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再見父母(1 / 1)

98年還沒有村村通工程,寧安各鄉鎮間的路況都不算好,黃泥上鋪一層碎石都已經算是不錯的鄉道,一遇到下雨天,路麵上炮彈坑裡全是不知深淺的黃泥水。   不熟悉路況的話,遇到大雨直接開進溝裡都不算新聞。   好在最近天氣一直不錯。   蘇平等人擠在猴哥的柳微車裡,聽著收音機裡的“啊啊啊啊啊……留著落日餘輝為你采摘”,半夢半醒回到陽亭。   蘇平坐在窗邊,看著國道兩旁十幾米高的香樟樹和黃桷蘭,一時有些失神。   陽亭鄉就在國道旁。   這時的東寧國道才雙車道而已。   二十年後,國道擴建成六車道,路旁這些十餘米高的大樹全都不復存在。   且後世,國道兩旁建滿了三層半統一規格的樓房。   眼下卻還是一派田野風光。   這種時空逆轉的感覺讓蘇平深覺奇妙。   隨著離家愈近,另一種情感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98年的父親,才四十出頭,正直壯年,頭發還未斑白,好好當著他的鄉村教師。   這時的教師職業雖然還沒漲工資,但在鄉鎮裡還算是一份讓人羨慕的穩定工作,一千多的月薪省著點吃用,也能養家糊口。   母親,也還在世!   “平哥,到了。”在黃盛的提醒下,蘇平和他跳下車門,和猴哥打了聲招呼後向著陽亭初中的大門走了進去。   黃盛的父親黃宗義和蘇平的父親蘇建國都是陽亭初中的教師,倆小子從小學就在一個班,後來又一起住在初中校園裡,有點像北方同一個大院裡出身的那種關係。   “平哥,去我家吃飯不?我爸今天去釣魚了。”黃盛邀請蘇平。   “不了。”蘇平搖了搖頭,好久沒回家了,他是真有點想家了。   “那行,吃了飯我再找你玩。”黃盛說了一聲就和蘇平分道揚鑣。   這個年紀的少年,玩得好的真的是形影不離。   二人家在學校裡兩個不同方向,隔著有幾十米。   房子是教職工宿舍,產權歸學校,隻要是本校的教職工就可以一直住著。   黃盛走後,蘇平獨自走向家門。   幾步下來,所有的紛亂情緒,都化作了對父母的思念。   蘇家大門敞開著,沒等蘇平走近,一個人影就從門裡走了出來。   身軀瘦削,步履蹣跚,不是病癥,隻是腿腳天生就不怎麼好。   是剛掃完地的蘇母陳秋蕓,她左手拿著戳鬥,右手拿著掃把,看到蘇平,大老遠就喊了一聲:“平崽,吃飯了!”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讓蘇平紅了眼。   八十年了,終於再度聽到媽媽叫自己回家吃飯了。   八十年了,居然還能再度聽到媽媽叫自己回家吃飯!   這一刻,蘇平覺得這化凡劫,渡得真是太值了!   蘇平快步走近,看著今年才三十六歲的陳秋蕓,張了張嘴,剛想叫一聲媽,淚水已先一步奪眶而出。   陳秋蕓瞧著兒子淚如雨下,愣了愣道:“怎麼了,踢球跟人打架了?這麼大個人了,還跟媽哭鼻子呢?也不怕人家笑話?”   “媽!”蘇平終於張嘴吐出一個字。   下一刻,他再也繃不住,上前跪倒在母親麵前,抱著她的腿嚎啕大哭起來。   媽,你知道我費了多大功夫才能和你再度相見嗎?   你知道當年得知你突然去世的消息時,我是怎麼哭了兩千裡回家的嗎?   你知道這麼多年來,每次夢到你我都會從夢裡哭醒嗎?   這一刻,感受著陳秋蕓瘦削的身軀,蘇平覺得如果這紅塵就是他的化凡劫的話,他隻願在這劫中永不超生!   “你這孩子!”陳秋蕓忙將手上的工具撂在一旁,本想扶住蘇平的胳膊將他拉起來,手伸到蘇平腦袋旁時,卻輕輕放在他頭頂摸了摸他的頭,猜測道:“是不是不想住校?不想住校的話,媽去寧安租個房子照顧你好了。”   “去什麼去?就讓他住校!那麼大個人了,還不會獨立生活?”   “你爸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去修水庫了!”   陳秋蕓身後,蘇建國低沉的聲音傳來。   “哭什麼哭,趕緊滾進屋,還不嫌丟人現眼的?”   