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前，一對夫妻逃難來到此地，此時望北山莊也才建成不久。建莊之人是一位名叫燕尚元的大商人，當時莊門朝南，他卻親自提下“望北山莊”四個大字。 　　這位燕尚元帶領著他的隊伍在此處落地生根後，正在廣招有用之人和收留漂泊之人。 　　夫妻中的婦人正挺著一個大肚子，看上去已經懷孕很久了。 　　丈夫叫莫沙，妻子叫黃紅，他們衣著樸素，甚至有些破爛。 　　莫沙皮膚黝黑又粗糙，身材倒是還算健碩。妻子麵黃肌瘦，口唇有些許乾裂。他們身上沒有任何看上去值錢的東西。 　　在大路的一側，一小團人圍簇在一起，正中心的幾個人一遍遍地吆喝著：“招人，招人，有錢拿有飯吃嘞！”圍著的人雖然不多，但都推擠著，一個個都舉著手，口中爭著喊到：“我，我，選我！” 　　莫沙讓他的妻子站著原地，自己則去找找機會。 　　招人的工頭正忙著挑選工人：“不要擠，不要急，一個一個，慢慢來。”他瞥見遠處走來的莫沙，一眼就相中了他。 　　就這樣，憑借健壯的身姿和精湛的手藝，莫沙找到了一份穩定的飯碗，他也賺到了錢，在山莊中一處偏僻的地方租下一間帶院子的小木屋。斯是陋室，卻也足夠他們二人和腹中的新生命安身。 　　沒過多久他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莫沙找來莊中有名的接生婆來為自己的孩子接生。隨著妻子黃紅的一陣陣鉆心痛苦的叫喊慢慢衰弱，一聲聲短小柔和的啼哭漸漸強盛，像是喊著：“苦哇！苦哇！” 　　接生婆一看，才發現嬰兒雙腿殘缺不全，可能這輩子都無法行走。 　　黃紅拖著疲憊的身子將嬰兒攬入懷中，莫沙眼含著熱淚握著她的手，兩人為了孩子這輩子不再有其它的殘疾，不再受傷，於是給他起名為——莫傷。 　　月換星移，莫傷在木屋中成長為一個六七歲的孩童時，他的雙腿仍然不聽他的驅使。 　　莫傷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坐在自己門口看著外麵的人來人往，雲淡風輕。還有等著父親回家，和他談天說地。 　　可是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坑苦命人，天災人禍，總有躲不過的時候。 　　這天將晚，當莫沙喝了些酒回到家時，那熊熊大火將他的臉映照的更加紅了。他瞬間酒醒了過來，著火了，是他的家著火了！ 　　黃色的，紅色的，橙色的，變換的火焰在他的瞳孔裡燒著，亂竄的火苗，火勢在不停地蔓延。 　　他沖撞開門，此時莫傷正趴在地上，朝著裡屋哭泣著。莫沙立刻將莫傷抱出來，自己又重新進入火海，這一去，就再也沒出來。 　　莫傷趴在門外，眼睛都哭壞了，他想爬進去和父母待在一起，卻怎麼用力渾身都沒有力氣。他的視野逐漸模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他們住的地方有些人跡罕至，大火整整燒到天明，有幾個人路過此地，於是他們幫忙取水滅火，還欲將獨自一人莫傷帶走。 　　當他們發現莫傷雙腿就像殘廢，雙眼近乎失明時，隻留下了一點食物和水便匆匆離開了。 　　從此以後，望北山莊的大街上又多了一個可憐的小乞丐。 　　莫傷開始變得寡言少語，曾經就算被人嘲笑不會走路也會微笑的他，臉上將不再有任何表情和變化。 　　他有時會爬很久，回到自己被燒毀的家，就這麼看著，回憶著自己的雙親。直到有一天房子的主人將之推翻重建。 　　他還活著，也許或多或少還因為一個人。 　　在街上乞討的日子並不好過，不僅環境臟亂，還時常遭人冷眼。 　　可當一場串隊伍從街上經過時，莫傷總是會努力多看兩眼。每當隊伍走過去，末端總會悄悄跑來一個人，他會拿出一大包藏好的食物或衣物丟給乞丐們，再快速地跑回去。莫傷的眼睛雖然看不清，但他勉強能看見一點東西，他清楚地記得那人總是身穿一襲特別的白袍。 　　