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這1玩,便成了1個學派(1 / 1)

最新網址: 2003年,四月。 一位神情緊張的中國女士,提著一隻黑色旅行包,行色匆匆的走進了紐約國際機場。 “未免夜長夢多,你即刻就帶著東西離開。” “答應他,別跟他討價還價,寶貝到手趕緊回國……” 隻因為這幾句話,這位女士在返航的途中一分鐘都不敢合眼。 一直緊緊的抱著旅行包。 看著她這副坐立不安的模樣,兩位空姐擔心的過來詢問了好幾遍。 她們哪裡清楚,之所以這位女士不敢閉眼,完全是因為她懷裡守著的是整整三卷的“王羲之”。 她,就是國家文物外事局的局長王立梅。 而她這會抱在懷裡的,正是流失海外的北宋國子監本《淳化閣帖》。 …… 若在國內問一句:中國的古董教父是誰? 即便是啟動一場多方辯論會,也辨不出什麼結果。 但若在國際市場打聽一下,立刻就會得到一個答案:安思遠。 別有諷趣的是,這個聽起來很中國的人名,卻不是中國人。 而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米國佬。 這位米國佬,也正是王立梅局長這場跨國交易的對象。 按照安思遠的原話,出讓“王羲之”的450萬美元報價,完全就是一個給中國的友情價。 有趣的是,早在1996年時,也曾有人建議故宮博物院來一場同樣的交易。 讓國寶《淳化閣帖》回歸祖國。 但1996年時的安思遠表示不接受交易,隻接受交換。 一番商量後,雙方同意以故博的三串朝珠,交換《淳化閣帖》的6、7、8“王羲之”卷。 可當安思遠帶著寶貝趕到故博後,卻表示沒瞧上故博的三串朝珠。 然後,自行在故博的展廳裡,點了一隻翡翠和一件明代家具。 可惜,安思遠雖然精明,但故博的專家也不傻。 各自數了數對方的心眼子後,這場交易毫無意外的告吹了。 …… 時間回到1979年年末,遠在紐約的安思遠敲響了一扇後門。 之後,便收到了允許參觀WG藝術品倉庫的通知。 到了1980年正月,這位米國的“中國古董教父”、“明代家具之王”……來中國了! 而那位日後將與其數心眼的故博專家:啟功同誌。 這一會,正和另一位故博專家朱家溍,站在大雅寶胡同裡。 “永鈺啊,你表叔起了嗎?” 正在刷牙的黃永鈺,隔著窗玻璃向外看了一眼。 含著一嘴白沫咕嚕道:“他起沒起我上哪知道,你得上他家問去。” 不用他提醒,啟功和朱家溍已經直奔沈叢文家去了。 和黃永鈺聊的這句,不過是過路時的一句順嘴話。 黃永鈺見他倆一臉笑嗬嗬的模樣,一把推開窗戶問道:“遇上什麼好事了,看把你倆給高興的。” 說完,也趕緊出門湊熱鬧去了。 沈叢文起了。 不但起了,還被人給圍了。 啟功抓著他的一隻胳膊:“你再好好想想,昨兒還跟誰提這事了?” 朱家溍:“周汝昌就別想了,當時他就和我倆坐在醫院裡。” 黃永鈺還是不敢相信:“你倆沒搞錯吧,當真不是單間,是乾部病房?” “人家門頭上寫著呢,”朱家溍向上指了指:“我倆就是再不濟,字兒還是認識的。” 啟功和沈叢文一樣,平日裡總是一張笑嗬嗬的團臉:“再說了,北院的兩位院長都已經親臨病房了,待遇能差的了?” “乖乖,”黃永鈺感慨的搖了搖頭:“表叔,你倒是想出來沒啊,究竟都給誰打電話了?” “沒了,”沈叢文依然保持一副懵圈的模樣:“就你們這幫人啊,會不會是世襄?說不定他昨晚回去後也去托關係了?” “拉倒吧,”黃永鈺擺擺手:“他如今還不如伱呢!” “嗯,”啟功也同意這個觀點:“依我看,這人的關係肯定不一般,你倆是沒瞧見當時的陣仗。” “嘩啦啦進來一片人,” 曾經與梅蘭芳同過臺的朱家溍,走起了戲腔:“每人皆是一身白大卦,打頭的兩位一瞧就不是一般人。” “不瞧也知道不是一般人,”啟功道:“那一走廊的院長是白叫給你聽的?” 