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這釘棗樁人啊,老講究了。” 快咳散架了的老頭,如今被後生仔簇擁著,好不風光。腿酸了,有人捶腿,口渴了,有人遞茶,還是上好的龍魁茶。 “老年間,釘個棗樁人,那講究,老鼻子去了,得看時辰,錯一分都不行,現在不行咯。” 肺癆老頭,感慨世風日下,有意吊足了胃口。 四下的薑姓後生,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眼裡充滿了對知識的渴望。 老薑家人,太想進步了。 “棗木,削成木劍,刨平,再擱到瀑布底下,激流沖洗,這可是字麵意思的正經水磨,好家夥,溜光水滑,比那大姑娘的背還要滑。” 肺癆老頭徹底聊嗨了,都忘了自己會咳嗽這回事了,虛空裡,摸了摸,仿佛摸在姑娘的背上,一臉的陶醉。 “還不算完吶,水磨完,再用燒滾油淋上去,正麵淋過淋反麵,淋上九九八十一天,這棗木劍就沁透了油,那滑的,嘖嘖~” 後生們,舔巴著嘴唇,眼裡的渴望,都趕上想女人了。 “得這麼著,這棗木劍才能一劍插到底,從上到下,把人捅個對穿,毫不費力。人隻覺得滑了根泥鰍進來,飄飄然如登仙界,爽慘了。” “然後,再扡插根棗樹苗進去,苗尖也得沒入人體中,來年春天,那芽兒,從人嘴裡冒出來,嫩黃嫩黃的,好看慘嘍。” 圍在肺癆老頭身旁的後生們,被這奇異的美景吸引住了,隻想再次見到它,聊慰平生之憾。 “這也是老朽我啊,聽老人說的,後來也不知道多少輩兒的頭上,建這個祠堂,從裡頭掏出來個透明的球,祖宗們一合計,給它煆成劍了,就是封在族譜箱裡的那把,透明的,冰一樣,祖先們發現這個捅人更快,就用它了,棗木劍也就淘汰咯。” 肺癆老頭告一段落,心滿意足地呷了口茶。 後生仔們,卻仍不滿足,七嘴八舌,像是等著喂食的一群呆頭鵝。 “後來呢,那插進去的棗苗還從嘴裡冒芽麼?” “那劍,真真冰一樣,便宜眉間尺這小子了,捅一下,跟冰塊入體似的,不曉得幾舒服。” “聽得出來,你很羨慕,給你來一下?” “不不,還是讓給你。” “作啥禮,還得是你先。” “哈哈哈,你先。” …… 後生們,打鬧起來,好不快活。 “別鬧了,冰劍請來咯。” 肺癆老頭,放下茶壺,提醒後生仔們。 眉間尺一行人,早已被押在行刑地,跪著。 “請聖劍!” 譜上三人,朗聲高誦。 八名薑姓精壯後生,抬著一彎刀架。刀架上,透明的,冰一樣的聖劍,在刀架上,穩穩地。 “今,替祖宗行罰,執聖劍,決是非……” 譜上三位,一通義正言辭,好不冗長,薑姓人聽得昏昏欲睡。聽到後麵實在煩了,幾個後生仔帶頭鬧事。 “太陽都落山了!收衣服咯。” “釘棗人!釘棗人!” “……釘棗人!……釘棗人!……” 漫山遍野的“釘棗人”聲,一浪高過一浪。 到最後,已經沒有人聽見譜上三人說什麼了。 隻有眉間尺豎起耳朵聽了,如墜冰窖。 “……眉間尺、虎子娘二人,十惡不赦,著其至親,執聖劍,行刑!” 這是要爹娘,親自釘自己的棗人樁?爹娘神識全無,極有可能受其擺布。隻是虎子父子,也會下手釘了虎子娘麼? 親眼看著,親自下手,釘下棗樹苗麼? 虎子的父親,從譜上跪領了聖劍,輕輕拎起劍柄,像拎起一條冰。 四下的起哄聲,瞬間收了,異樣的寂靜。 虎子跟在自己的父親身後,向虎子娘走去。 虎子娘麵無表情地跪著,眼裡像蒙了層紗,看不出任何神情。 “娘!” 虎子輕聲喊。 沒有回應,虎子娘仿佛已經不再置身於此處。 虎子的父親走至虎子娘的身後,高高舉起手裡透明的劍,讓虎子把娘扶正了。 “爹,你舉劍乾嘛。” “送你娘回去,你娘呆這兒不開心。” “好耶,娘要回去咯,娘要回去咯。” 虎子笑開了花。 噗嗤! 透明的劍,一貫而下。 殷紅的鮮血,從虎子娘坐的下麵,洇出來。 一紮即穿。 虎子的父親,拔出透明的劍,順手把株削尖了根部的棗樹苗,插進虎子娘剛剛劍貫穿的地方,紮入土中,死死釘住虎子娘的身軀。 虎子娘,這才沒歪倒了。 隻是,虎子娘坐著的地方,鮮血,洇濕了。 虎子看到鮮血流出來,哇的一聲哭了。 “娘,你怎麼了?” 虎子娘毫無反應,任由鮮血流著。 “娘!我要娘!” 幾個薑姓人的婆娘,一早等著了,忙上前,給虎子娘的傷口,上止血的草藥,一早搗爛了的,又是掰開虎子娘的口,灌進去早就熬好的參湯。 “這才對嘛,人參吊命,每天一日三餐,好吃好喝伺候著。” 