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第一縷陽光從東方射出,青草上的露珠隨著氣溫的升高逐漸蒸發了,青草就像是剛洗了個澡,乾乾凈凈,油亮水滑的在陽光下有規律的左右擺動。重荻同學放羊的生活還在繼續,今天是第九十天,前一世自己也沒放過羊,這一世道是給補上了。這不經讓他想起一句前世名言,“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今天是重荻出來放羊,羊倌老劉在土窯做飯,現在他倆是分工放羊,每人一天,這樣大家都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當然這個主意是重荻出的。這種簡單的倒休製度讓老劉高興不已,連連說自己怎麼就沒想到。這讓重荻暗暗吃驚,大唐的老百姓太實在,也太好騙了。 就在這時候重荻看到遠處的地平線上有幾個黑點在閃動,忽高忽低的。他判斷應該是有人在騎馬,很明顯是向著他的方向來的,因為是從南邊來的,所以重荻知道不可能是突厥人,最有可能的就是官兵或者信使驛卒。 不到一刻的時間騎馬的一行人就來到重荻身邊,最前頭的一個官差模樣的留這兩撇胡須的男子,拿馬鞭一指重荻說道:“此處離烏池還有多遠。”態度傲慢而無禮,重荻看著那個官差,他知道這人身後的人才是這個馬隊的長官,這個問話的不過是個隨扈而已。於是他的雙眼緊緊的直視著官差,毫不膽怯,慢慢的回答道“不知道。”語氣比那個官差還傲慢,甚至有點輕蔑的味道。 重荻的態度惹怒了官差,自古以來都是這樣,“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隻見那個官差抬手揚起馬鞭就要打向重荻。這時,隻聽官差身後的那個官人輕輕的說了一句,“且慢動手”。 重荻這才看清那個官人的相貌,大約三十歲左右的年紀,頜下有須,標準的關中男子模樣。一身緋紅色錦袍,配一頂雙翅烏紗帽,一雙黑色厚底官靴,穩穩的紮在馬鐙裡。在唐朝這就是妥妥的四、五品製式官服,在這樣的西北之地,又不是戰爭之時,一個四五品的大唐高級官員,最有可能的就是州刺史這一級別的官員了。 隻聽那官員說道:“你當真不知道去烏池的路嗎?” “小子是個外鄉人,路遇賊人與父親走散,流落此處。幸好有羊倌收留,才沒有餓死。你們要去的地方或許羊倌知道如何去。”重荻始終看著官員的雙眼回答,語速不緊不慢,神情異常淡定。 官員聽完重荻的回答,心中驚訝莫名。一個十四五的牧羊少年,麵對這麼多官人,說話有條不紊,語氣淡定平和,一般的大唐少年幾乎做不到,而在看這個少年,好像平常一般,毫無異樣,不由得對這少年起了興趣。在看他說話措施得當,條理清晰,就知道一定是讀過書的人家,不由得又起了愛才之心,在這樣的西北邊陲之地,要找一個識文斷字的人實在是比挖到黃金還難得。 這位官員正是鹽州新任刺史,復姓第五,名琦。當年漢高祖劉邦統一天下,定都長安之後,害怕原來的六國遺民再次起兵作亂,就將其中齊國王族田氏的族人分批遷入關中,按遷入的批次定了他們的姓氏。第五琦的先祖應該就是第五批遷入關中的齊國王族。 官員問清楚羊倌老劉所在的土窯方向,吩咐隨叢去將他找過來。然後對著重荻說道:“少年人,你原籍何處,為什麼來到此處。”這是在對重荻做背景調查,此時第五琦已經起了愛才之心,隻是還想在多了解一點。 