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我的速度就慢了下來,這種揮鐮打草,勞動力強度很大,不一會,我汗流浹背,胳膊酸疼,手心磨出血泡,胳膊酸了,腿也困了,拿著鐮刀撲騰撲騰”地亂劃拉,把草割的亂七八糟。再堅持一會胳膊腿疼不說,腰和屁股扭的都疼,可是沒辦法,看看他們幾個,一鐮又一鐮,一片又一片,小半天就割了好大一片,鐮過之處,草茬口平整,割的乾凈利落,半根草都找不到,尤其是二愣子,腦子缺根筋,卻一身蠻牛力氣,乾活是把好手,鐮刀在他手裡就好像是稱手的兵器,勇往直前,沖鋒陷陣,不費吹灰之力,秋風掃落葉似地將草放倒,不到一袋煙功夫就“突”地躥到了頭,又回過頭“突”地割了回來。瘸腿婆跟在歪嘴的的身後,歪嘴故意割的寬寬的,把瘸腿婆的一半草割了,每次擦汗的時候都會回頭頭瞅她,離的近了就悄聲說:“你歇著點兒,別累著了,我幫襯著你。”我有心無力,拉一下鐮刀停一下,停一下拉一下,歪嘴撒氣對我說:“你嚰蹭啥呀!給準嚰洋工呢?“和尚說:“他畢競是個孩子嗎!“ 我看歪嘴嘴裡不停地嚼著吃東西,繞到他身邊看他偷吃什麼,卻見他手裡拿著白白的草根,問他,“你吃什麼?”歪嘴故意把那草放到嘴裡,猛咬幾口,作出很好吃的樣子,我捂著嘴巴驚奇地道:“你吃草啊。”歪嘴不吱聲,又故技重演,隨地拔了幾根山韭菜,剝乾凈塞到了嘴裡,如性口吃草似地吃了。瘸腿婆看他逗我,開玩笑說:“別跟他學,他屬性口的,愛吃草。“歪嘴譏諷地回敬道:“我倆一模一樣的,都是牲口。“這話說的瘸腿婆臉紅了。她拉我一把說:“別跟著那個愣貨學壞了,姨給你找好吃的。”走了幾步看見前麵一棵草,葉子肥厚厚的,她說這是一根麵麵桿兒,用鏟子三下五除二的挖了出來,扒拉乾凈泥,遞給我說:“這是白麵的,比蓧麵的好吃。”“草還分蓧麵白麵的?”不一點不懂,疑惑地問王姨。她拿著枝葉給我耐心解釋:“白麵的葉子大,蓧麵的葉子小,白麵的發白,蓧麵的發黑。”說著她又找到一根蓧麵的,就指給我看,我才分清楚兩個的長相不同。王姨把剝乾凈的桿根折成兩截,一截給我並說:“你先嘗一口。”說完她先把另外一截伸到嘴裡嚼了起來。我一邊從他手裡接過那一截麵桿,一邊探詢地問她,“真能吃?”並放到鼻子下聞了聞,又伸出舌頭舔了舔。歪嘴看著說:“吃不死你,那是好東西。”我這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在嘴裡叭嘖了半天才說:“有點甜。”說完才放心大膽地把麵麵桿兒放到嘴裡嚼著吃了,也許是肚子餓了,吃了還想吃。我確實是餓了,割了一晌午的草,早上吃了半快餅子,喝了兩碗奶茶,早尿光了,肚子咕嚕咕嚕地叫個不停,我提著鐮刀拿著鏟子,彎著腰撅著腚在草叢中找麵麵桿兒,佷快又找到一根麵麵桿兒,是白麵的,迅速地挖了起來,扒拉乾凈泥土,剝了皮又香噴噴地吃了。 草叢中還綻放著一些不知名的花,花朵碎碎的,卻密密的擠成一團。我見著花就采下來在鼻子下嗅著,聞的多了,發現白花都很香,淺顏色的味重,越是顏色艷麗的花越是缺乏芬芳。我問和尚這是什麼原因,和尚聽了,饒有興趣,也采了不同顏色的花嗅聞著,結果是一樣的。他驚奇地說:“道教說大道至簡,佛教說一切皆空,就是這個道理。天空一般了無褶皺,行雲一般長生不老,流水一般越來越大。自然界的道理是相通的,人也是一樣,越樸素單純的人,越有品味,日子越過得簡單美好。“ 我躺在草堆上琢磨著和尚的活,想想,人活著真不簡單,我活著就是能和同齡孩子一起上學,不索求什麼,也不招惹誰,更不給別人添麻煩,這簡單吧!可因為我爺的地主成分導致我上不了學,這個舊時代的烙印與新時代出生的我又有什麼關係呢?我爺天天嘟囔著早點死,這也簡單吧?可他戴著地主四類分子的帽子,接受勞動改造,挨批遊鬥,受盡欺淩,可他為什麼死不了呢?明知以後還要受罪,還要痛苦的活著,他活一輩子到底是為什麼? 