肺癆老頭此刻,精神矍鑠,滿麵紅光,撫掌大笑。 “糞毛叔,來年春天,這棗樁人,真的能眨巴眼睛?” “不好說,不好說呀,得看天,伺候得好,有可能。” 肺癆老頭十分保守,沒敢打保票。 …… 鮮血把敷上傷口的草藥沖開。 “爹,娘她……” “堵上呀,堵上,你娘就活得久了。” 虎子哭著撲到地上,把重開的草藥,重新團起來,再堵上虎子娘的傷口。 再沖開,再堵上。 …… 那柄透明的劍,已經在父親的手裡了。 爹娘,還有煙兒,眼裡同樣罩了層黑紗,向眉間尺圍了過來。 渾身上下捆個結結實實的眉間尺,跪坐著。 小煙兒扶著自己左手,坐了下來,眼神空無。 娘扶著自己右手,坐了下來,無聲無息。 眉間尺的爹,舉起了劍。 毫無意識嗎? 被那惡龍抽走神魂,就隻能任由族人擺布麼? “爹!娘!煙兒!” 眉間尺想喚醒他們。 回應他的,隻有沉默。 以及—— 持久的沉默。 這沉默終於久到讓圍觀的薑姓人不耐了。 “怎麼還不動手!” “快點呀!我娘喊我回家吃飯呢!” “早釘早輕鬆!” …… 久到,讓譜上三位也覺得久了。 居中的這位,右臂直截斬下。 爹手裡的劍,應勢落下! 劍從後頸第三節脊椎,貼著眉間尺的脊梁骨,直戳到底。 前所未有,駭人的疼痛。 眉間尺一頓痙攣,昏死了過去。 “舒服,子弒母,父殺子,今天算是齊備了。” “爽!” “……爽!……釘棗樁人刺激,糞毛叔實在人啊……” “……” 山呼海嘯的喝彩聲。 過了許久,喝彩聲漸漸平息。 眉間尺的父親,仍舊保留這個姿勢,一動不動。 任由周圍的嘁嘁喳喳的議論聲。 甚至,有些薑姓人,覺得百無聊賴。 圍觀的人群開始散開。 譜上居中這人的右臂又緩緩升起,是想讓眉間尺的父親,把劍拔出來,再給眉間尺種上棗樹苗。 這一趟刑,算是齊備了。 隻是,眉間尺的父親,手握這劍,拔不出來。 嗯? 卡在骨頭裡麼? 這聖劍,吹毛斷刃,不應該啊,切鐵都跟切豆腐似的。 這人想著,又往上用力揮了右臂。 那劍,像徹底被夾在眉間尺的身體裡,紋絲不動! 異變乍生! 烙在眉間尺身上的甲骨文,瞬間灼至通紅,從全身各處皮膚,向脊椎覆蓋過去。 裹住貫入身體的劍,竟一寸一寸,把露在外麵劍柄,反吞了進去,直至徹底沒入眉間尺的身體當中。 眉間尺的頸椎處,貫入的傷口,竟被這奇異的符文,徹底愈合了。 同時,整座棗樹林,忽地,一下子變成全部變成觸手,樹上的薑姓人,被瞬間吸住,往地底下拽。 地下空間內,龜殼內的蛟龍,震顫低鳴。 “該死!誰讓他們把吾的元神珠,又給釘入那小子的體內的,這下被老綠毛龜提前下在那小子身上的封印咒,徹底封住了!啊啊啊!” 三首蛟龍,被強行從龜殼中,拔了出來。 “我庇佑這一方棗樹林子,給他娘的姓薑的,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就是想著利用他們,隔絕讀書人,結果還是讓這綠毛龜,尋著空子,布了這步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把封天咒布在這小子身上!” 原先方圓八十裡的棗樹林子,變成詭異的觸手,紛紛縮入地麵,翻滾湧入蛟龍的身體內。 “結果,姓薑的,還把吾的元神珠釘入其體內,自投羅網!不識字沒文化害死人啊!” 三首蛟龍不斷承載著湧入的滔滔觸手,同時不斷被眉間尺吸引著。 “這下要徹底被封印了!” 三首蛟龍吸出地下空間,一股腦湧入眉間尺的脊椎。 同時,棗樹枝葉樣觸手,也隨之被吸入。 原來,這一整個棗樹林子,都是三首蛟龍分裂出來的,為的是悄悄脫離龜殼封印。 沒成想,如今全部被封印在眉間尺的脊椎中。 眉間尺的整個龍脊,高凸出背部,塊塊高聳,古樸的符文烙在上麵,鎮壓著裡麵的魔物。 棗樹林,一瞬間,徹底消失不見。 仿佛從未有過一般。 還活著的薑姓人,茫然地看著這一切,前後八十裡的空空如也。 而眉間尺,吸納了所有的棗樹林子,眉間尺用力一震,捆著的繩索,寸寸繃斷。 右手從後脊背,把龍脊抽出來,高聳的脊骨,從裹得緊緊的皮膚下,一根根露出。 眉間尺用力一揮,龍脊劃出一道弧光,所過之處,一分為二。 首當其中的就是譜上三位,人頭骨碌碌掉下來。 再一揮,肺癆老頭及身旁的薑姓後生,橫腰斬斷,血肉橫飛。 眉間尺此時,嘴裡隻不住地念。 “殺!” “殺!!”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