拜的,這隻狐貍個頭大,在月光下,皮毛都泛著光,冷幽幽的,氣勢逼人。他們兩人讓我爬下別動,悄悄的爬了過去,歪嘴舉槍瞄準,蛇狼用手壓下他的槍頭,附在他的耳邊,悄聲說:“這麼好的皮子,槍打了就廢了。“說著隨手掂起棍子,輕手輕腳摸了過去。那狐貍極是靈光,似有察覺,拜月的動作慢了下來,腦袋轉著往四周機警地看著,說時遲,那時快,蛇狼一棍子掄過去,那狐貍也極靈光和輕盈,竟然不可思議地往空中彈跳上去,棍子掃在了狐貍一條後腿上,隻聽它像小孩受驚似的慘叫,瘸著一條腿,一陣風似的沒入了黑夜。   歪嘴猛的跳了起來,尋著狐貍逃跑的地方追去,沙丘上蹄印飛濺,十分明顯,還灑著點滴血跡,我們三個人,尋蹤跑了過去,追了二三百米,趕上了那隻狐貍,狐貍一瘸一拐的,速度越來越慢,到了跟前,那隻狐貍突然掉頭沖我們嚎叫和齜牙咧嘴,歪嘴二話不說,沖那狐貍的腰上就是一棒子,狐貍哀嚎著跌倒在地,他二人又補了幾棒子,狐貍的聲音弱了下去,軟軟的癱在沙地上。蛇狼抓住後腿,提了起來,裝在麻袋裡。   帶著勝利的喜悅,我們凱旋而歸。   當夜,圓圓的月亮被一片片擁來的烏雲遮蓋,月亮刺破烏雲投下一暈暈的淺光,天色顯得灰暗詭異。不到二個時辰,隻見我們駐地周圍,全是狐貍,有幾十隻,一隻一隻或站或坐,在那裡,綠幽幽的眼睛泛著冷光盯著我們的地窩子,哀號鳴叫。狐子是個詭秘的動物,在月下像狼一樣,昂著頭哭叫。   我們幾個人剛睡著,就被吵醒了。支楞著耳朵聽著,咿呀嗚呀,拖長著聲調,有點鄉下女人失去孩子的哭訴聲,哭天喊地,我的天呀,我那可憐的兒啊,你怎麼就這麼走了呢?娘心疼死了,悠長了聲,那幽咽的如泣如訴,賽過孟薑女哭夫,若還有長城,恐怕也倒了,那聲調進了人的耳朵,鉆心,深入骨髓,刮刺剌的難受,起雞皮疙瘩,魂也跟著顫抖起來。   蛇狼和歪嘴心突突的跳個不停,知道是他倆惹的禍,可不敢說,裝作不知道。   我被狐貍的叫聲驚醒,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眼睛挨著門縫隙往外一看,那麼多綠幽幽的眼睛,嚇得我倒吸一口冷氣,跌坐在地上,摸爬到炕上,頭蒙著被子,大氣都不敢出。   一撮毛聽到了聲音,起來關好院門,檢查牲口棚和羊圈,嘴裡念叨著:“怪了,這好幾年都不見狐貍來了,怎麼一下子來這麼多”。   狐貍叫了很長時間,歪嘴想想覺得挺丟人的,拿槍出門,朝著狐貍的方向放了槍。大半夜的,這一聲槍響驚天動地,把我又吵醒了,大家以為狼來了,歪嘴開槍打狼護羊,起來看個究竟,狐貍們也沒有了蹤跡,全嚇跑了。   我們打狐貍的事也瞞不住大家了。蛇狼說是他領著我們倆乾的,講了事情的經過。大家所了也不覺得有什麼稀罕,唯獨和尚很不高興,雙手合什念佛,說你們造孽太深。   第二天歪嘴把狐貍剝了皮,肉燉在鍋裡,和尚很生氣,他是不會吃這肉的,山蛋嫌狐貍肉騷氣難聞也不願意吃,我想吃,可是他們不讓我吃。他們的說法是,這肉不凈,對小孩不好。我聞著他們吃肉的香味,卻沒有聞到騷味,用舌頭舔了舔嘴唇,隻好作罷。歪嘴和蛇狼,還有一撮及毛二楞子把肉吃了。   他們不讓我吃這騷狐貍肉,是為我好,可我吃不上肉,心裡酸溜溜的,又認為他們是欺侮我。我總認為我是被流放和發配來的,是被貶低的,是受屈辱的,我與別人不一樣,在那個有階級的地方,人為的劃分等級,我被扣上沉重的帽子,來到這愚昧的地方受別人欺負。可見我當時幼小的心靈是多麼脆弱,多麼扭曲,多麼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