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匣子溝下起了蒙蒙細雨。 雨中,李長年和其他幸存的村民相互幫襯著,將那些散落在村中各處的屍體抬到了一處空地,分開擺放,排成數排,利於來人辨認。 那些被山獸撕咬下來的殘肢斷臂,則被收攏到了一起,堆成了幾個肉堆,回頭一並處置。 村長和一眾受傷的村民從旁站在雨中,神色悲戚。 昨晚的獸襲中,村東村西加起來,約有上千村民喪命,可以說是匣子溝迄今為止遭遇的最嚴重的一次獸襲。 徐遊此時也站在雨中,看著一排排屍體和那十幾個肉堆兒,臉色無比陰沉。 藥稅即至,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 要知道,在獸襲中被毀傷的不止人命,還有草藥。 粗略估計,損失草藥萬斤不止。 若不想辦法補救,那今年的藥稅收繳數額,怕是要大打折扣。 屆時,他該如何向朝廷交代? 而且最令徐遊氣憤的是,白天剛改了稅製,夜裡就發生獸襲,這未免太巧了。 陰謀,這一定是陰謀! 這幫升鬥百姓竟敢妄圖愚弄朝廷命官,簡直是無法無天。 村長見徐遊臉色很是難看,以為是傷心所致,便說道:“徐大人,您先回去吧,這些後事,有我們來料理就行了。” 事情已經發生,乾耗著傷心,也不是辦法。 如此多的屍體,如果不盡快處置,恐怕還會招來山獸。 徐遊轉頭看向村長和村長身後的一眾村民。 此時的徐遊,眼神中帶著復雜的審視,眉宇之間盡是慍怒。 徐遊異樣的神色讓村長有些錯愕:“大人,您……” “刁民!”徐遊冷冷道。 “啊?” 村長聞言一愣,道:“大……大人何出此言?” “哼,你自己知道……告訴你,明天就是交藥稅的日子,匣子溝村民七百戶,共計七萬斤草藥,必須足額交齊。” 徐遊目光冷冽,指著麵前的屍體,道:“爾等膽敢少一兩,就下去陪他們去吧。” 說完,徐遊甩手而去。 留下眾人,呆呆地站在哦雨中。 匣子溝遭此大難,如何還能湊齊七萬斤草藥? 村長此時也是一頭霧水。 這幾日相處下來,他覺得徐遊是個體恤百姓的好官,但怎麼突然就翻臉了? 村民將村長圍住,聲淚俱下地請求村長找徐遊求情,讓徐遊奏明朝廷,減免藥稅。 村長思量一番,決定找徐遊問個清楚,並求徐遊網開一麵。 但不是現在就去。 眼下徐遊明顯正在氣頭上,等到中午時候徐遊氣消了一些再去,更加穩妥。 他也好用這點時間,想想徐遊翻臉的原因。 不遠處,李長年看著這一幕,眉頭微蹙。 他也想不明白,值此村民遭難之際,徐遊為何突然變臉了? 難道他猜到了獸襲是人為的,所以才會勃然大怒? 可是既然猜到了是人為的,那也應該能想到這是王成等富戶搞的鬼,理當去找他們才對,何苦遷怒於已經家破人亡的窮戶們呢? “唉……” 一時間也想不明白,李長年輕嘆口氣,便暫時不再去想,繼續和眾人一起搬運屍體。 臨近中午,眾人停下歇息。 村裡的幾個嬸子做了飯,李長年盛了兩份,端到了一個草棚下。 因為昨夜李長年和符子陵離去之後,李家的房子也被山獸撞毀。 現在隻能和其他人一樣,暫時窩居在臨時搭建的草棚下。 “徐家小子不傻,已經猜到了獸襲的真相。”符子陵低聲說道。 “那他應該去找王成算賬,為何遷怒於其他村民?”李長年不解道。 “他隻是猜到了,又沒證據,王成不會承認的。” 符子陵搖搖頭,接著說道:“再說了,獸襲和你們也不無關係。” “什麼意思?” “你昨天對王成說了什麼,還記得嗎?” “對王成說了什麼?” 李長年回想了一下——王老爺,長年先行謝過,那一百斤草藥,就有勞您了! 思索片刻後後,李長年恍然道:“哦,是原來是因為這個。” 符子陵點頭道:“徐遊本意是想幫你們,但你們得寸進尺,一毛不拔。 把原本的‘組內各家合力湊足藥稅’變成了‘組內富戶一己承擔藥稅’,你覺得徐遊會不知道這件事嗎? 王成等人組織獸襲確實是下三濫,但這其中也有被你們逼得狗急跳墻的緣故,徐遊遷怒於你們,不冤!” “……” 李長年無言以對。 見少年麵露囧色,符子陵笑了笑,然後喃喃道:“人一得意就容易忘了自己的身份,從而招致大禍,徐遊是朝廷稅官,他可以隨意拿捏王成,但你們行嗎?” 李長年無奈地點了點頭:“嗯……年兒明白了。” 吃過飯,李長年準備繼續去處理那些屍體。 符子陵道:“等會兒村長可能會讓你和他一起去找徐遊,你不要去。” “叫我去乾嘛?” “你算是救過徐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你在旁邊,村長好說話些。” “那為啥不去?” “若是小事,你可以去,但這是藥稅,事關重大,你要去了,徐遊會覺得村長是在拿你壓他,隻怕會事與願違。”符子陵道。 他已經看出了徐遊的性格——吃軟不吃硬。 “仗事壓人”,恐怕不能讓徐遊就範。 弄不好,還會讓徐遊遷怒於李長年,可謂得不償失。 “嗯。” 李長年點頭道。 說完,便去和眾人一起處理屍體了。 正午時分,如符子陵所料,村長遠遠地對李長年招手道:“長年,你過來。” 李長年放下手裡的屍體,跑了過去,問道:“乾啥?” “你和我一起去找徐大人,你救過他,有你在,我好說話些。” 連說的話都一模一樣……李長年心裡笑了笑,然後點頭道:“哦,好。” 他還是決定和村長一起去找徐遊求情。 雖然符子陵言之有理,但如果隻是村長一個人去,恐怕徐遊根本不會理會村長。 他跟著去,至少徐遊會礙於情分,不會將他們拒之門外。 至於能否減免藥稅,隻能聽天由命了。 臨走前,李長年看了看自己身上盡是泥水和血汙,便說道:“村長,要不我換身衣服再去。” 村長連忙阻止道:“不不不,不用換,這身衣服正好。” 既然是求情,自然是越慘越好。 “……” 李長年無奈一笑,跟著村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