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初五其實沒有名字，她無親無家，是被乞丐們養大的，帶她流浪的好心老乞丐姓李，她便也姓了李。 　　她被丹陽子抓回清風觀藥房那天是十月初五，於是藥房裡的其他藥引就以初五作名字來叫她。 　　初五的胎記不僅是在臉上，而是布滿全身。她的半邊身體上都是黑紅的胎記。乞丐們都猜測正是這個原因，尚在繈褓裡的她才會被丟在路邊。 　　初五拉著白靈淼的手，帶著李火旺，在遠離花車遊街路線的僻靜地，找到一間茶館坐下。 　　“白姐姐，快坐下快坐下。主家，上茶上點心！白姐姐，這麼幾年沒見，你變得更好看了。”初五羨慕地用手撫摸著白靈淼細膩白嫩的臉頰。 　　“初五妹妹，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當初離開清風觀的時候你跑得太快，我們都沒找到你。”能見故人無恙，白靈淼也很高興。 　　“嗨，還能怎麼樣，得過且過，混日子唄。我以前就是乞丐，跑出來還當乞丐唄。” 　　初五喝了一大口茶，呸地一聲往地上吐了一口茶葉，翹著二郎腿，一點兒不顧女孩家的矜持，問道：“先別說我，先說說你倆，姐姐你和玄陽師兄成親了啊？以前我就說你倆關係不一般，玄陽師兄對你可比對我們親熱多了。快快快，姐姐你快告訴我，你們什麼時候成親的，怎麼成親的啊。” 　　白靈淼扭頭看了一眼李火旺，求救似的使了個眼色。 　　李火旺接過話茬，說道：“嗨，這事讓我來說吧，畢竟我是上門女婿。” 　　初五驚訝地瞪大了靈動的雙眼，滿臉都是好奇之色。“啊，玄陽師兄，是你入贅白姐姐家的啊？快說說快說說。”初五被抓那年才十歲，現在也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正是愛聽風花雪月的年紀。 　　李火旺從自己跟著白靈淼走出清風觀開始，講述自己帶著師兄妹們回家的故事。 　　他們一行人的真實經歷和李火旺、白靈淼的記憶有不少偏差，除了死者仍是死者之外，其他的細節都有變化。這是李火旺在村裡閑來無事，找狗娃、小孩喝酒聊天的時候發現的。 　　李火旺從出清風觀說起，說到偶遇呂家班，正德寺拜訪得道高僧，湖上遇險，念慈庵師太指點迷津，後蜀遇賊配軍作亂，青丘送孫寶祿回家，終於回到大梁牛心村安居。 　　而有關丹陽子奪舍、襖景教巴虺注目、坐忘道陰謀詭計、白靈淼被仙家脅迫和心素謎團那些，李火旺故意隱去不說，免生麻煩。饒是如此，他們的故事也足夠驚險刺激，講到精彩處，引得初五連連喝彩。 　　“我們到了牛心村，就定居下來，去年五月完婚。” 　　“玄陽師兄，你要是把你們這段兒故事編成評書，跑到街頭去說，保證賺大錢。”李初五聽得津津有味，不住地往嘴裡嗑著瓜子。 　　“後來呢？你們就這麼結婚了？白姐姐你都沒有什麼指腹為婚的未婚夫，或者路上碰上見色起意的公子少爺什麼的，就這麼結婚了？” 　　白靈淼捂著嘴笑了，說：“你從哪學來這麼多彎彎繞的，我和李師兄就是平平淡淡地過日子，他種田煉丹，我織布管家，去年補天的時候我倆都沒抽中，就這樣，沒什麼故事。”頓了頓，她補充道：“李師兄煉的丹是普通的丹藥，可不是拿人煉的。” 　　