十多年後的一天下午，莫傷正在和同行的幾個乞丐從垃圾堆裡搶飯吃，突然他迷迷糊糊地摸到一條蠕動的白色蟲子。 　　要知道，活的肉蟲可全是營養，莫傷也是餓壞了，他一把抓緊那蟲子並將之塞到嘴裡。 　　那所謂的“蟲子”入口卻沒有苦腥味，可以說沒有任何味道，仿佛不是吃了一口蟲子，而是吃了一條“水”一樣的東西，因為它入口即化，就像液體一樣緩慢而溫暖地流過人的身體各處，像鳥棲於林般棲息於身體之中。 　　漸漸的，莫傷眼前的景象突然變得清晰起來，他乾癟的身體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他突然能感覺到自己的腿了。 　　他心中一驚，嘗試著舉起他的腿，終於，他顫顫抖抖地站了起來。旁邊的幾個乞丐看到這幅情景，幾乎忘記了往自己嘴裡塞東西。 　　莫傷摸了摸自己的腿和全身，發現自己沉重的身軀第一次如此輕盈。他用雙眼觀察著周圍，發現這個世界對他來說竟然變的如此明亮和不同。 　　他先是走到街道上去，一步，兩步，越來越快，越跑越快。他高興地歡呼著，大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以幾乎癲狂的姿態在街上竄來竄去，逢人便大笑，隨後又大哭起來。 　　停下時，他的身體在發抖，激動地止不住地發抖。 　　他想說些什麼，卻差點忘記了如何說話。 　　雖然身體沒有那麼虛弱了，但莫傷的肚子在一直“咕咕”地叫著。 　　突然他問到一股難以抵擋的肉香味，他用鼻子嗅了嗅，原來是路邊有一處包子鋪。 　　莫傷來到鋪子前，聞著香味，不斷吞咽著口水。 　　看上去就像一位衣衫襤褸渾身上下臭烘烘的人站著包子鋪前快要流出一長串的哈喇子似的。 　　包子鋪老板看見他，從凳子上站起身來：“走開，走開，乞丐看什麼看！”說著老板出來趕他走。推搡了一會，莫傷就離開了包子鋪。 　　走遠之後，莫傷才笑聲出來，他在衣服裡藏了不少剛剛偷到的肉包子。 　　身體的修復讓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靈活不少，偷竊這種事對他來說易如反掌。 　　他拿出幾個便開始大快朵頤起來，剩下的他打算帶給那些和他一起的乞丐們。 　　從此，望北山莊的大街上少了一個乞丐，找書苑 wｗｗ.ｚhａoｓhｕyuａｎ.com 多了一位“大盜”。 　　而莫傷終於在各處奔波中打聽到那位穿白袍的人是已故莊主燕尚元的兒子燕南霜，他現在是新的莊主。聽到這的莫傷眼中充滿了期待和希望。 　　他常常采摘一些黃菊花放在燕府的門口。這些花不會呆的久，也許是被府中人打掃走了，也許是隨風飄去了。 　　在閑暇時，莫傷最喜歡爬上房頂盤腿而坐，吹著幾乎不變的涼爽清風，看著山莊的景象，看雲卷雲舒，又看到山莊外連綿起伏的青山，或許有一天，他想去外麵的世界看看。 　　有隻小野貓，黑黃相間的，和莫傷衣服是一樣的顏色，也常常在屋頂休息。於是莫傷有時會陪著它，它也陪著莫傷。 　　似乎是為了報復世人的無情，也為了報答燕南霜。 　　幾乎山莊裡的所有人都被莫傷偷過，除了燕家。 　　莫傷手段高明，被偷之人也需要很久才能發現。莫傷也不偷多，夠他和幾個乞丐吃喝就行。他記性很好，一年內從不對一個目標連續下手。 　　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久而久之，莊裡人都聽說了莫傷的惡名。 　　這天清晨，莫傷正在屋頂上側臥，他左手撐著頭，嘴中叼著一小根荻花，隨風搖蕩。 　　他盯著山莊的大門，想看看今天有什麼新鮮的人和事。直到他看見一高一矮兩個新麵孔的年輕人。矮的那個脖子上掛著一把鑰匙，就算是心靈手巧的莫傷看了也嘖嘖稱奇其做工精致。 　　“一定能賣個好價錢。”莫傷這樣想著，從屋頂一躍而下，像一隻無比敏捷的野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