沈叢文一伸手指頭:“倆院長?” “可不!” “不然,我們乾嘛急著來跟你打聽……” 沈叢文、黃永鈺相互瞧了瞧,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瞧出了一無所知。 “對了,”朱家溍這才想起來打聽:“今年,世襄怎麼沒張羅我們上他家吃飯啊?” 對於玩什麼都成家的王世襄來說,學個廚子都是沖著禦廚的標準去的。 所以過去每逢過年過節,他都會張羅一幫人帶著糧票上他那吃飯去。 這幫鴻儒最開始的時候,愛聚在張伯駒的家裡。 後來因為共同的愛好,又改在王世襄的家裡團建了。 但他們的孩子,則更愛往黃永鈺的屋裡鉆。 因為他家那時有狗、貓、猴、刺蝟、烏龜、喜鵲、鸚鵡、梅花鹿…… 不過,今年屬於特殊情況。 “前些天,他剛批家具被釋放了,”近鄰黃永鈺透露道:“這兩天正在家歸置呢!” 朱家溍心一動:“明代的那批?” 沈叢文點點頭:“其它朝代的他也沒有啊!” “走走走,”朱家溍這會也不打聽什麼乾部病房了:“都陪我過去瞧瞧去。” “上哪?”黃永鈺還有別的打算呢:“我還想上醫院看看張老乾部呢!” “咱們先去世襄那看一眼,”啟功也想去:“然後再一塊上醫院。” “對,到時候一塊去,”朱家溍表示:“你們是沒瞧見那乾部病房啊,真是又乾凈又敞亮。” 啟功深表同意:“還有一對沙發呢。” …… 四位老知識分子一塊往外走。 黃永鈺路過家門時,還不忘進屋戴了頂帽子。 王世襄家的芳嘉園胡同,距離大雅寶胡同沒多遠。 老幾位一路聊著、懟著……沒一會就到達了目的地。 戴了對護袖的王世襄,正在屋裡忙著碼家俱。 看著散落了一院子的紫檀、烏木、黃花梨…… 幾位老同誌的眼睛都忙不過來了。 王世襄一瞧見自己的老夥計們,甭提有多開心了:“你們來的正好,趕緊幫忙搭把手。” “得,” 這些人裡麵就屬黃永鈺年富力強:“大年初二不好好在家待著,上你這來打下手了。” 再瞧另幾位: 啟·雍正第九世孫·齊白石弟子·故博專員·功, 朱·朱熹第25世孫·父子兩代皆是故宮專員·家溍, 這二位鑒定專員,平日在單位沒事就乾些修修補補的活。 捎帶手的,還會蹲下身子摟一把磚縫間的雜草。 所以,常戴著一副藏青色護袖的專員們,很自然就加入了勞動人民的隊伍。 隻有歲數最大的沈叢文,不慌不忙的找了把黃花梨的圈椅坐了下來:“可真是好東西啊!” 說完,抬頭看向了眼前的老幾位。 哎呀,除了黃永鈺,另外三位可都是有“案底”的人啊! 王世襄、朱家溍和張伯駒一樣,沒事就喜歡淘些個文物捐給國家。 雖然,大步列跌時期,他們這些成就沒被領情:他們的祖輩錢是打哪來的? 但仔細想想,這幾位在解放前解放後收了不少好東西的人,為什麼還越收越窮? 張伯駒手上的哪件玩意,是米國佬安思遠能比的? 究其原因,還不是因為他們隻捐不賣,和大部分同期的紈絝相比: 他們是,祖蔭的福沒少享,抗戰的錢沒少捐,國沒少愛,苦沒少吃; 而其他紈絝們是:戰亂財沒少發,祖蔭的福沒少享,福沒少享,福沒少享…… 所以,當其他沒吐出來的紈絝,掐著點回國. 這幫老幾位正齊心協力的在王世襄的大雜院裡,合力抬家具呢! “就你這三間小平房也堆不下這麼多呀,”黃永鈺看著疊在一塊堆的紫檀、黃花梨……忍不住皺起了眉。 “旁邊就是人家的小廚房,”沈叢文坐得遠、看得全:“一個不小心,你這滿屋子的好東西,就和肉一塊燉嘍。” 不提還好,聽這對叔侄一提,王世襄更愁了。 