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商馳今天穿著淺灰色的馬甲，顯得格外精神，同事們紛紛打趣，“你結婚時恐怕都沒有今天這樣容光煥發。” 　　“馬甲比長袍做事更利索。”商馳隻是微微一笑，簡單作答。 　　看到幾名船員抬著一個沉重的箱子，商馳也趕快上前搭了把手。“裝的什麼？”商馳問。“紡織機主軸，南通轉移來的。”一名船員答道。 　　來到一間大的船員休息室，裡麵已經坐了三四十人，大家都是以床為凳，或坐或靠。 　　盧作孚開口了，“今天我們這個會，移到船上來開，也算是一次現場辦公。” 　　他向後抹了一下自己的短發，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 　　“諸位都知道了，華北淪陷，南京淪陷，現在，敵人的炮火已經到了武漢。而在我們的岸上，停靠著九萬噸鋼材，一百多萬噸零散物資，還有十萬難民，等待我們運送至抗戰大後方。同時，出川增援的幾十萬川軍，正在陸陸續續向宜昌集結。這些，都是我們這個國家和民族的生命線。” 　　他側身叫一個助理人員拿來一份報告給大家傳閱，又說，“這麼大的運輸量，這麼緊的形勢，叫大家開這個會，就是想商定下一步怎麼做。大家覺得最大的難題在哪裡？” 　　民本輪的船長說，“放在平時，我們加班加點，勉強是可以完成的。現在關鍵是還有不到四十天就是長江枯水期，大一點的船根本無法航行！” 　　“大的不行我們就換小的，枯水期用木船，用絞盤！”盧作孚回答很果斷。 　　“但是這樣的話，周期會很長。起碼一年都不一定能完成。”商馳提出了質疑。 　　商馳拿過一張紙，悄悄畫了一段航道，又畫了兩個三角形，表示水位下降。這樣一來，整個航道就被劃分為了三段。他又在旁邊寫下“時間”、“運力”兩個詞，並打了問號。這是大家最擔心的兩個問題。 　　他突然發現一個矛盾：按現在的計劃，都是遵循的“從一而終”，就是說一批貨不論大小，隻要裝船了，就一定會從起點航行到終點。如果是大船，運載量大，速度快，但會遇到枯水期無法航行的問題，且大船的數量有限。但如果是小船，較為靈活，但速度慢，運輸周期就會很長。 　　而這個過程中，其實大船有很多運力是被浪費掉了。 　　他很不客氣地打斷了盧作孚的話，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這啟發了大家的思維，一時間，現場氣氛馬上變得熱烈，大家都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來。 　　民貴輪的船長說，“可不可以考慮大船隻用來運最重的那些物資設備，小船全部運零散物資和人員？” 　　這一提議很快被大家否決了，因為這沒有從根本上協調到運力與時間的矛盾。 　　商馳提議，“我建議把整個航道分為三段。上遊宜昌至重慶來回一共6天，宜昌到三鬥坪為第一段，三鬥坪到萬縣為第二段，萬縣到重慶為第三段，每段根據不同的水位、流速、地形來調配馬力、船型、速度適合的輪船分段運輸。” 　　盧作孚大為贊賞，“對！就按照這個思路想下去！” 　　民俗輪的會計覺得，除最重要的和最不容易裝卸的大件設備由宜昌直運重慶外，次要的、易裝卸的隻運到萬縣即可卸下，待日後轉運；更次要和不特別急的，則隻運到奉節、巫山或巴東即卸下，等待日後轉運；還有的甚至運進三峽，脫離危險區即卸下，讓輪船當天即開回宜昌。 　　民元輪的船長說，“對！這樣就能保證5到7隻裝滿物資、人員的輪船從宜昌開出；每天下午，也就會有同樣數量的空船開回宜昌，這樣，就能充分利用枯水期前後40天的中水位，最大限度地增加運輸能力。” 　　“好！三段式航行！我們就這樣定了。整個公司統一指揮，統配船隻，統一調度！各船船長、會計馬上回去檢查各輪船的性能、運載量、運行狀況！”盧作孚一錘定音。 　　各船回去以後，連夜緊鑼密鼓地做準備工作。除了自身公司的所有力量，他們還從民間征集到了850多艘木船，以及很多愛國公司的絞盤車。 　　第二天早晨九點二十，第一艘船出港了。船上滿載的，找書苑 www.zhaosｈuyuａn.com 除了重要戰略物資外，還有六百多名孤兒和難童。看著這些孩子滿臉的迷茫和淒苦，商馳的眼淚差點掉下來。他背過身去，假裝眼睛被風吹痛，悄悄用手絹擦拭了一下眼睛。 　　這是長江航運史上前所未有的景象，一邊是日本的飛機轟炸，一邊是炸翻的輪船。倒下的纖夫、破碎的木板、泥濘且滿是鮮血的江岸……但運送物資的民生公司的輪船從未停航。 　　這簡直就是華夏實業發展史上的“敦刻爾克大撤退”，但是又更具有悲壯的英雄主義色彩。因為真正的敦刻爾克撤退，那是依靠的國家力量，是軍事部門指揮完成的。而我們，是完全靠國民的堅強意誌，靠一種對外來侵略的同仇敵愾而實現。這就是華夏綿延五千年的不屈精神！ 　　商馳上次短暫回家時，聽父親和伯母說起商巖去了浙江大學。可是，杭州現在已經淪陷，不知道商巖現在怎麼樣？他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家鄉，回到安全的地方？ 　　但是，商馳相信弟弟的過人智慧，也相信他對時局的認識和判斷。雖然兩兄弟走在不同的路上，但都是在為這個國家、為這個民族，努力在自己的位置上進取。 　　本來，好好的一個家庭，現在卻天各一方。烽鼓不息，戎馬劻勷。風塵之變之時，就連家裡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和妹妹，都沒法安心求學。 　　非正義的戰爭，注定要失敗。我們的國家，總會有日麗風清的一天。相信很快的！商馳想。下次再見商巖的時候，還是說服他謀一份穩定安全的營生吧，不要像我四處漂泊就好，也可代我菽水承歡，晨昏定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