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之間,朱常洛連想都沒想。 手足並用直接往龍床方向爬,陳洪、龐保試圖阻攔,被他一把推開,撲到龍床前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用頭撞床欞:“爹呀,您睜開眼看看兒子吧。” “娘娘說是兒子殺了您呀,說您的手指著兒子,眼睛瞪著兒子,是兒子弒父的證據!” “爹呀!兒子是冤枉的,您最清楚了!” “您救救兒子吧!” 朱常洛使勁撞自己的頭,力道比鄭貴妃更狠,很快就出血了。 鄭貴妃剛要說話。 但朱常洛卻提升了幾個聲調,整個大殿裡回蕩著他的哭叫聲:“爹啊,兒子倍受冤枉,卻百口莫辯,兒子笨嘴拙舌不會說話您最清楚了,又人微言輕,不敢和娘娘辯駁啊,求您在天之靈,幫幫兒子吧,兒子一定為您報仇雪恨!” “爹呀,救救兒子吧,救救兒子吧!” 哭不出來的朱常洛,生死關頭淚如雨下,腦袋砰砰砰撞床。 仿佛真是“父子情深”,亦或是撞擊因素,萬歷皇帝的眼睛竟慢慢閉上,而手仿佛往下垂了幾寸,不像是指人的手勢了。 即便原主和萬歷毫無親情,甚至頗多怨懟,朱常洛此刻卻要感激萬歷,幫他度過鬼門關。 鄭貴妃瞪圓了眼睛,受驚巨大,身體仿佛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難道萬歷英靈還在殿中? 她動動嘴角,一肚子話此刻竟不敢說出口,擔心鬼神降罪。 旋即覺得這小子萬分狡詐,裝了三十四年,愣是沒被發現,這份隱忍詭譎,著實可怕。 殿中宮人清晰看到這一幕,都震驚非常。 朱常洛仍不止眼淚,哭嚎聲震天震地,不是感懷萬歷駕崩,而是自己悲催,剛穿越就被絕殺,險象環生,一肚子苦楚,跟著哭聲全部傾訴出來。 這時,殿外傳來一道厲喝:“陛下駕崩,爾等閹貨敢阻攔朝臣?” 聽到這聲音,朱常洛剛上浮的心,陡然下沉。 方從哲,內閣首輔,統尚書署事,齊黨黨魁,萬歷皇帝忠犬,鄭貴妃朝堂黨羽。 後麵跟著閣臣吳道南、吏部尚書鄭繼之、吏部侍郎孫慎行、吏部侍郎蕭雲舉、兵部尚書塗宗浚、禮部尚書何宗彥、刑部尚書李鋕、刑部右侍郎張問達、戶部尚書李汝華、戶部郎中賀烺、工部尚書劉元霖、兵科給事中楊漣、禮科給事中周永春、吏科給事中亓詩教、禦史韓浚、禦史孫居相、禦史左光鬥、庶吉士姚宗文等在前朝辦公的朝臣,全部進入殿中。 宮外的朝臣,收到消息,也在往皇宮而來。 方從哲浙黨黨魁,他的門人亓詩教,聯合周永春、韓浚、趙興邦等人組建齊黨,可謂身兼兩黨黨魁,為了黨爭,方從哲倒向鄭黨,晚明三大案,都和方從哲脫不開關係。 鄭繼之、何宗彥等則是楚黨;楊漣、孫居相、左光鬥、張問達、賀烺等則是東林黨;方從哲、李鋕、姚宗文、劉廷元等人則是浙黨。 朱常洛大腦出現的人名,和一張張人臉對照。 熟知歷史的他,內心沉入穀底,身兼浙黨黨魁、齊黨黨魁座師的方從哲,已經聯合楚浙齊三黨,誓要鏟除東林黨。 像浙黨的劉廷元,和鄭國泰勾勾搭搭,齊黨則惟方從哲馬首是瞻,而楚黨勢力不斷萎縮,三黨已然共進退,所以楚黨的鄭繼之也不會幫他。 宣黨、昆黨、秦黨是三黨附庸,不用考慮。 