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沮喪地苦著臉說:“這真是一個老鼠壞一鍋湯,這下完了,還得重新做”。 蛇狼拿勺子舀了一口湯嘗了嘗,說:“沒事,嘗不出啥味道,繼續揪”。 我覺得惡心,不乾了,他一個人堅持做完,吃飯時,我嫌有糞,不吃,大家問:“咋了,這娃怎麼不吃,嘴撅著和誰賭氣呢?” 我把屎殼郎掉鍋裡的事說了。 大家指責蛇狼:“你這個老慫呀,眼睛長在後腦勺上了,不看著點”。說歸說,筷子不停,照樣吃著。 一撮毛說:“沙漠上什麼都乾凈著呢,那屎殼朗卷的牛羊蟲糞,經風吹日曬和沙子洗,就是個乾草團子,沒啥惡心的,娃子,吃吧,沙漠上口渴了喝馬尿都是好東西呢?” 蛇狼也說:“麵疙瘩掉在肉鍋裡…昏(葷)啦”。 我堅持著沒有吃這頓飯。 牧人地位卑微,生活即使清貧而艱難,他們也不爭、不搶、不盜、不殺,因為他們的心,地就俊天一樣透明,沙子一樣純凈,人過的不撥燈不添油—省芯(心)。 話說做飯,我還是佩服山蛋,有學問,有講究,第一名不虛傳,飯食色香味俱全,我特愛吃他做的飯。他今天一邊往炕桌上端飯,一邊咧嘴笑著說:“這羊肉燜餅子可是內蒙的一道名吃,”說著用筷子夾起一個餅,我看著餅黃肉紅,顏色光鮮,看著就饞涎欲滴。“以前草原住著蒙古韃子,有個將軍特愛吃肉喝酒,每天肉啊肉地吃,日子久了,將軍夫人和女兒就吃潑煩了,可也沒有其他啥好吃的啊。將軍就讓廚子給變著法地做。廚子變來變去就那幾種做法,無非是紅燒啊清沌、燒烤、蒸排骨、煮手抓,廚子愁得不行。到民間去訪,老百姓肉少,大量的麵粉和粗的糧食裡,摻點羊肉,就是這羊肉燜餅子。夫人和公主一吃,說香而不膩,細而不油,肉少還好吃,賞了廚子不老少的銀錢。”山蛋炫耀地說,我根據傳說,依法製作,用清水將蕎麥麵和成麵團,揉搓到有了彈性,再搓條、揪劑,搟成圓餅坯,再將上次打獵剩餘的淹羊肉剁成肉泥,加沙蔥野蒜,在燒熱的烙鍋中,貼上餡餅。開始時用大火,快熟時轉用小火,三翻兩烙,見兩麵金黃,皮鼓起即成。要是有味精、花椒粉、薑末加進去,味道更好。我們不同的是多了一份沙蔥野蒜,蛇狼吃看眼睛都直了,咽了口唾沫,抓起來燙手燙嘴地吃,不住地誇贊,“唔——唔唔!好——吃!好吃!”誰家姑娘若嫁給你,可享福了。 這幾個月,我吃過幾次肉了,有肉吃,好比在家過年,很幸福。 高興的時候,我回過頭仔細想想,在沙漠裡,湛藍的天空,飛翔的鳥兒,飄渺的朵朵白雲,無時無刻不在變化著自然的神奇,比學校好看多了;放羊時,天作屋頂,綠洲做院,沙做床,多麼寬大舒適,度麼自由,聆聽自然的教誨和神奇也能滿足人探索的好奇,你能看懂一年四季和一天早晨黃昏沙丘顏色變化的旋律嗎?你能從晚上的月暈知道明天刮多大風,如果一片濃烈的藍霧在不斷的上升中變成了金色,那又預示著什麼,比念書強多了;當落日的餘暉一點退去之後,喝上一碗羊腥湯的麵條,多麼可口,在地窩子裡擁著老羊皮襖聆聽雨的叮咚,而當雲開霧散,朝陽升起,他們又可以欣賞羊群的悸動,篝火的紅光伴著煙袋的火星星,烤肉的清香伴著濃烈的酒,這生活也比家裡好多了。 霜打後,沙棗多了一分香甜,我每天爬樹摘上好幾把,盡情的吃,盡飽的往肚子裡填,我生活的農村沒有別的水果,杏子和李子是要花錢買的,也是吃不起的,我們唯一的水果就是沙棗,唯一的甜蜜感覺也是沙棗帶來的,這裡比鄉村條件更差,杏子和李子等水果看也看不到,隻有一片金黃色的沙棗,但是吃的多了拉不出去。和尚給我泡一種沙漠上的苦草葉子喝,又好了。 我已經喜歡上這裡的生活了。 夕陽是一堆快燃盡的篝火,明亮的大火沒了,剩下紅紅的木炭灰,張揚著紅色,盡顯著火的本質,紅彤彤的染浸著周圍,給天邊刷上紅霞,給沙漠灑上金光,緩緩地釋放著夕陽紅,直至墜進黃色的沙梁下。 十一來了,不經意間,抬頭一看,胡楊葉子黃得比沙透亮,沙漠裡,秋天的胡楊林是黃金的宮殿。燦爛的葉子覆蓋在黃沙之上,將乾燥而荒涼的沙漠映照得神魂顛倒。