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雨後天氣清爽,草色也清新。打開柵欄門,羊蜂蛹而出,在擁擠中亂了秩序,出了圈,在場地和道路上,一些羊前後跑著,尋找著自己的位置,不一會兒,羊群安靜了下來。 今天羊去的位置與昨天不同,向東挪了一公裡,換了個地方。我疑惑地問:“這個地方很封閉,四周是沙丘,中間這麼一塊凹地,把羊放開了,願走那去那,想到那吃到那吃,不是對羊更好嗎?“ 山蛋回答說“這叫輪牧,草場也要休息,不能讓羊把草啃光,連根撥了,過上半個月,再過去,一片一片地輪著放”。 一撮毛教導著我,講了一番道理,人在不同的地方享不同的福,總是南方比此方好,平原比山區好,水澆地比乾地好,羊也一樣分三六九等,羊吃草的地方又可分為草原、沙漠、戈壁、荒原。草原羊享福,水草豐美,衣食無憂,我們這沙漠的小綠洲牧民看不上,讓給平原上的人放個小羊群,這裡的草,貧乏稀疏,也不是啥好草,沙蒿、樺秧子、梭梭柴、捌棗柴,都是粗糙的硬柴梆子,沙漠裡的羊尤如貧困地區的山裡人,吃著粗茶淡飯,沐風瀝雨,能活著,生存下來,就不錯了。 我不得不承認,他講的很有道理,還讓我想通了我這樣了身份,到這裡受苦也是命,也是應當的。 說到這裡,山蛋又還給我講了些牧羊知識。牧羊人要學會依據二十四節氣的時令來放羊,來判定出牧的時間和方向,甚至是牲口羊群鼻息中聞到那一抺綠意的騷動企盼,太早,羊活動量大吃不上草增膘,太晚了會影響羊的繁殖和小羊羔的成活。要觀察雨季和降雨量及氣溫來保護草場,要觀天象,及早預知暴雨和冰雹及沙塵暴等極端天氣,保護羊。 我說:“種地不也是這樣嗎?“ 他笑一笑,又正兒把經地說“乾啥都是一樣的,把天時、地利、人和把握好,運用好,成功的機率就大一些。“ 放牧趕羊,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羊也是個小社會,動物也有秩序,牛有牛頭,馬有馬頭,羊有羊頭,排著秩序,出門在外,看似亂哄哄的,其實有頭領著,頭認路,領路,知道哪裡有好草,隻要管好了頭牛、頭馬、頭羊,放牧就很少操心,與人一樣,選好一個頭,帶好一大片。 我這幾天一直在觀察,注意到一個規律,這群羊出圈和放牧歸來時,總是耳朵染著黑漆顏色的那個騷胡,走在最前麵,顯得又高又大,雄糾糾氣昂昂,神聖不可侵犯,沒有一個羊敢超過它,碰撞它,更不敢挑戰它。每個小羊都“咪咪“地叫著緊跟著生它的母羊,不錯開半步。其它羊也是一小群又一群的,都有自己群的小頭目。我把這一發現告訴山蛋,我認為山蛋是最有學問的,懂的最多,也能說的清楚。山蛋高興地說:“能看出這一點,說明你眼力不錯。你再看看我們騎的大牲口,有什麼不同。“ “我沒看出啥名堂“我撓著頭發如實回答。 “你看,隻要走在路上,總是那匹老馬走在第一位,另一匹馬走在老馬後頭,接著是大騾子,二騾子,老牛。除非人騎在上麵使喚它走別的地方,否則,這五個牲口一直按這個順序走。“正說著,那匹二騾子腳步快了一點,頭超過了大騾子,那大騾子打著響鼻,一扭頭碰在二騾子頭上,二騾子隻好停頓一步,老實地跟在它身後走。看到這裡,山蛋說:“這幾個大牲口,是這幾年來,按照馬騾牛的類區分,再根據牙口(年齡大小),身軀大小,來這裡時間的長短,自然形成的順序。一旦習慣了這個順序,那個牲口亂了陣腳,就是搗蛋,前麵的那個就會踢踏撕咬,不讓位置。“ 說到這裡,和尚接過來解釋說:“物以類分,人以群居,羊與人一樣,一個羊群中的每一隻羊都會有自己的特點、本性與能力,但在羊群這個特定的生物群體中,這些特性往往會被全體,大部分,隨大流的方式取代,羊與人一樣有自己的秩序,隊伍,群體式的生活方式,羊的位置通常是固定的,騷胡在前領頭,其它有在中間位置的,也有在最後跟隨的,還有兩邊護著的,要是羊被沖擊,或者突然被緊急聚集,不同的羊群體合並,它們就會不斷地兜圈子,直到各自找到各自的位置,羊群也有輪流休息輪流放哨的分工。“ 我聽了這麼多,不得不感嘆,不光人愛當頭,各種動物都愛當頭,最明顯的是猴王和蜂王。