李初五大為失望，水汪汪的大眼睛在白靈淼和李火旺的臉上轉來轉去，嘆了口氣，說道：“沒意思，你倆在路上的事還挺好玩兒的，怎麼一到家就無聊起來了。種地有什麼好玩的，去年當官的分給我二十畝地一頭牛，我種了半個月地就待不下去了，又累又無聊。玄陽師兄，你怎麼待得住啊？” 　　說著，李初五軟軟地倒在白靈淼懷裡，頭拱著白靈淼的胸口，嬌聲嬌氣地說：“白姐姐，你教教我，你有什麼好法子把玄陽師兄拴在你身邊啊？你是給他下了迷魂藥，還是種了鐘情蠱，還是有什麼秘方要訣？” 　　“我哪有什麼迷魂藥，你這孩子都擱哪兒學的壞。”白靈淼伸出一根食指，使勁兒戳著李初五的額頭，像姐姐訓斥妹妹一樣。“我倆的事說完了，初五你也說說你自己，這些年世道不太平，你都是怎麼過的啊？” 　　李初五窩在白靈淼懷裡，十分享受懷抱的溫暖，沒有起身的意思，懶洋洋地說道：“嗨，我沒什麼好說的，我可沒玄陽師兄這麼好的夫君，這些年過的又累又無聊。”初五簡要地說了遍自己這些年的經歷。 　　丹陽子死後，道童們、藥引們紛紛跑出清風觀，其中李初五跑的是最快的，李火旺一行出門的時候，她都已經跑沒影了。初五早年本就是乞丐，跑出來她依舊風餐露宿，行乞混日，有一日過一日，雖然總是飽了上頓餓壞下頓，也算逍遙自在。 　　後來，四齊關外的戰火蔓延回關內，法教勾結朝中大臣，反了皇帝；接著又暗殺了上位的太子，扶持了一個傀儡王爺，全國上下打成一團，亂成一片，造就無數家破人亡的慘劇。四齊流民遍野，百姓易子相食，更有法教橫行。 　　“玄陽師兄，白姐姐，得虧你倆從四齊跑得快，你們是不知道啊，那些頭上纏著黑布的法教多滲人，他們每天飯也不吃，覺也不睡，就一人盯著一塊兒大石頭放在鍋裡煮啊煮的，你跟他說石頭不能吃煮不爛，他們還要揍你。 　　“後來我看四齊這地方沒戲了，趁著還沒餓傻，跟著一大幫難民跑來後蜀，還沒在這兒要兩天飯，後蜀也亂成一團，到處都是兵和匪，法教也跟過來，老百姓那叫一個慘啊。” 　　初五連連搖頭，接著述說。後蜀沒待幾天，她又跑到青丘，趕上青丘大汗出兵攻打後蜀，征召民夫，她就女扮男裝，混進民夫裡吃皇糧。後蜀平定後，她就逃出軍隊，脫下戎裝，既不信白蓮，也不投幫靠派，又開始乞丐的逍遙生活。 　　一直到天地將傾，需要凡夫獻身，初五也染了煞，加入行伍。可惜她十抽全不中，因而幸存下來。 　　“從軍隊回來，我不想待在一個地方種地，就把地租給鄰居，自己跑出來到處逛著玩兒，今天正好碰到你們。”李初五說完，直起身子，伸了個懶腰。 　　“那，初五，你剛才怎麼跟著那群信教的人？他們雇你吹笛子嗎？還是你加入了什麼教派？”聽完李初五的經歷，李火旺不禁問道。 　　“嗨，他們啊。你們也知道陽城是後蜀開國皇帝的故鄉，我就提前跑到這兒來，準備過大年，你們猜怎麼著？正好碰上這幫人在傳教，他們說季災是補天救世的菩薩，隻要我加入教派就教我仙術。反正我也沒什麼事，就加入進來耍耍唄。” 　　“他們沒告訴你信季災有什麼用嗎？比如說可以長生，可以出人頭地什麼的？” 　　李初五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說：“他們說了一堆信季災的好處，又是說什麼可以沖破迷惘啊，看清自己啊，指點迷津啊什麼的，我也聽不太懂。” 　　“那他們教你仙術了嗎？” 　　