割草很辛苦,草稀稀疏的桿子還特硬,割起來很費力,二袋煙的功夫刀頭就鈍了,要打磨,遇到乾死的沙蒿和紅柳根,能把刀口刃豁了,土質是堿沙土,再加上剛剛下過一段時間的連陰雨,軟硬交替,坑凹不平,下腳也要小心謹慎,毒辣辣的日頭照在我們的光脊梁上,汗津津的,可瘸腿婆卻不能脫衣服,頭上還包著圍中,更是熱的難受,可她一點也不落後,一鐮一鐮的,隻比二愣子和歪嘴落後十來米。 我胳膊酸累的拿不住鐮刀,躺在草堆上休息一會,嘴裡叼著一根根麵桿兒,咂摸著草莖裡散出的甜絲絲的味道。我看王姨捆草的時候,每抓起一把草都用力抖幾下,我感到好奇,過去問:“抖啥呢?有土嗎?“她聽了抿嘴笑著說:“沒啥,把草裡好蟲子抖到地裡,好歹它們也是一命。“和尚聽了贊賞地扭過頭誇獎道:“愛惜紗蛾飛罩燈,掃地恐傷螻蟻命,好一個慈悲為懷,阿彌陀佛“ 中午吃飯間隙,二楞子和歪嘴趴在地上在草叢裡到處翻,捉了好幾隻蛐蛐,裝在草編的籠子裡,玩鬥蛐蛐,歪嘴對二愣子說:“你說,我們一年有三個月聽見蛐蛐叫,人要是活到六七十歲,這一二十年都在聽蛐蛐叫,都在與蛐蛐過,比我爹媽在一起呆的時間還多,人若與蛐蛐過多簡單好玩。聽上一二十年蛐蛐叫,一輩子就過去了。望見過蛐蛐的,又沒有幾個人。望不見,望見,它都在那裡,照樣叫。人活在世上有那麼多事情,又是為了什麼呢?” 二楞子,在這些人裡麵,是個沒有心計,沒有本事,沒有特色的楞頭,他一邊捉,一邊在心裡算賬。卻也算不清楚。 山蛋諷刺著歪嘴:“你個傻慫,人怎麼能和蟲比呢?不知道你腦袋裡胡思亂想些什麼?嘴裡又胡扯什麼呢?” 二楞子算不清數,但對人和羊,蛐蛐兒,蟲蟲兒,比較敏感,他認為都一樣,望著山蛋認真地說:“歪嘴一點也不傻,你就不曉得!動物雖然跟人是反著的,其實也一樣。人是女人漂亮,動物是公的漂亮。雄雞比母雞漂亮,蛐蛐也是的,公的會叫,母的不會叫。夜裡叫的都是公蛐蛐,它在喊母蛐蛐。蚊子又反了,母的叮咬人,公的不要,你留心地裡每一個蟲子,哪怕是螞蟻、蜘蛛、蝴蝶,它們也分公母,有家室,養兒女。一生一世,日曬雨淋,好不辛苦,不是跟人一模一樣的嗎?”。 和尚投過去贊賞的一瞥,說:“二楞子是大智若愚,是個明白人,說的對對的,蟲老一日,人老一年。草活一秋,雁過留聲,人過留名,人一世,蟲一生,都是一回事。日曬雨淋,生兒養女,老了病了,閉眼去了,都歸到土裡,化作一樣的汙泥。” 我也跟著去捉蛐蛐,一不小心,帶刺的乞乞牙劃破了我的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疼地“呀”地叫了一聲,和尚和王姨過來看我,我一把扯起那把草,葉看上去矮矮的、孤孤的、散散的,葉邊有一些小刺刺兒,像小鋸條的齒。我罵道:“什麼破草,還帶刺!”扔在地下,用腳使勁地踩踏。和尚說:“天生萬物,各有各的用處。這鋸齒刺使魯班受到啟發,發明了鋸。玫瑰好看,一枝尖刺,櫻桃好吃,樹難栽,花椒在山裡生長,苞殼可作調料,調出好味,籽可以榨油,滿身是寶,卻生著怪脾氣,滿身芒刺,人一采摘,紮的手斑斑點點。它教人明白,得到好處,你一定得付出代價,使人懂得,你輕易給人好處,往往不被珍惜,給人恩惠,要慢些出手,付出代價,這芒刺,這代價,是它的價值和尊嚴。” 看這幾天主要打些冰草,乾草,沙蔥,毛柴棵子,這些都是有味道的草,羊吃了有嚼頭,還可以倒磨,沙漠乾燥高溫,太陽光強,曬乾也快,頭天割,隔天收,用牛車拉回來。 第二天起床一挪身才感覺到渾身上下酸痛酸痛的,每天都咬牙堅持著去割草,一天下來,兩個胳膊就像被卸了似的疼的拉不起來,回到地窩子往炕上,一躺就不想起來了,雖然饑腸轆轆卻懶得起來吃飯,動都不想動了,腦袋往炕上一跌就睡呼呼的了。我體驗到了勞動的艱辛。有時候我想人要是躺下再醒不來就好了,可每天早上都必須得醒來,身上再疼都得掙紮著起來,然後去放羊打草,回來清圈墊土,打水飲羊。想著這些活計就開始犯愁,可是愁也沒用,我得聽從安排,你磨道上的驢,上了套蒙上眼就得不停地轉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