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京城。 佑德公府外,那高墻上的青苔更多了。 從府裡探出來的桃樹枝條,也透露著蕭條破敗的信息。 杜祐謙來到正門處,看到府門貼著的封條,已經被風吹雨打摧殘得隻剩一點痕跡了。 他出神地凝望。 他的耳邊,仿佛聽到了兒孫的歡聲笑語,聽到了嬌妻美婢綿裡藏針的爭鋒。 穿過朽壞的大門,他似乎能看到在假山捉迷藏的孩子,臉上還有剛偷吃完雞腿的油漬漬,帶著天真惡作劇意味的笑容。 還有白裙的少女蕩著秋千,藍天是背景,白色的長裙,長長地展開,仿佛化作了白色翅膀。 他搖搖頭,定睛一看。 眼前依然是朽壞的大門,發黃的封條都快剝落了。 偌大的佑德公府,已經是青皮流氓和流浪漢的樂園。 那些珍貴的花草樹木,早被踐踏摧殘殆盡。 府裡的人,也被雨打風吹去了。 早在二十多年前,當代佑德公卷入了政治鬥爭,被捕下獄。 最後以謗君、狎妓、貪墨、喪期納妾、縱奴行兇等罪,免去一切官職,褫奪了封號,全家流放三千裡。 偌大的一個家族,就這麼煙消雲散。 杜祐謙搖搖頭,轉身緩緩離開。 算起來,當代佑德公,已經是他的六世孫。 除了對“佑德公”這個名號還有一點感情之外,對於這些子孫後裔,他已經不再有絲毫感情了。 見都沒見過,能有什麼感情。 哪怕聽到家族被抄家、流放時的慘狀,杜祐謙心中也不起波瀾。 何況,這些人,大部分是罪有應得。 百多年了,當年他立下的規矩,已經沒什麼人遵守了。 良好的家風,早喪失殆盡。 而現在,“佑德公”這個符號,也已經消失。 現在還有少數人會記得,但再往後幾十年,一百年,便隻有史書裡能找到了這個名號了。 當年的風流,已隨風而逝。 千秋功過,也隻能任後人評說。 知我罪我,其唯春秋! 所以,杜祐謙決定,下輩子,或者下下輩子,有空的時候,要想辦法找到吳國的仙師供奉,那位升玄派的代表。 到時候煉幾顆不錯的丹藥,跟對方攀個交情。 然後讓那家夥帶自己去吳國翰林院,修改一下史書。 把史書裡自己的形象改得光輝一點,再把子孫後輩的不肖用春秋筆法略去。 恩,沒錯,就這麼乾。 離開吳國京城後,杜祐謙的心情已經轉好了。 一路遊山玩水地返回晉國。 途中,他還老夫聊發少年狂,做了幾件行俠仗義的事。 也不知道日後江湖上會不會流傳一個白胡子大俠的傳說。 ~~~~~~~~~~~~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當踏入方家所在的那個小縣城時,杜祐謙腦海裡不由得浮現出這首詩。 遠離了吳儂軟語。 耳邊再次傳來那有些生硬、有些粗魯的鄉音…… 近鄉情怯。 本以為自己壓根就不會存在的這種感情,但還是莫名地湧上心頭。 真要說故鄉的話,應該是地球吧? 但是地球已經久遠得像在一個早已忘掉細節的夢裡。 上一世,作為吳國權臣,佑德公杜祐謙的經歷,也已經隨著轉世而淡化。 這一世少年時的記憶,就像調好了對焦的鏡頭一樣,變得清晰起來。 向著記憶中,方家大宅的位置走去。 杜祐謙的腳步放得輕輕的,怕驚擾了縈繞在此地的先祖們的夢。 走過阡陌相連,走過青青的麥苗,經過那些追逐打鬧的孩童。 懶洋洋的狗子看到陌生人,警惕地放低身體,準備吠叫。 但杜祐謙放出法力,狗子身不由己,再次變得懶洋洋,昏昏欲睡。 “老人家,你不是本地吧,你找誰?”一個穿著便於下地耕種的短衫,扛著鋤頭的年輕人佇立在田壟上問道。 杜祐謙注視著他,從他俊美卻黝黑的麵孔上,依稀看到了自己這輩子親大哥的影子。 “你是方家的?叫什麼?”杜祐謙問。 “是,我方家的,”年輕人大大咧咧地說,“老人家,你是誰家的親戚啊?” 杜祐謙笑道,“我是方家的親戚。” 年輕人審視地上上下下打量他幾眼,“我怎麼沒見過你?我叫方遠棠。” 杜祐謙想了想,問道:“你的太爺爺是誰?方海平還是方海生?” 他記得,自己離家之色,大哥已經有了兩個兒子。 “都不是,我太爺爺在他那一輩是排老三,方海望,”年輕人露出詫異之色,“伱還真是方家的親戚?” 杜祐謙沒有回答,笑問道:“你怎麼自己下地種田了。方家現在窮了?” “哪能呢,我們家從太爺爺那一輩就分出來了,沒分到多少地。到現在,也靠著給主家做佃戶討生活,”方遠棠一臉無所謂地樣子說,“他們現在都沒把咱們這些遠房親戚當做自家人看。” “遠房親戚?那可不遠,沒出五服呢。” “在他們看來,就是遠房親戚。”方遠棠絲毫沒有憤懣不平,平靜得就像幽涼的井水,顯然早已接受現實。 杜祐謙看了看他。 這年輕人,其實是個有靈根的。 雖然他沒帶測試用的法器,難以測試這孩子的靈根屬性和優劣。 但基本可以確定,這孩子有靈根。 倒也難得。 凡人裡,千百人之中,也難出現一個有靈根的。 估計整個方家的氣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都集中在這孩子身上了吧。 “孩子,你聽說過你高祖輩,一個叫方英……方仲英的嗎?” 杜祐謙這百年來以化名“方英”在吳國活動,差點忘了自己的本名。 “方仲英……”方遠棠皺著眉冥思苦想半天,猛一拍腦袋,“想起來了!是我太爺爺的二叔吧,據說那位老祖宗在我太爺爺沒出生時就離家了,始終沒有回來過。當年烈祖還一度把那位老祖宗從族譜裡除了名,後來又添了上去,至今上麵還有塗改的痕跡,我小時候背族譜的時候看到過,印象特別深刻。” 說著,他疑惑地打量杜祐謙,估計是看到杜祐謙的相貌,與自己長輩有相似之處,“老人家,你莫非是那一脈的?” 杜祐謙笑了:“乖孩子,既然你記得我的名字,那說明咱們還有那麼點緣分。等我走之前,會來找你,送你一場造化。” 方遠棠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然後下一秒,他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人呢? 剛才那個白胡子老頭呢? 怎麼不見了? 莫不成大白天的見鬼了? 忽然他回想起剛才杜祐謙說的話。 “乖孩子,既然你記得我的名字……” 我的天吶!方遠棠嚇得腿都軟了。 莫不是那位叫方仲英的老祖宗,在外漂泊多年,終於魂歸故裡了? 等等……剛剛這位老祖宗說還要來找我?說要送我一場造化? 還是請你……請您別來了吧! 那造化,就送給別人吧!
第一十八章 魂歸故裡(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