重荻的語氣一如往常,仿佛是在講述一段故事,當然這是他早就想好了的一番說辭,“當年隋末亂世,祖父與父親為避戰亂,舉家西出玉門避禍於西域小國高昌,父親在高昌娶了同為漢人苗裔的母親。小子就出生在高昌國。”重荻停頓了一下,他想看看第五琦的反應。隻見第五琦頻頻點頭,似是覺得這樣的經歷並沒有什麼可疑之處。看來隋末戰亂,逃亡西域的關內人士不在少數。 “去年,祖父過世。父親聽說如今大唐戰亂已息,唐皇仁德愛民,就起來回顧故土的念頭,沒想到路遇賊人,父親為了讓我脫身,自己引開賊人,後來就沒了消息,入關之時的過所文書也被父親帶走。” 說到這裡重荻潸然淚下,擔心和愧疚之情溢於言表。對於他來說這句話的重點就是過所丟了,這一點必須說的合情合理且不能有破綻。第五琦看著重荻不由得就有了惻隱之心,毫不懷疑重荻的遭遇,在那個戰亂的時代,生死離別是很平常的事情。一對漢人父子,隻是因為聽聞我皇仁德愛民,九死一生,不遠千裡回歸故土,這讓自己這位大唐帝國的正四品的邊州刺史,內心是無比自豪和榮光。 連忙下馬,走到重荻身前。語氣溫和的問道:“我看你談吐不俗,應對得體,應該是讀過書的吧。”“中原典籍不曾讀過,漢人的禮儀都是祖父、父親所教,祖父說過,不可忘記自己是漢家子弟。”這句話可真正的說到第五琦的心縫裡了。有人說過高情商的人說話一定是能直擊對方內心最敏感部位。民族自豪感和名族認同感就是第五琦這個大唐文人的內心敏感部位,重荻這話說的算是打了個十環,正中靶心。 “那你可有學過些什麼本事嗎?” “小子八歲那年,被一位西域老者收為弟子,跟隨師傅學藝五年,學得一些雜學,不過是謀生手藝而已。後來師傅過世,我就又回到高昌與父親一起生活。”這也是重荻早就想好了的,隻有說師傅死了,才能把這件事徹底說死,將來才沒有後顧之憂。 第五琦聽到隻是一些謀生手藝時,不免有點失望。本來想著,自己領了重振鹽務,擴充府庫的皇命,剛剛到任鹽州。想找幾個能員乾吏來協助自己,沒想到鹽州府衙的官吏,不是碌碌無為的,就是粗鄙不堪的。沒一個自己能用上的,今天忽然見到這少年談吐不俗,本想著能為自己所用,幫助他整治鹽務。現在一聽這少年隻是會一些謀生手藝,不經的有些失落。 於是就沒有抱著其他希望的隨口問了一句:“你都會些什麼謀生手藝呀?”重荻看出第五琦的失望態度,他也知道鹽州是產鹽之地,第五琦作為一地刺史,鹽務必然是他的重要工作之一,自己的機會終於來了。其實重荻和第五琦說了這麼多,最終的目的也就是讓第五琦主動詢問他會什麼手藝。 隻聽重荻不緊不慢的說道:“當年師傅帶我到吐火羅國,那裡的巖鹽是有毒的,師傅曾經幫助那裡的人在有毒的巖鹽中提煉出了人能吃的青鹽。他老人家當初說,有了這門手藝可以養活我們一家人。” 重荻看似有些無心之言,但第五琦一聽之下馬上雙眼放光,整個人都為之一振。重荻一直在觀察第五琦的反應,當他看到對方眼睛一亮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今天賭贏了。 人都說,機會隻留給有準備的人,為此他在這三個月裡精心的組織了一整套合情又合理的說辭。高昌國太遠,且在唐初之時與大唐關係一般,第五琦想要求證重荻的身份非常困難,而且再過幾年,大唐名將侯君集就會徹底的滅掉高昌國,到那時更加死無對證,自己那個虛構的父親已經走散,自然也就找不到了,所有的事情合情合理,卻又沒有辦法證明真假,整件事情就這樣被重荻三言兩語說成了一個無頭公案,他這樣一個小人物自然沒有人會揪著他不放,現在隻要和這位刺史大人搞好關係,通過他給自己在大唐弄一個新的身份,這一切就完美了。 