他雖是太子,卻沒有太子黨,詹事府官員隻是走過場,萬歷不給他任何權力,他自然就沒有班底,隻有東林黨的楊漣、左光鬥,敢和他接觸,勉強算他的人。 此刻隻能寄希望於東林黨。 可楊漣地位太低,刑部侍郎張問達不靠譜,歷史上梃擊案發生後,萬歷皇帝詔對,他就和稀泥,不肯為太子說話,導致梃擊案不了了之,也為紅丸案做下鋪墊。 朱常洛大腦異常清晰,提取原主記憶後,每個人性格特點躍然於心中。 其實他受《東林點將錄》影響,下意識認為張問達和賀烺是東林黨,那本書是汙蔑之作,其實二人不是東林黨,或者說此時還不是。 東林黨是葉向高叫出來的,將所有清流都斥為東林,後來演變成反對三黨的就是東林黨,而現在的東林還在廣納人才,猥瑣發育中,所以東林黨才押寶太子。 “萬歲啊!” 朝臣快步入殿,跪伏在床前,開始乾嚎,卻沒一個真哭的,都在打量殿中局勢。 鐘聲怎麼還沒響? 鄭貴妃也意識到不對了,收斂了哭聲,用袖子擦乾鼻涕,恨聲道:“諸位臣工,太子錘殺萬歲,人證物證俱在,本宮想問,前朝如何為我夫君報仇?” 此言一出,殿中出現詭異的靜謐。 果然,和猜測的差不多,萬歲真死了,真是太子乾的,還是有人算計太子?反正定有隱情。 但萬歲到底是怎麼死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裡麵可操作餘地太大了,隻要抓住機遇,從龍之功或擁立之功,躍居權力中心的機會近在眼前,黨派大興,獨掌乾坤的機會近在咫尺。 “太子弒君,必須嚴懲!” 方從哲旗幟鮮明站在鄭貴妃這邊。 他別無選擇,在國本之爭中他態度曖昧,又和鄭黨勾勾搭搭,擁立福王是他最好的選擇,浙黨大興,一步之遙!自己甚至可能成為第二個張居正! “天家不睦,婦孺皆知,太子行此惡舉,必早有籌謀,將他伴讀王安抓起來,東宮太監都抓起來,嚴刑審問便知真相!” 韓浚言下之意是,逼供王安,直接坐實太子弒君。 “太子弒君,乃天下第一大事,老臣不才,願請願查明真相!”刑部尚書李鋕開口。 歷史上,梃擊案元兇張差,就被藏在刑部大牢,第一個審問張差的劉廷元,曲意包庇,恰恰說明,掌控刑部的浙黨早已倒向鄭貴妃了。 “依本首輔看,當由內閣主持,三法司協同查理,還萬歲一個公道,還天下萬民一個真相。”方從哲要將主導權抓在手裡,才能對東林黨進行全麵進攻。 朱常洛在等張問達,在等東林黨反擊,可方從哲說完,東林黨上下無人接口,很顯然,他們也在懷疑朱常洛弒君,或者說是在權衡利弊,若換福王登基,東林黨能否執掌牛耳? “來人,將王安等東宮伴讀,全部緝拿,本首輔親自來審!”方從哲犯錯了,他還沒開審,就要將弒君案擴大化,擺明了要對付東林黨。 楊漣意識到不妙,國本之爭中,東林黨旗幟鮮明支持太子,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 他默不作聲,是希望張問達能牽頭,借機把張問達吸入東林黨。 可張問達進殿後就在裝死,這很符合他的性格,他隻想保住官位,不敢摻和國本新爭。 “方首輔願審理此案,還本宮一個公道,本宮十分欣慰。” 朱常洛意識到,指望不上別人了,必須自救。 