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夏蟬鳴泣之時(1 / 1)

蟬在樹上一直叫喚著,總算讓那些來動物園裡看薑餅人直播的遊客們消停了。   因為現在,大家都知道了,動物園裡的蟬不是普通的蟬,而是一隻會唱歌的蟬。這不是一種文學修飾,她真的在唱歌。沒有遊客知道她的確切位置到底在哪,反正就在動物園裡,有時候在掛著猴子的樹附近,有時候在胖達獸的竹子邊,有時候更是在女王那座正在蓋並且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蓋好的宮殿旁。   婉轉的歌聲,此起彼伏地,在這裡,在那裡地飄蕩著。人人都說,蟬是活不過一個夏天的,但大家都相信,或者說願意相信,皇家動物園的這一隻蟬,可以活過這個夏天,並且活到很多個夏天之後。   亞瑟和多莉也很享受這樣的歌聲,尤其是亞瑟,他治好了自己的病。自從有了蟬,他不用再“愛醬沒了愛醬沒了”地囈語,因為他知道,愛醬一直都在他的身邊。   有時候,巡邏累了,亞瑟會和多莉就這樣坐在動物園裡本來給遊客們歇腳用的長凳。這些長凳已經更新換代了,不是以前多莉從垃圾堆裡撿回來的,而是河貍先生們先精準地劃了線,再用他們的大板牙啃出來的長木板凳子。   他們坐在那裡,有時候也會就地吃午餐,三文治加奶茶之類的。在動物園這裡,想喝奶茶也行,檸檬茶也行,或者純的紅茶也行,這是亞瑟拜托多莉寫好的方案,提交給陛下通過之後規定的。   亞瑟和多莉並肩坐著,一口一口地啃著多莉早上做好並且帶過來的三文治,遠遠地看著那邊,公共電話亭裡的屏幕,正在播放最新一集的《薑餅人98》。   “下麵有請我們的愛醬登場!”   屏幕裡的愛醬,和以前一樣,又不一樣地,唱著歌跳著舞。周邊的人看著看著,也像以前那樣,揮舞熒光棒,為愛醬打氣加油。   但他們好像沒有以前那麼熱情了,亞瑟這樣覺得,也不知道隻是因為自己不熱情了,所以看別人也不熱情;還是說他知道了屏幕上的那個愛醬其實並不是真正的愛醬,所以感覺那群粉絲很假。   總之,一切都回不去了。   “多莉姐姐。”亞瑟突然開口了。“假如有一天,伊莎貝拉做了一個假的我,把我偷走了,然後把假的我放在你身邊,你覺得你能發現那個假的我不是我嗎?”   “你又在說什麼傻話呢,亞瑟弟弟。”   “我隻是說假如,就像那天那個假的伊莎貝拉,這種事雖然很離譜,但已經確確鑿鑿地發生在我們麵前了,是吧?”   “我不是說這件事不可能,亞瑟,我是說,你連伊莎貝拉,甚至連隻看了一晚上,隔著屏幕看了一晚上節目的愛醬,都能分辨出來。連你都可以,那我,我是誰,我是你的多莉姐姐,你的貼身女仆,把你一把屎一把尿帶大的人,我怎麼可能分辨不出來呢?”   “你不可能一把屎一把尿地帶我吧!”亞瑟抗議到。“我在一把屎一把尿的時候,你也同樣在一把屎一把尿啊。”   他們隻相差幾分鐘,在四五歲之前,多莉確實並不會真正有能力照顧亞瑟。但自從有記憶以來,亞瑟的腦子裡,確實滿滿的都是多莉姐姐照顧他的畫麵。   “那又怎麼樣呢?總之,我不可能不認得你。”   “可是,為什麼那個伊莎貝拉,還有愛醬,她們就沒有人認得呢?”   “我也不知道,亞瑟弟弟。”多莉擰開保溫杯的蓋子,向裡麵吹氣,假如她是個四眼妹,這個時候鏡片上就會模糊一片,但她不是。   “假如你隻是我的亞瑟少爺,那可能我也會分辨不出假的亞瑟和真的亞瑟。”   “嗯?會這樣的嗎?”   “可能而已啊,我隻是猜的。”多莉將一口紅茶灌入喉嚨。按理來說,女仆是沒有資格和少爺一起吃飯喝茶的。但多莉不止是女仆,她和亞瑟都不知道,其實她就是全大笨城、全金花國惟一一個可以和少爺一起坐著吃飯喝茶的女仆。   “如果你隻是我的少爺,那我隻需要想你吃的,你穿的,你吃喝拉撒的。但你不隻是我的少爺,我還要想你一切的一切,你高興的,你不高興的,你喜歡的,你討厭的,你的愛醬,你的陛下,你的公爵你的侯爵。如果有人想做一個假的你,他可能這麼麵麵俱到,把你的一切都做得那麼像嗎?”   亞瑟想起了那天晚上,他是怎麼識破四號並不是真正的愛醬的呢?其實他也不知道,他隻是這樣覺得而已,好幾天的時間裡,他也不敢確定四號不是愛醬。那幾天他的意誌消沉,隻不過是在自我指責,自我反省,反省為什麼別人能認得出來四號是愛醬,而他卻把一號的狗認錯成愛醬?   還好,蟬小姐來到了動物園,讓亞瑟找回了自我,充實了自信。他確信自己當初沒認錯愛醬。   那為什麼大多數人都認錯了四號是愛醬呢?亞瑟起初想不明白,但這幾天,看到那些粉絲們給愛醬打氣,卻又不那麼打氣的樣子,亞瑟大概意識到了,就連那個投票的結果,也未必是真的。   老板告訴你誰是愛醬,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誰就是愛醬,這大概是伊莎貝拉想達到的效果。還好,蟬小姐來到了動物園。現在,留在動物園裡的薑餅人粉絲們,比之前冷靜了許多,但也更深愛了許多。他們也給四號愛醬打氣,那是一種能給予他們勇氣的發泄和信仰;他們也聽蟬小姐的歌曲,那是他們曾經以及現在真正愛過的歌聲。   兩者似乎也不矛盾。   “但她真的大膽啊,伊莎貝拉,連假的自己都做出來了。”   “她應該在做什麼很可怕的計劃、實驗之類的吧,她還叫你老七呢,莫不是搞自己的陰謀詭計時,搞得自己腦袋都壞掉了,把我可愛又單純的亞瑟弟弟也當成了同夥呢。”   亞瑟沒有答話,他想起了《畜約》,想起了聞西爵士。   “她應該就是想造成一個這樣的世界:誰都不是誰,誰也都可以是誰。誰都可以被替代,大家都像螺絲一樣,隨時能擰上,又隨時能擰下。亞瑟少爺,不是這樣嗎?”   嗯,一號是愛醬?四號才是愛醬?還是說蟬才是愛醬?蘭度是球王?蘭斯是球王?真正的多利亞陛下?還是《城堡歷險記》裡的多利亞陛下?無所謂。誰是總經理,誰是總監,都無所謂。當一個人隨時都可能被替代的時候,他就隻能拚命地將自己的螺紋咬緊在機器上,以免被人擰下來。   勞動才能發揮價值,勞動才有人格,勞動才算一個人。   那如果失去勞動能力,我就不是人了嗎?   亞瑟這樣想著,使勁地搖頭,盡力地將那些亂人心的煩人東西甩出去,然後好好地享受多莉姐姐給他做的三文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