“還沒，領頭的老大說新人入教要滿三個月，還得有慧根，還得和季災有緣才能教我。我就是一小乞丐，哪能跟天上的神有緣分啊，多半是沒仙術學咯。這綠豆糕好吃啊，白姐姐你也吃點。” 　　“後蜀的官家為什麼會允許這些教派傳教？你是在路邊被拉來的嗎。” 　　“不是哦，我是在廟裡蹭飯的時候被拉進來的，他們開解惑法會，齋飯稀粥隨便吃，我跟著聽了三天吃了九頓，實在臉皮繃不住了隻好聽他們胡扯了。” 　　李初五忽然問道：“玄陽師兄，你對季災教這麼感興趣啊？你對我都沒這麼上心。” 　　“好奇罷了，我是道士，突然冒出個新的宗教，肯定要了解了解。”李火旺搪塞道。 　　“李師兄在家待久了，出來玩看什麼都新鮮。”白靈淼幫忙打著掩護。 　　“這樣啊。喝茶喝茶。”李初五仰頭一口乾盡杯中茶，大聲招呼著店小二再上新的蜜餞點心。 　　李火旺又寒暄了兩句，心裡一直想著季災教的事。司命對自己的宗教一無所知，可能也隻有季災一個了。 　　“誒，白姐姐，你想不想添個妹妹啊？”李初五忽然沒來由地問道。 　　“妹妹？添什麼妹妹，我爹爹媽媽都過世了。”白靈淼奇道。 　　“哎呀，不是你說的那種妹妹，是那種妹妹，就是——”說著，李初五忽然往李火旺身上一靠，伸手摟住李火旺的左臂，俏皮地說道，“我也嫁給玄陽師兄，咱倆當姐妹，好不好？” 　　李火旺嚇了一跳，這丫頭沒頭沒腦地說什麼呢？趕忙從初五的懷裡抽出胳膊。 　　李初五不依不饒，還要往李火旺身上湊，“反正我孤家寡人一個，跟你倆回去，咱們三個打打鬧鬧的多好玩兒。” 　　“初五，別鬧，找書苑 www.zhaoshuｙｕan.com 都誰教你這些亂七八糟的。”李火旺躲開靠過來的少女，偷偷瞧了一眼白靈淼的反應，白靈淼笑吟吟地嗑著瓜子，麵帶看不出喜怒的微笑，看著麵前的二人。 　　“哎呀，玄陽師兄，有女人投懷送抱你還不要啊？哦，是了，你是入贅白姐姐的，做不了主是吧？那我求白姐姐。 　　“白姐姐，你也不忍心看著妹妹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吧？玄陽師兄這麼好的人，你也不能獨占吧？白姐姐，你就收了我吧，我人又瘦又小的，吃不了你家多少，我也會種地織布的。你是大的，我當小的，我給你端茶倒水伺候你，好不好嘛。” 　　李初五拉著白靈淼的胳膊，輕輕搖晃著，嬌聲相求著。 　　白靈淼對李火旺莞爾一笑，說道：“玄陽師兄，初五妹妹這麼乖巧懂事，不如你就收了她？你說呢？” 　　李火旺趕緊搖頭，連連否認：“淼淼，你別開玩笑。初五，你別說笑話逗我倆。” 　　“為什麼？玄陽師兄，你嫌我臉上的胎記難看啊？白姐姐一頭白發你都不嫌棄，還是你喜歡白的啊？” 　　李初五麵對著李火旺，擺出一個好看的微笑。 　　李火旺看著李初五，忽然眉頭一皺，伸手摸向李初五的下頜。 　　白靈淼看著李火旺的動作，臉上的微笑不變，嗑瓜子的手卻停在半空不動。 　　李初五麵露欣喜之色，也不避閃，嘴上還要逞強：“哎呀呀，玄陽師兄，白姐姐還看著呢，大庭廣眾的不太好吧。” 　　李火旺兩隻手指輕輕捏住李初五的臉頰，指尖微微一動。 　　翻出了一疊臉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