他慢慢轉過頭,鮮血從額頭流到下頜,他卻不擦,任由鮮血滴落,緩緩開口:“但本宮有一事相問。” “本宮弒君殺父,所之為何?” “本宮當了十五年皇太子,為人如何,爾等不知?” “萬歲今年高壽幾何?難道本宮連這幾年都等不了嗎?” “爾等學富五車,難道連如此淺顯的陰謀布局都看不出來嗎?” “本宮隻問爾等,本宮為何要弒君殺父?為什麼!” 朱常洛怒吼之後,緩了口氣:“嗬,韓禦史不問緣由,直接就揚言抓捕東宮伴讀,嚴加審問,你為何不直接審問孤呢?” “孤與萬歲同居一室,木杖染血,萬歲又崩於塌上,直接逼供於孤,豈不直接真相大白?” “將弒君殺父的屎盆子扣在孤的頭上,讓孤萬世不得翻身,讓朱氏皇族淪為萬事笑柄,讓煌煌盛明成為千古笑話!爾等就心滿意足了嗎?” “好!” “孤成全你們,孤今日撞死在父皇靈前,讓天下人看看,爾等是如何逼死孤的!如何逼死皇明太子的!” 話音方落,朱常洛使勁一頭撞在床板上。 嘭的一聲,聲音巨響。 “太子不可!”楊漣可不能讓太子死了。 國本之爭中,東林黨為了攫取權力,旗幟鮮明支持立長,已經和太子變相捆綁,所以大批骨乾遭到貶謫。妖書案後,東林黨被三黨聯合攻訐,時至今日東林黨在朝堂勢力一蹶不振,想翻盤必須抱死太子。 他是科道言官,位卑權重,又是東林元老,極富聲名,他三緘其口,一是想吸納張問達、賀烺進入東林黨,二是想等太子進入絕境,再救他,讓太子永遠感恩,東林黨借機起勢,執掌牛耳。 結果太子剛烈,竟然要死,把他的布局搞亂了。 “滾開!” 朱常洛一把推開楊漣:“讓孤撞死在這裡!讓天下臣民看看爾等的奸惡嘴臉!” “方從哲、鄭繼之、李鋕、張問達,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們是皇明立國二百年來,第一個逼死太子的好臣子!” “萬歲瞎了眼才讓爾等奸惡狗賊,竊據朝堂!” “孤去地下,就請萬歲聖旨,誅殺爾等九族!誓不罷休!” 怒吼之後,朱常洛再撞。 鮮血激蕩,有血珠甩在楊漣的臉上,楊漣猛地跪在地上,死死抱住朱常洛:“請太子保重聖體,此案尚未查明,請太子莫要行魯莽之事,聖體要緊,國本要緊啊!” 方從哲最擅長的是逢迎,真本事沒有。他一直以為太子懦弱,可以隨便揉搓,國本之爭中,他一直態度曖昧,為了權柄,他逢迎萬歷,逢迎鄭黨,忝居首輔之位,自然就疏遠太子。 此刻看到太子激烈行事,使勁撞那一下,不似作偽,額頭上全是血,猙獰恐怖,這才是太子的本性嗎? 他直接懵了,不知該說什麼。 齊黨元老周永春立刻轉圜:“請太子殿下容稟,首輔大人見萬歲駕崩,心急如焚,所以口不擇言,其實是想查明真相,為您洗清嫌疑呀!” “閉嘴!周永春!” 朱常洛兇厲地轉過頭:“枉你曾為東宮侍講學士,此刻卻與佞臣同流合汙!” “口不擇言,就往孤頭上扣屎盆子嗎?” “口不擇言,就要挑起黨爭嗎?” “周永春,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們逼孤時,你為何不為孤說話?他們是屎,你也是屎!” 周永春臉色鐵青,我幫你說話不也成屎了嗎?
第三章 爾等奸佞,逼死皇明太子!(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