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亥時三刻。 日時相沖,諸事不宜。 中蒼大陸,東南邊境,月明星稀,亂葬崗裡老鴉唱。 舊墓腐骨臭,新墳紅燭殘,黑棺上鎮魂釘啪啪作響。 墨葉踹開棺蓋,爬出墳塋,緩過氣後撿起祭酒猛灌,連同前世記憶入喉,眼瞧新郎袍沾滿碎泥,頓覺人生如夢。 穿越輪流來,他前世都懂,但真晦氣,待會還得死一次。 上一秒失業失戀,醉酒失身入夢,夢裡是禦獸馭物世界,正與佳人街頭相擁,不料讓賊抓走,被迫催眠入夢。 下一瞬驟然驚醒,沒在床上躺平,反倒差點憋死黑棺裡。 夢中的夢中,大婚埋墓地,誰乾的好事? 墨葉揉下眉心,想起這身體原主人,本是清溪城擺渡娃,年僅十六歲,自幼和爺爺撐船度日,但爺爺已經失蹤三個月。 七天前,他載一個鬥篷船客渡溪,竟被其看中容貌,脅迫要演皮影辦婚祭,寧死不做相公遂被推落水,就此一命嗚呼。 待會子時正,鬼節撞頭七,影人來抬棺,洞房花燭時,徹底魂飛魄散。 既承此身,需受因果,一個時辰內,他殺不死兇手,小命會徹底涼透。 逃不掉的,如何是好? 他察覺自幼撐船體魄強,喝酒後體力漸復,除卻眉心微疼和左上臂酸痛,前世所學武術能用些許,可很難度眼前生死危機。 坐以待斃?絕不可能。 此時人生路不熟,遠逃不知去何處,唯有先離開現場,回家細想辦法。 墨葉打定主意,腳踩棺蓋捏住釘頭,拔出四枚鎮魂釘防身,忽覺身後寒風入骨,似有人在耳邊吹氣,送來細微的女子笑語。 嘻嘻?嘻嘻! 誰?誰在笑! 他驚得汗毛倒豎打個冷顫,四肢驟然僵硬,猶豫片刻後豁然轉身回望。 月色清朗,亂墳如故,哪有半點人影。 呼!莫非是風聲?原來是自己嚇自己。 墨葉穩住心神,察覺四周無兇險,深覺此地不宜久留,正要下山回家。 就在邁步時,一聲咚鏘響! 月如水,墳風吹,紅燭燒,紙錢飄。 鑼鼓喧天,嗩吶穿金石,數十個彩繪影人正登山,驚得老鴉嘎嘎亂飛。 影人以紙板剪製,刀雕彩繪滿身衣,白眼紅瞳唇泣血,使勁賣弄腔調,男腔高亢粗獷,女腔清脆婉轉。 影人紙衣敷彩,雙膝微屈,快步跳躍奔來,四肢僵硬擺動似有線控製。 這是皮影欲唱戲,莫非兇手已在此? 嘶! 墨葉瞧得倒吸涼氣,渾身毛骨悚然,急忙掏出鎮魂釘,轉身找地躲藏,不料影人轉瞬逼來。 砰! 他尚未回神,驟見影人揮掌直拍,頓覺胸膛劇痛,失足跌落黑棺,隨著棺蓋落下陷入黑暗。 墨葉頭暈目眩渾身顛簸,咬緊牙關扒拉棺蓋,露出半個頭喘大氣,發現影人抬起黑棺正沿著來路下山。 影人恐怖陰森,樂聲心魂俱散。 他眉心作痛,握緊釘數次反抗破蓋逃離,都讓影人一拳揍臉,疼得齜牙咧嘴,不得不暫且窩棺裡忍耐。 皮影抬棺,搞啥花樣? 約大半個時辰,黑棺晃動漸緩。 墨葉探頭悄望,清溪邊,渡口旁,山坡低矮,白塔聳立,老桃樹搖曳,五間屋子依山分布。 熟悉風景依舊,這回家做啥子? 月色掠過白墻黛瓦,落在中屋黑底白字的對聯上:六合八荒何處故裡,碧落黃泉盡是他鄉。 他疑惑瞥眼對聯,隨影人進中屋,在燈火明滅間悄然打量。 紅白燭火輝映,照亮屋內白布帷幕,光影籠住木供桌,桌上牲畜供品血跡滴答,黃香紅燭靜默燃燒,彌漫刺鼻香火味。 供桌擺著大紅花轎,不知新娘在否,是死是活,是否漂亮。 