這住著10戶人家的四合院原本就是他的,現在變成大雜院也就算了。 倒還越蓋越雜了。 貼著他的屋墻加蓋了五間小廚房,油煙就不說了,還存在火患。 “為這事,我前天就跑了一趟文物管理局。” 站在梯子上的王世襄,將最後一張圓凳舉起,擱在了家具堆的最高處。 隨後,轉頭看了眼沈叢文屁股下的圈椅。 確認過眼神的啟功、朱家溍,雙雙走過去把沈叢文給架了起來。 一點不在意的沈叢文,關心道:“文物局的同誌怎麼說?” 王世襄:“他們也解決不了,隻發了兩隻滅火器給我。” “嘖嘖嘖,這下你可有事乾了。”黃永鈺知道王世襄這些家具是怎麼來的,還曾經騎著一輛自行車陪他走街串巷過。 那個時候別說老百姓不識貨,就連覺醒的文物販子都沒這意識。 要說王世襄,還是在一位歸國好友的家裡,對一張明代供案一見鐘情後,才玩起了明代家具的收藏。 這一玩,便玩成了一個學派。 等到1985年時,玩什麼都成家的王世襄,順利發表了一本有關明代家具的圖冊《明代家具賞析》。 80年代就一百多塊錢一本的書,當即成了一批發燒友的夢中情書。 在馬未都陪著王世襄前往山西一個古董村收古董時,發現家家戶戶的床頭,都擱了一本《明代家具賞析》。 買家和賣家全成了他的學生,各個都在挑燈苦讀。 “等抽出空後,我想向有關部門遞個申請,”王世襄和幾位老先生站在了一塊: “我想把這些家具都捐了,隻要能有個地方妥善安置它們,我也就能睡個安身覺了。” “你趁早打消這念頭,”朱家溍力勸道:“忘了我在前幾年捐出的那批家具了?” 1976年,麵對時常在家門口日夜蹲點的文物販子。 朱家溍和三位哥哥商量後,向文物局捐獻了一批文物。 對於什麼字畫啊、罐子啊……文物局表示熱烈歡迎。 可麵對還沒有起勢的明代家具,文物局則表示實在沒有適合的展示地點。 就連單位倉庫,也表示沒有餘地。 經再三協調後,文物局決定將這批家具送去承德避暑山莊。 但就在這批珍貴的明代家具運輸途中,卡車司機為了拉私活,竟把車上的家具全卸了下來。 丟在一戶農家的院子裡後,跑去拉了幾趟煤炭。 五天後,司機才回來將這批家具重新裝車送往避暑山莊。 由於上上下下野蠻粗暴的裝卸動作,給整車家具造成了磨損、斷裂、散架…… 更多的,連個屍首都沒了。 為此,朱家溍心疼的跟什麼似的。 原本就是怕文物散落民間才上交給了國家,沒想到還是沒能逃過散落的下場。 “我也考慮過這個問題,” 王世襄的眉頭緊鎖:“但除了他們,誰還能給這些家具提供一塊像樣的地方呢?” 說完,他抬頭看向了黃永鈺。 黃永鈺立馬表示:“我那你是知道的,還沒你家寬敞呢!” “瞧你擔心那樣,” 王世襄根本沒打過他的注意:“我那本書的事,你後來跟浦江的那位小友提了嗎?” “忘了一乾凈,”黃永鈺磕了磕煙鬥:“盡想著乾部病房的事了!” 王世襄:“什麼乾部病房?” “對了,”沈叢文想起來了:“世襄啊,叢碧兄的乾部病房是你給解決的嗎?” “你還真抬舉我,”王世襄笑了一笑,但隨即:“怎麼?伯駒大哥的單間病房給解決了?” 朱家溍點點頭:“不但解決了,還被轉進乾部樓了。” “這是真的?”王世襄一臉訝色:“不是,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昨晚換房時,我倆就在場,”啟功道:“醫院的兩位院長全都來了,他們親自給叢碧兄看得診。” 王世襄:“我天,這究竟是哪路神仙幫的忙?” 沈叢文:“可惜了,我沒親眼見到這場麵。” 黃永鈺:“那咱們還等什麼,趕緊去見見啊!” 一語驚醒一院人。 一幫老友集體向著北大醫院的方向,前進了。 這一會,燕京城的天空又飄起了星星點點的小雪花。 瞧著它們在風中淩亂的模樣,還真有幾分勇闖天涯的氣勢。 …… 6號樓的高乾病區走廊裡,五位老友一道走著。 在其中一間病房的門口,朱家溍停下了腳步:“是這吧?” 啟功點點頭:“這不寫著張伯駒的名嗎?” 朱家溍剛想擰開門鎖,忽然從屋裡傳出了一個聲音:“什麼,太和殿的龍椅是假的?” 門外的幾位一怔,隨後看向了朱家溍。 隻見朱家溍一臉略帶慈祥的微笑,伸手就將門給推開了。 “瞧,” 一見來者,躺在病床上的張伯駒笑得更深了:“說曹操曹操到,當事人來了。” 寬敞明亮、整潔安靜的高乾病房裡,瞧著哪哪都好。 尤其順眼的,還得數坐在沙發上的二位院長。 “你們怎麼都來了?”從張伯駒的聲音就能聽出,昨晚指定是睡踏實了。 “你在這我們能不來嘛!”王世襄和黃永鈺雙雙迎上前去。 一番關心後,也就放心了。 雖然張老的雙眼依然渾濁、眼窩依然深陷,但瞧著精神頭還是挺不錯的。 特別是說話的聲音,雖然還會時不時咳幾聲,但中氣明顯是足了: “我來向大家介紹一下,這二位是醫院的胡院長和馬院長,”說完,手一換邊: “他們是我的老朋友,歷史研究所的沈從文、故宮博物院的啟功、朱家溍、王世襄,這位是……” “鄙人姓黃,”還沒有就任美協副主席的黃永鈺,主動介紹了自己:“就不用多介紹了。” “小黃的畫,畫得很好,”張伯駒對二位院長笑道:“咱們國家第一枚生肖郵票,就是他給畫的。” 聽了他的介紹,兩位院長頓覺病房裡麵蓬蓽生輝。 其他人他們不知道,沈從文的大名還是聽過的。 能跟他稱兄道弟的人,想必也不簡單。 尤其是先頭還聽了兩段小故事。 “看來,” 胡院長對著各位點了點頭:“張老的朋友,也不是一般人啊!” 沈從文:“一般一般。” 朱家溍:“非常一般。” “我剛剛提到的太和殿假龍椅,”張伯駒笑著指了指朱家溍:“就是他發現的。” “哦?” 二位院長一塊看向了朱家溍:“那麼久都沒人發現的事,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大自然是懂饋贈的。 就在他們進屋之前,張伯駒老人為二位百忙中前來探望的院長,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奉上了一些極有趣的秘辛。 令連續緊張工作了好幾天的胡院與馬院,得到了片刻的輕鬆。 “要說這事吧,說來也巧,”朱家溍笑道:“那一年,我和幾位專家共同負責修繕故宮文物,囉,啟功同誌當時也在……” 一提這事,朱家溍的話就多了。 但跟著一塊來的老幾位,對這些陳穀子明顯沒興趣。 他們這會更感興趣的,還是高乾病房的幕後操手。 就在他們默默排查的時候,病房的門忽然被敲響了。 接著,一位身穿藍色74式海軍製服的小同誌走了進來:“報告首長,這是給您送來的水果,請您查收。” 麵對忽然立在床邊的海軍戰士,張伯駒緊張的都快淌汗了:“謝謝、謝謝。” 除了“謝謝”,他實在是不敢多說一字。 等小戰士筆挺的走出病房後,老幾位才一塊圍了上去。 打量著擱在床頭櫃上的一籃水果,張伯駒的老伴由衷的感嘆了一句:“多漂亮的水果啊!” 她都多少年沒見著了。 沈從文點點頭:“看著就新鮮。” 王世襄表示:“如今這些水果可不大好買。” 啟功眼睛尖:“瞧,果籃裡還有封信呢。” 張伯駒:“趕緊看看是誰送來的。” 啟功迅速拆開一看:“祝張伯駒老先生早日恢復健康……” 再瞧眼落款,啟功一下愣住了:“永鈺叔侄的一位朋友獻上?” 話音剛落,一屋子的人全體看向了黃永鈺。 “永鈺啊……” (本章完) . 最新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