聽說狼群更突出狼王,分工也很明確,可惜我沒有見過。 早上剛來時,天氣有點涼,羊也喜歡溫暖,它們向有光線的地方走,向溫暖的地方聚,如一群老頭老嫗在南墻根下曬太陽,中午火球似的太陽灑下源源不斷的熱量,天氣熱騰騰的,在離地窩子向西不遠的沙丘背後,有一片稀稀落落的紅柳樹林,樹蔭下聚集著百十來隻羊。羊會找陰涼處躲高溫,小羊羔將頭掩在羊媽媽的肚皮底下乘涼。太陽慢慢偏西了,離落下還早,大部分羊吃飽了,這是自由活動時間,羊會尋找自己熟悉的同伴,聚在一起,大羊安靜,小羊嬉鬧。 這時候你仔細觀察,羊與人一樣,年齡大的羊如上了年齡的老人一樣,靜靜的臥著,眼睛似睜又閉,懶洋洋,一動不動,無視周圍的一切,象個哲人不為塵世所擾,半大的羊如中年人,精力旺盛,上有老,下有小,大口倒嚼,顯示著好的牙口,照顧著她的孫羊兒羊,不時挪動著頭顱,警惕地看著四周,小羊與小孩習性一樣,撒歡、嘣跳、摞趵子,頂母羊奶頭,一刻不停地鬧著,最不安分的是那些所謂半大的羯羊,就是一二歲還未閹的小騷胡,體格看上去已經和成年羊差不多,但年齡尚小,身體和智力都還沒完全發育成熟的“少年羊”。剛剛長出鬣毛,頭頂上長著彈弓樣分叉的角,一會兒撒歡,一會兒頂角打鬥,在母羊背上亂爬,招來大騷胡的敵視,一角頂倒在地翻滾,如調皮搗蛋的二楞子後生,是“害群之羊”,把羊群闖蕩的亂了秩序。有一隻在打架鬥毆,被摳瞎了一隻左眼,還不安分地爭鬥著。燥熱的風漸漸有了點涼意,暮歸的鳥群呱呱叫著,向綠洲東邊的沙棗樹飛去。羊就條件反射,頭朝向回家的方向,“咩咩“地朝牧羊人叫著,呼喚著回去。 羊群是嚴格的雄性統治的社會,騷胡不僅體形比母羊大,最明顯的差異在頭部的長角和體格雄偉,還有長長的胡須,將騷胡襯托得愈發威武勇猛,走在羊群的前頭,象個披著鎧甲的將軍。羊群社會,極講究尊卑次序。領頭,隊伍秩序、吃草、飲水,尤其是交配權就是階級次序,每次出發和在外活動,騷胡的領先地位都不可動搖,有膽敢越權,越雷池一步,那就是對頭領地位的僭越和挑戰及篡位,要招來頭羊的懲罰,除非你有了足夠大的身軀和更高大的羊角,以及與之相適應的膽量,否則,就是老大的一頓暴揍,甚至丟掉牲命,進食也是一樣,都必須讓掌權的騷胡享有優先權,然後才輪到母羊和小羊們吃。這不水槽邊又出情況了,我從井口提水倒進木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幾隻小騷胡一麵打鬥著,一麵咩咩叫著,一麵橫沖直撞而來,其它羊見狀紛紛從它們身邊退開去。這幾隻不懂規矩的羯羊,大概實在是太渴了,不顧一切地將嘴拱進水槽裡,領頭的大騷胡看見後憤怒了,它氣沖沖地舉著高大的羊角威風凜凜地跑來,蓄足勁惡狠狠地頂過去,那隻離它最近的可憐的羊像隻椰子似的咕隆咕隆滾出一丈多遠,好半天才嗷的一聲發出哀叫,這就是越位的代價。對騷胡來說,任何與之爭食的行為,都是一種不可原宥的忤逆行為,那些母羊,無論多餓多渴,都逆來順受,溫柔和善地靜靜的等待,隻有那未鬮割的半大二楞子羊,青春騷動,雄性基因勃發,不屑而又不滿,渾身像爬滿了螞蟻似的難受,它們除了難以忍受的饑餓外,還有一種憤憤不平的感覺:它們也是雄性,而且是嘴上開始長胡子的進攻著,為什麼不能像騷胡那樣享受雄性可以享受的種種特權呢?它們年青幼稚,老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是真正的大公羊了。 動物都有“清窩”的習性,就是當兒女長大後,能獨立生活了,便在某一天,父母突然同時發難,將兒女強行從自己的窩裡清除出去,以便騰出位置,騰出精力,騰出有限的食物資源,好養育下一窩後代。被“清窩”的兒女,到廣闊世界尋覓自己的領地,尋覓中意的配偶,建立自己的家庭。羊群社會的“驅雄”,也是在兒女長大後,進行清除。所不同的是,隻清除長大的公羊,而不清除長大的母羊。也就是說,騷胡將半大的公羊通通驅趕出羊群,而把所有母羊永遠留在羊群,占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