黑棺落地並排花轎,影人退後垂立兩側。 機不可失! 墨葉準備多時,豁然推蓋驚坐起,驟見八雙紙手撲來,抓住他四肢抬出棺,反向扭住雙臂,押犯似逼他撲通一聲跪地。 大紅花轎垂簾不語,黑色棺木側翻難言。 墨葉喘著大氣,猶在尋機會反擊,忽聞鑼鼓嗩吶齊鳴,男女腔調響徹,紅白燭火如光源,投在他身上映落白布影幕。 子時已至,好戲開場。 帷幕掀開,皮影唱戲,光怪陸離間,大紅新郎袍跪地不起。 墨葉咬牙竭力抬眸,身如皮影受操控,四肢僵硬強行三跪九叩,魂如破布遭撕裂,眉心劇痛如遭錘重擊。 皮影唱戲,抽魂奪魄? 一跪咬牙切齒,二跪怒火攻心,三跪忍無可忍! 墨葉不甘認命,假意順從受控,熬完三跪九叩之禮,趁影人鬆手之際,猛然雙腳蹬地,一腳狂踹向棺蓋。 該死!反對,不演了! 砰!怒火滔天,棺蓋倒飛,逼得影人倒退數步。 影人白眼圓瞪,紅唇裂開,扭正身軀舉起雙臂,五指成掌平直插來,發出唰唰紙張摩擦聲,迅速跳起圍過來。 墨葉壓下狂怒,暗幸早有防備,眼見無處可逃,反手掏出鎮魂釘,不退反進撲向影人。 他左腳前踢逼退影人,順勢前沖兩步,右手握緊釘直插,噗聲穿破紙張,刺入影人右肩,猛然下蹲斜拉劃落。 嘶!紙張撕裂如洞,影人泄氣歪斜倒下。 影人右肩至左腹裂開兩半,露出細小竹枝骨骼,倒在地上被其他影人踐踏,咧嘴翻著白眼,紙衣角微動卻爬不起。 有效!看似大力無窮,實則防禦一戳破。 墨葉信心倍增,雙手分握鎮魂釘,如法炮製連毀四個影人,背部承受兩拳重擊,如鐵錘狠落砸中,疼得冷汗直飆。 他邊跑邊戰,回憶前世武術招數,感覺體內勁道不絕,不斷輾轉騰挪躲避圍攻,趁機跑到供桌前,抄起燃燒紅燭。 反手一抖,燭火落紙上,轉瞬熊熊燃燒。 影人抬臂往前,逐漸化作灰燼,其他影人視若無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圍過來即沾染餘火,劈裡啪啦地燒個不停。 墨葉挑眉大喜,左手持紅燭,右手握緊釘,奔走間或燒或戳,殺得影人敗退,徒留下灰燼堆積。 良久後,鑼鼓嗩吶漸停,男女唱腔終止。 終於結束,死裡逃生。 墨葉心神大鬆,跌坐在地喘大氣,環顧紙灰紛揚似雨,目光最終落向大紅花轎,不禁眉頭微皺。 新娘在否?哪家女子? 他憶起舊事,不想再受控製,謹慎舉起紅燭,持釘躡手躡腳來到花轎前。 花轎艷紅,錦緞紅簾低垂無聲。 忽而平地風起,吹得木門嘎吱響,燭火明滅不息,灰燼飛舞間轎簾微動。 一聲嗯哼,如風低吟傳入耳間。 活人!是誰? 墨葉快步後退,抬眸間風吹簾動,兩道白光自轎內射出,穿破轎簾筆直射來,電光火石間射入他胸膛。 好快!壓根無法反應,躲不了! 他臉色驚變,剛覺寒氣逼近,腹部中招劇痛,倒退撞得供品散亂,頃刻身體僵硬,冰冷打顫似墜冰窖。 剎那間,身如影人受控,唯有神誌清晰。 無奈何,新郎訝異望去,新娘主動下轎。 一隻纖纖玉手撥開轎簾,一雙血繡鞋落在地上,一襲鳳冠霞帔緩現眼前。 漫舞金鳳襯蠻腰,鴛鴦廣袖藏玉手;瓔珞霞帔落滿肩,裙擺嵌珠步如蓮。 月色穿門,燭火微漾,嫁衣翻飛,紅蓋頭下響起疑惑輕語。 “嗯哼?相公,來都來了。” “洞房花燭,你舍得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