蘇建國剛罵完,就被起身的蘇平撲上來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爸!”蘇平鴨公嗓叫了一聲。   蘇父含在嘴裡的嗬斥頓時生生咽了回去。   ——   一刻鐘後,一家三口沉默著坐在小小的客廳裡吃著晚飯。   菜隻有一道土豆燒肉片,上麵點綴著幾點蔥花,蘇平卻吃得格外香甜。   蘇家屬於是那種舍不得吃穿,卻舍得省下錢買大件辦大事的家庭。   吃穿雖然寒酸,客廳轉角櫃上麵的21寸TCL大彩電卻正在播放著足球小子。   嗯,看著大彩電下飯比多一道菜還香。   父母雙全在身邊。   對蘇平來說,沒有什麼能比這一刻更幸福。   蘇父皺著眉沉著臉。   蘇母一臉古怪,一時看看蘇平,一時又看看蘇父。   家庭用餐氛圍古怪之極。   連乾了三碗白米飯後,蘇平放下碗筷,對父母道:“爸媽,我剛才……不是因為不想住校,是有別的原因,你們別瞎想了。”   他知道要是自己不解釋,待會蘇建國就該打電話問問寧安的老同學現在縣裡租房是什麼價格了。   嘴上罵得比誰都兇,辦起事來比誰都快,說的就是蘇建國這種爹。   陳秋蕓問道:“那你是為啥?”   “……”蘇平沉默,一時半會兒想不到適合的理由。   蘇建國則深深看了蘇平一眼,罵道:“敢早戀我揍死你!”   陳秋蕓頓時流露出了然的神色。   嗯,知子莫若父。   蘇平有什麼鬼怪,蘇建國一般猜得八九不離十。   可惜這回老父親猜錯了。   蘇平沒辦法解釋,隻好假裝在看電視,由著他們兩個誤會。   “你這個年紀的任務就是學習……”身為教師的蘇父開始了長篇大論。   蘇平看著電視的目光時不時轉向蘇建國,曾經覺得唐僧念經似的說教現在聽著竟一點也不覺煩燥,甚至,還有點享受。   沒過太久,屋外就傳來了黃盛的聲音:“平哥,吃飽沒有?”   蘇平右腳剛往外一撇,屁股還沒抬起來,蘇建國就立馬嗬斥道:“玩玩玩,整天就知道玩,別以為這個暑假升學你就沒有暑假作業,高一的功課預習了沒有?”   可憐小盛子還沒冒頭就被蘇建國彈指間的指桑罵槐給滅了。   完全不是一個層次的對手。   好在陳秋蕓向著蘇平,瞪了蘇建國一眼,對蘇平道:“剛吃飯完,出去玩會兒吧,小盛叫你呢。”   蘇平屁股一彈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閃出了家門,比趟過門將追球速度還要快上三分。   接到人的黃盛撒腿就跑,生怕蘇平身後的蘇家大門裡再蹦出一個大魔王來,一口將他倆囫圇吞了。   一分鐘後,兩人百米賽跑一般沖出陽亭初中校門,在校門口扶著樹哈哈大笑起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十四歲少年的快樂,就是這麼簡單。   男兒,至死是少年。   蘇平重生歸來,已是很久沒有感受過這種單純的不參雜一絲利益的快樂了。   這一刻,他隱有所悟,或許化神劫就是要讓修士在凡俗之中尋到這種與修行無關、與利益無關的真我。   不管是為了修行,還是為了彌補前世的遺憾,他就隻想重新以這一世的身份過好每一刻。   笑罷,黃盛問蘇平:“平哥,去看錄像嗎?今晚放小文和小龍的新烏龍院。”   蘇平點頭後,二人便向老街的錄像廳走去。   陽亭初中建在新街這邊,現在正是新老過度的階段,娛樂場所還是得走上兩三公裡去老街那邊才有得玩。   鄉下也沒什麼娛樂項目,就是溜旱冰、打臺球、打遊戲機和看錄像幾種。   陽亭鄉和附近村裡夜間還出門玩的少年人都聚集在這些地方。   鄉下少年懂的道理不多,講究的就是一個不能吃虧,不能讓人欺負,同村幫同村,所以隔三差五總會上演打架鬥毆的戲碼。   錄像廳情況稍微好一點點,畢竟,就算是小混混看錄像時也得安靜下來。   再則,開錄像室的,都是街上的大混混。   誰敢在裡麵打架壞人生意?   傳聞錄像廳裡後半夜還有帶顏色的港片,隻是蘇平和黃盛兩人家教都很嚴格,九點半前是一定要回家的,每天出門玩也都是早去早回,所以什麼李麗珍、葉玉卿、葉子楣、溫碧霞、邱淑貞、舒淇他倆是一個都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