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房間是沒開燈的,李金明隻能看到一個黑色的身影和皮鞋踏地的聲音。 那道身影漸走漸近,借著電腦屏幕的光源,身影有了輪廓,那是一個很健碩的男人,他身著一條淺藍色的西褲和一件開領白色襯衫,頭上烏黑的發井然有序,飽經風霜的臉不算太出眾但是很耐看。 可這樣看著很正常的男人,李金明卻在他的身上感覺到了瘋狂和詭異,而且他感到眼前的人極為熟悉,仿佛見過了無數次,可就是不記得在哪見到的。 “你是誰?為什麼深夜闖進我家?” 誰家裡突然出現一個陌生人能不害怕? 李金明心理素質還算好的,雖然心底發毛坐立難安,但還是能夠保持著自己的理智不失方寸。 男人在旁邊拿了張椅子坐下,放腳的地方剛好在陰影與光源的分界線上,猩紅的雙眼直勾勾地看著李金明,不覺笑道: “好久沒回來了,難道這就不是我家了嗎?” 李金明保持著警惕,把吃泡麵的兩根木筷子緊緊握在手中: “別開玩笑了,這出租房我都租了六七年了,哪怕你是前任出租屋的主人也不能在沒經過別人的同意下進來吧。” 男人對他的動作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卻不為所動,甚至目光很是戲謔地看著他,“難道你真不知道我是誰了?”見李金明沒回答自己的話,又是說道:“也對,連燈都舍不得用比老鼠還卑賤的廢物,他又怎麼能記起自己是誰呢?” 聽他那麼一嘲諷,李金明頓時怒了: “我怎麼樣關你什麼事?你現在是擅闖民居,我可是有權報警捉你的,我勸你馬上離開我家。”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眼裡的神情不覺變得無比失望。 他終究是失去了耐心,打了個響指,電腦屏幕瞬間熄滅,也是光源消失的瞬間,他起身捏住了李金明的脖子提著他一步一步走到窗外把他的頭壓了出去。 月光照在男人的臉上,白皙的皮膚冰冷如雪,猩紅的眼睛裡麵仿佛藏著一個癲狂且歇斯底裡的世界,李金明用力地拍打著他的手,窒息感侵蝕著他的頭腦,嘴張了又合,不斷充血的眼睛恐懼地看著他。 這一刻他記起來了,為什麼這個男人會那麼熟悉,因為這就是他自己啊! 但好像一切又不一樣,他沒有自己那般臃腫而油膩,也不似自己目中黯淡無光宛如同死掉一般,他有的隻是歇斯底裡與瘋狂。 不對!他的眼神為什麼突然有了憐憫與可悲。 是因為一直甘願當逃兵當廢物不願麵對現實的我嗎? 李金明仿佛明白了一切因果,拍打的手停止了,也放棄掙紮了,大腦因為逐漸缺氧,所以漸漸開始變得空白了起來,耳朵也開始漸漸失聰。 他記不起自己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他想過改變的,他討厭過這樣的自己,他也不想當廢物,但是自己變成這個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有道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你跳樓時的硬氣呢?為什麼現在隻會選擇妥協?” 對,是從妥協開始的。 男人鬆開了手,轉身在沙發上找了幾張紙巾擦了擦,仿佛剛剛捏住李金明的脖子就像捏到了汙穢物一般。 李金明癱在地上貪婪地呼吸著空氣,眼裡落下因為窒息而迸濺出的淚水,沒有因此死掉的他並沒有感到任何慶幸,反而非常的憤怒: “為什麼不殺掉我?你的到來難道就是為了奚落一個不成器的廢物嗎?” 當死亡超越了恐懼,人就會換上瘋狂與猙獰的麵具,李金明此刻就是這般狀態。 男人仍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你不覺得就這麼讓你死掉會太過輕鬆了?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懦弱與窩囊,我失去了多少東西?” 不等李金明再說話,隻有淡淡明亮的屋子迎來了正在的光明。 這光明不同的是,它照射在樓底下的人的身上,而他站在天臺上身後隻有高樓遮住的一片陰霾。 “別跳!” 那道聲音在咆哮著。 他終究還是跳了下去,那是最後一眼,他看到黃楷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的畫麵。 畫麵一轉,來到了一個房間,墻上掛了他和柳絲絲的婚紗照,客廳裡他坐在沙發上很是著急卻無能為力,身著黑絲短裙的柳絲絲在門口處換上了高跟鞋準備出門。 “你要去哪?”他開口問道。 柳絲絲敷衍了一句,“今晚有個很重要的應酬,我就不回來了。” 第二天他是在沙發上睡醒的,打開手機,裡麵有幾條柳絲絲的未讀信息,時間,2:22。 第一個是視頻,其實不用看他便已經知道裡麵是什麼內容了。 因為下麵的留言信息是一個二千紅包和一段話:你老婆的技術很好,兄弟你有福了。 看到這裡,李金明很想沖過去摔了這個手機,但裡麵的畫麵就像投影一樣,任他做出什麼動作也改不了任何事實。 情景還在轉換,來到了一個單人辦公室,桌麵的職位排上有著王大財幾字。 大腹便便的王大財悠哉悠哉地坐在辦公椅上,手裡轉動著鼠標滾輪,眼睛盯著電腦屏幕上的工資發放表和年終獎發放表。 最終他在李金明這列停了下來,裡麵實發工資是一萬一,年終獎是八萬八。 很快,他被叫到了辦公室,王大財一臉神秘兮兮地從抽屜裡拿出他的工資條,肥頭大耳的臉帶著笑容和氣道: “金明,你這個月工資條和年終獎出來了,鑒於你多年處於優秀員工的表現,你的薪資每個月上漲了五百,所以你現在的工資是八千五一個月,當然,還有你的年終獎,今年可是能拿到五萬八哦,高興吧。” “主管,公司不是說乾了五年以上的老員工今年可以拿到的年終獎有八萬八嗎?” 王大財看自己有點油鹽不進的樣子,頓時換了個兇神惡煞的眼神: “誒,平時叫你不要老是聽那些小道消息,你看這次裁員,那些放小道消息的人被革職的革職裁的裁,那是能信的?你也知道的,要不是我力保你,你今天都聽不到這好消息了。” “主管……” “好了你先出去吧,我等下叫財務把工資和年終獎打你卡上。” 李金明默然低下頭,緊握著拳頭,指甲都滲入肉裡麵了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其實他一直知道王大財貪汙他的工資和年終獎,但是還沒打破底線,為了這份工作他不得不忍氣吞聲。 這是自己妥協的開始,從此一去不返。 最後的畫麵來到一座老房子,天空傾盆大雨,天臺上有著一個頭發黑白交雜且稀疏的老男人,他披著黑色塑料膜站在沒有護欄的墻沿把膠紙鋪在地麵。 “梅啊!下麵漏得還嚴重嗎?”老男人每鋪一層膠紙就會對下麵大喊一聲。 屋子裡,水漬浸透了地麵,角落裡的柴火濕噠噠的,頂上的滴水仍然不斷落下。 衣服單薄皮膚鄒鄒的女人急得發愁,聽到聲音喚她,她探身子出窗外提醒道: “你沿著裡麵鋪,邊上太危險了,小心點別摔著了。” 話剛完,一道黑影突然從空中墜下,老男人艱難的想要爬起,卻怎麼也使不上力氣。 幾天後,老男人在醫院醒來,左腿和左手纏滿了繃帶,白發如針的女人看到他睜開眼睛的模樣,一時哽咽無聲眼淚嘩嘩直掉。 老男人看她這模樣很是揪心,抬起頭焦急問道: “兒子知道了?” 女人抹著淚,聲音沙啞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想來哭了很多次: “沒,我不敢告訴他咱家沒錢了,他剛結婚不久,生活上還需要很大的開支,我怕他倆會鬧矛盾。” 聽到這話,老男人鬆了口氣,把頭重新放回枕頭上,反復呢喃著,“還好,他不知道就好。”放下了心裡事,他才問起自己的身體狀況,“醫生怎麼說?” “左手和左腳骨頭斷裂,做手術可以縫合,但是我們這把年紀了,恢復很慢,恐怕你的左手和左腳以後再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樣靈活了。”說到這,女人又哭了起來,有辛酸有無奈也有委屈。 看到這裡的李金明已經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嘴裡不斷重復這一句話,“對不起,怪我沒用。”他的頭不斷磕著地麵,哪怕磕出血了都渾然感受不到一絲疼痛,因為眼前的一幕早已讓他萬箭穿心,痛心而死。 畫麵結束,世界又陰暗了下來,一切都回到了出租房裡麵,隻有窗臺的淡淡月光,屋子裡連盛放影子的光線都沒有。 男人看著跪在地上磕得頭破血流的李金明,臉上有著笑容,似是很滿意自己剛剛的傑作。 李金明抬起紅彤著眼睛滿是鮮血的頭顱,現在的他就像一個剛大哭過一場的孩子,不知道什麼是對與錯,隻知道茫然與不解困在心頭,他急需有人給他一個回答: “為什麼?” 男人嘖嘖一聲,似笑非笑和戲謔的眼神又擺在了臉上: “真可憐,難道你還不明白嗎?因為你的懦弱和窩囊,所以這些都是你即將失去一部分罷了,哪怕你知道了整個過程,你有能力去改變嗎?”
妥協的開始(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