第五琦聽完重荻的話,盯著他的雙眼看了一會,仿佛要看穿這個少年人。忽然對身後的隨從說道:“所有人退後三丈。”身後隨從不明其意,正要詢問之時。第五琦又厲聲嗬道:“退!”眾隨從這才不在猶豫,馬上退至十米開外背身站立。 這時第五琦才開口問道:“你說的青鹽提純之法,可是真的。” “小子自然不會誆騙官人。此法本就爛熟於心。” 第五琦微微一正說道:“本官是新任鹽州刺史,復姓第五,單名琦。今日姑且就信了你的話,你於本官這就去烏池鹽場,如果你所說有假,本官定不能饒你性命。”第五琦說完稍稍停頓了一下,稍作思考接著又說,“如果你所言不虛,提煉出青鹽,本官便保你一個從九品的司倉參軍也是可以的。” 重荻心裡很明白,後麵那句話是為了確保青鹽提純的成功,第五琦專門加上的籌碼。當然要是不成功,也就成了殺他的依據。但真要是成功了,重荻這就是一腳跨進了大唐公務員隊伍裡了。起步就給了個副科級待遇,也就是說這青鹽提純之法,就是重荻的公務員考試兼組織考察了。 重荻聽後,對著第五琦做了個叉手禮,深深一躬。“小子謝過第五大人的信任,定不敢辱命。” 看著重荻禮數周全,回答的信心十足,不經的捋須輕笑,神情十分得意。這時去找羊倌老劉的隨從已經回來了,看見刺史大人在和那少年說話,周圍隨從都在三丈之外,也就不敢靠近,等在原地。 第五琦看見要找的人已經到了便對隨從問道:“此人可知道去烏池的路?”隨從答道:“知道。”第五琦說道:“帶上這個少年和那老漢,這就出發。” 隻聽重荻連忙說道:“這老者是給東家放羊的羊倌,如果就這樣走了恐怕將來不好給東家交代。”第五琦微微點頭,能在這個時候還替羊倌想著將來,這少年人心性不壞。於是讓隨從留下一個人看住羊群,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又派了一名隨從去到鎮上的鄭員外家,告知鄭員外羊倌老劉已被刺史大人征用,讓他派新的羊倌。 就這樣羊倌老劉帶著鹽州刺史和重荻一行人,在天黑之前來的了烏池鹽場。遠遠的看見鹽場寨門的時候,第五琦對重荻說道:“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你就準開始提煉,需要是什麼器物、人手告訴我,我來準備。”“器物都是平常所用之物,明天我自己挑選,人手隻要一人就好,明天你讓老劉給我幫忙就行。” 第五琦狡黠的笑了笑,說道:“好,那就聽你的。”他知道,重荻這時不想讓提煉方法外泄,他信不過鹽場的人,畢竟在大唐青鹽的提煉方法算的上是高科技技術了,怎麼能隨意示人呢。 其實第五琦完全想錯了,提煉方法遲早要讓鹽場的人知道,但是隻要羊倌老劉學會了,那麼老劉就再也不是個羊倌了,他不能把這個技術帶出鹽場,這樣重荻就可以把老劉留在自己眼下看著他。重荻來到大唐第一個看見的就是他,也就是說將來最有可能泄露自己可疑身份就隻有他,留下他對自己的安全是個保障。再說鹽場的工作比做羊倌強太多了,老劉一定會喜歡的。 命運有的時候就像是開盲盒,誰都不知道你手裡的盒子給你帶來的是驚喜還是驚嚇。如果說重荻的第一個盲盒將他帶到了一千三百多年以後的大唐,那麼進入烏池鹽場開始就是他的第二個盲盒。在他過往的三十多年裡加起來,都沒有最近三個月的經歷豐富。既然無力改變現實,那就好好享受過程吧。 章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