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杭州的臨戰氣氛，顯然比北崗縣更為緊張。雖然日本人還沒進城，但大家都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稍微有點家底的人大多都選擇了舉家遷徙。往西南方向的，往香港的，往沿海的，都有。總之，城裡很亂。 　　校園裡也不再是平靜的象牙塔。 　　在短暫的電話通話中，父親反復強調“若不行，就趕快回永安，不求學也罷”。但商巖想到組織的輾轉安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接近抗日第一線，怎會心甘？ 　　可是，組織此時在哪裡？和誰聯係？ 　　商巖雖然感覺內心很亂，但還是決定不管時局如何，起碼先做好一個愛國學生能做的一切。 　　但是，很快這種現狀就不能維持了，淞滬會戰後，日軍迅即登陸金山衛，杭州眼看就是危在旦夕。 　　浙江大學校長竺可楨決定，將一年級新生遷往天目山的禪源寺，同時，在學生中設立執行委員會。商巖雖然年齡最小，但因為平時行事風格成熟、組織能力強，也被選為行動委員。 　　在竺校長辦公室，校長對他和另外三名同學交待了很多重要事項，並告訴他們，這也是權宜之計，不排除學校整體向內陸搬遷的可能性。 　　單獨將一年級剝離出來，是因為他們的學習內容以理論為主，不像中高年級很多要借助實驗器材，所以搬遷就復雜得多。 　　但搬到禪源寺後他們才發現，住持慧昭卻是個非常因循守舊甚至反動的和尚。他借口佛教的“四聖諦”，為侵略者洗白；希望大家“涅槃寂靜”，以達到極樂世界。 　　接受新式教育的大學生，不可避免地和寺廟方產生了種種矛盾。於是，出現了一些奇怪的現象，先是和尚每天的“晚參”時間，大殿外都會有很多學生在大聲背誦單詞和各種公式；寺廟的很多立柱上，都被學生們貼上了抗戰標語；甚至，還有同學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臺留聲機，每天播放抗日歌曲。 　　積怨到一定的時候，總會爆發，就像一直朝同一隻氣球裡一直充氣一樣。 　　有一天，一個和尚在小路上殘酷地扭斷了一隻野兔的脖子，並且從迎麵上山的浙大學生手裡抓過書撕了一頁來擦手上的汙漬。學生心疼自己的書，當即和和尚理論了起來。沒想到傳到住持嘴裡，已經大相徑庭，成了“和尚阻止大學生殺生而被辱”。 　　很快，這一沖突演變成了校寺之間的對立。寺廟方甚至組織了武僧和每個和尚一塊石頭的陣營，將浙大一年級學生住宿的四間瓦房團團圍住，要求沖突學生出來“謝罪”。 　　領隊的謝主任已經嚇得躲在寢室裡，忙著起草《校寺對立起因及吾先遷團之應對報告》，還沒等他寫幾個字，窗子已經被拍得啪啪作響。 　　但商巖不！一方麵他組織了兩個伶牙俐齒的同學，和他一起和住持麵對麵談了一次；另一方麵他也組織成立了“自衛隊”，每天在校區周邊巡邏，這也是秀肌肉。 　　麵談時，商巖也做了很多妥協，比如每個周末組織同學們義務為寺廟進行半天勞動、不乾涉寺廟宣講佛教道義的內容等。 　　但商巖有一點堅決不讓步，那就是國家聲譽、民族利益！ 　　所以，對於住持提到的曾有日本僧人來廟講鑒真的故事以期拉攏大家關係的事，商巖都一再強調“師是師，徒是徒”的關係，絕對防止培養漢奸的可能。 　　對於日本很可能攻陷杭州一事，住持似乎表現很淡然，甚至言語之間，還贊同日本人鼓吹的“大東亞共榮圈”、“中日親善”、“共存共榮”、“王道樂土”等，認為日本是為了從西方列強手中解放中國。 　　商巖壓製住了自己想沖上去扇住持兩耳光的沖動，想到自己隻是暫借一隅的大學生，沒有和他過多計較。 　　但是有一天，他終於爆發了！ 　　11月20日，國民政府決定遷都重慶。 　　11月26日，教育廳宣布解散所有國立大中學。 　　學校總部竺校長發來通知，鑒於目前形勢，學校整體搬遷至吉安。但由於學校擔負著轉運《四庫全書》的任務，竺校長又親自圈定了一份名單，負責將140箱文淵閣抄錄本《四庫全書》運送至龍泉縣。而商巖就在此名單之列，共計72人。 　　消息傳到天目山時，住持慧昭立刻坐不住了，馬上要求將《四庫全書》運至禪源寺，理由是，“本寺傳承千年，兼容並蓄，找書苑 wｗｗ.zhａoshuyuａｎ.ｃom理應為華夏瑰寶之承繼之所”，“本寺廣聯世界之佛教名剎，定將利於中華傳統之傳揚，蜚聲海內外。” 　　聞聽此言，商巖知道，慧昭窺伺此國寶久矣，無非想以此作為投名狀，賣身投靠日本人，以保住他“千年名剎”的住持位置。 　　於是，他和幾名同學又去找了慧昭理論。可惜，這個六根不凈的人，此時眼裡隻有皇軍的恩典、寺廟的香火、住持的聲名，說到最後，他甚至令手下的小沙彌關上殿門，拿出擬好的《請願書》，讓武僧將幾名學生代表團團圍住，讓他們簽字。 　　商巖見勢不妙，知道中了奸計，也就沉下心來，慢慢拖延尋找機會。 　　他想起今天做實驗時，有一小袋硝酸鉀臨走時他放褲袋裡了。剛才和慧昭談判時，他已經悄悄觀察過，臨近佛像的地方，有一大堆乾草，可能是值夜的沙彌用來保暖的。 　　在走向慧昭的時候，他假裝被一個僧值的腳跘了一下，跌倒在草堆旁，趁大家沒注意，他把那一小袋硝酸鉀倒在了草堆上。 　　他站起身來，說，“佛說，你永遠要寬恕眾生，不論他有多壞，甚至他傷害過你，你必須要放下，才能得到真正的快樂。”慧昭不知道這個學生仔又有什麼語出驚人，忽然見他又一踉蹌，似乎跘到了桌腿，臺案前的香已被他拔下扔向了草堆。 　　是的！是有意拔下來扔過去的！ 　　還沒等慧昭說出什麼，隻聽見草堆劈劈啪啪響了幾聲，然後很快一團火就躥了起來。還聽到商巖的叫聲，“同學們！快來啊！慧昭大師要燒我們的鎮校之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