到處都是如飲甘醇的人,連空氣中都飄著一種癲狂與迷醉。紅柳在秋天,叢林中浮起一片片紅紅的絲頭巾在風中招展,沙棗的清香彌漫在空氣中,滿是雜草和棘刺的植物抱團枝椏亂伸,鳥兒在裡麵坐窩,求偶的歌聲不斷,翩翩起舞的向異性展示著美麗, 這段時間,鹽快用完了,夜裡給羊拌料的草沒有灑鹽,羊不安分地叫著,尤其是我們幾個放羊的,一旦從柵欄經過,那幾個騷胡膽子大的用羊角撞擊柵欄,幾個羯羊不安分地隨著人走,嘴裡“咪哞“地叫著。歪嘴說:“羊想吃鹽了,向我們要呢。“ 我才知道,羊群若沖著牧羊人叫嚷,惟一的需求是想吃鹽,牧羊人對它們來說,就是個有鹽的家夥。羊還有其它毛病,也容易有毒癮,與人吸食毒品而不能自拔一樣,羊兒們要是吃了黃芪,就像人吸食可卡因一樣而欲罷不能,不斷地尋找著啃食,直到它們因為吸食過量而變得愚蠢,羊吃了咖啡也會異常興奮,聞人吸煙久了,會有意識地湊到吸煙人跟前,聞吸飄飛的餘煙。 離我們駐地向西北方向七十餘公裡,有個鹽池,牧羊人自己用,回家時給家裡帶鹽,還有給羊的飼料裡拌鹽,都從那兒用牲口馱和人背,要是有匹駱駝就好了。 輪到蛇狼馱鹽和背鹽了,帶著我,準備了三天的乾糧和水,牽著騾子,上路了。沙漠行走,浩如煙海,廣袤的大漠,死寂的沙海。雄渾,靜穆,板著個臉,總是給你一種單調的顏色:黃色、黃色,永遠是灼熱的黃色。仿佛大自然在這裡把洶湧的波濤、排空的怒浪,剎那間凝固了起來,讓它永遠靜止不動。 起早緊趕慢走了一天,累得精疲力竭,騾子上沙丘時,後腿蹬著,前身弓著,嘴裡吐著白沬,屁股上腿一擰一晃就這一個屁,這是牲口累了的表現,當天還是沒有趕到鹽池子。 這是我到這個地方以來進入沙漠腹地最深的地方,一路上沙漠連綿,沙丘忽高忽低,相連著波峰浪穀,無窮無盡,沒有盡頭。 隨著向沙漠腹地行進,沙丘漸行漸高,猶如登山一樣,這山望著那山高,也越來越荒涼,開始還有樹,後麵就稀疏到連草都看不到,才算進入大漠腹地。我蒙著頭跟著蛇狼走,不辨東南西北,沒有方向,蛇狼卻認的這沙漠的路,還有一些名字,一道溝,二道梁,三道槽等。晚上在沙漠低下野宿,借著篝火,烤熱餅子,熱了水,填飽了肚子,蛇狼連續抽了四袋煙,閉著眼睛,深深的吸氣,將煙完全進入腹腔咕嚕著,才緩緩吐出,讓煙進入每一個毛孔,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驅寒解乏,隨著幾鍋煙的連續熏陶,如喝了幾杯好茶解渴似的,放了幾個響屁,愜意起來,睜大眼睛看天象,月亮四周有濃濃的光暈,他嘴裡咕嚷嚷著:“看這天象不對,明天怕是會有沙塵暴,惹下麻煩了”,臉上有恐懼驚恐之色,在老羊皮襖上坐臥不安,哀聲嘆氣。 透過他的話語和表情,我隱隱約約感覺有危險來臨。我不懂這些,再說,天塌了有大個子頂著,我隻是個跟班跑腿的,混一天是一天,我脫下寒濕的衣服在火上烤著,本來乏困的身子和酸疼的腿在篝火的熱浪烤炙下,漸漸的暖和、舒坦、鬆活下來,比洗熱水澡更直接、更快、更好地驅寒解乏舒服。再說我已經歷過一次沙塵暴,天邊狂風怒吼,飛沙走石,令地窩子氣喘籲籲,草垛差點被狂風掀翻,蛇狼還不是睡的沉沉的,什麼大風大浪沒經過。 蛇狼跟我講:“象你娃這麼小,年輕,小孩身上三把火,出了汗,在火旁脫衣還可以,象我們上了年紀的人就不行,走沙漠、油坊一鐵坊那些熱地方乾重活,身上毛孔大開,若遇風寒,會得大病,村子裡張背鍋子你應當知道”。 “張背鍋子身體彎曲成一個圓圈,頭縮在褲襠裡,腳卷上頭,像雜技團表演柔術縮在一起,看人從襠裡倒著看人,走路靠手拿個木板在地上滑著,你說他怎麼變成那樣了”。 “張背鍋子以前好著,夏天在油房炒胡麻,如蒸籠裡出的包子,人全身冒著熱氣,渾身汗如雨下,實在熱的氣憋不上來,出了門跳進冷水渠降溫,得了場大病,身上筋骨痙攣,就卷縮成了個肉蛋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