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盧總經理,廣告是泰和公司發出的,為什麼不找他們談呢?”在人力車上的時候,商馳問盧作孚。 “你覺得泰和公司會有真正的話語權嗎?貼金給自己提高知名度而已。”盧作孚不以為然。“我們還是直接找太古。別怕洋鬼子!我就負責砍,大刀闊斧。你就負責算,分厘必爭。我們也算是一武一文吧。”盧作孚咧嘴笑了。 盧作孚說的分工果然是這樣。太古公司一開始要價直接開口就是四十萬,盧作孚隻是帶著嘲弄的口氣說“太貴了”。太古一口氣又降到二十五萬,盧作孚還是那種口氣,說“太貴了。”直到對方降到了二十萬,盧作孚的表情仍然沒有變化,也不還價。 對方終於沉不住氣了,說,“盧總經理,生意總是要談,才可能成交的。你一直都不還價,那是什麼意思呢?” 盧作孚假裝抓過商馳的筆記本看了看,說,“經過我會計的精心核算,我們能夠接受的價格嘛,是這個數。”說著,他把五個手指並在一起揚了揚。 太古的人做出一個誇張的表情,“五萬?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又不是賣廢鐵!”他慌亂地擺著手。 “不,可能你誤會了。我說的是五千!”盧作孚笑了一下。“高於這個數真的就沒法談了。” 他拉起商馳,作勢要走。太古的人慌了,忙伸手阻攔。“盧先生別急嘛,我們什麼都是可以慢慢談的,不是嗎?” 盧作孚正色道,“差距太大,不談了!不過你們要仔細盤算好,這是中國的土地,中國的流域!你們的船,現在就靜靜地躺在水底,給魚蝦做窩,一天天銹蝕掉。再過三年五年,也許我們的漁民運氣好還可以在附近撈出點什麼換錢。我們嘛,等它腐蝕解體了,就去撈廢鐵賣,也還能換幾百塊。你們自己想好了。再過兩天找我談,我就隻出一千塊了。” 那人側身和旁邊的人用英語低聲商量了幾句,回頭說,“盧先生,我知道你們是有意向的。但是,我們也要和英國的股東們通個氣,對吧?我三天內回復你吧。” 回去的路上,商馳問盧總經理,“這個價格有把握嗎?”盧作孚摸了摸自己的平頭,說,“誰叫他們的專家都不頂用呢。”他又拍了拍商馳的肩膀,說,“我可是把你們的後顧之憂降到最低了,接下來,你們可要把他當寶貝,能搶救回來多少就救多少。” 他又望向江麵,輕嘆一口氣,“華北戰事越來越吃緊,很多物資需要從武漢運到成渝,到時候這艘船可要派上大用場了!” 商馳仿佛已看到這艘船上米字旗被拔下來扔進江裡的畫麵,特別自豪。但想到要真正變廢為寶。還有很多難題需要解決,又感覺壓力很大。 幾天後,狡猾的英國佬算來算去,還是不如真金白銀先拿到五千塊更劃算。但他們附加了一個條件,要額外補償給原來船上的船員一筆安家費。盧作孚還是做了讓步,另外撥付了一千塊的遣散費。 柴盤子河灘上熱鬧起來了。七八頂大帳篷支了起來,十來臺絞車開到了這裡,八艘大鐵船也整裝待命。商馳帶著上百名工人,吃住都在打撈現場。 商馳被任命為現場總指揮,自是不敢怠慢,每天拿著個鐵皮喊話筒來回奔走。 他們要完成的第一步是想辦法減重,原來的船上運載著兩百多噸煤炭,這是不小的負擔,隻能全靠人工移走。 他把工人分為四個班次,每個班次勞作六小時,不分晝夜地輪換。即使這樣,也用了整整四天才算把煤全部卸乾凈。 但兩百多噸對於這個大家夥來說,也不算什麼。煤卸完了,船身卻沒有一點上浮的跡象。 接下來,還得拆掉原來船上那些附屬結構,包括客艙、船員室等等,一直到隻剩下骨架和機艙部分。這時候看上去,整個船光禿禿的,像是小孩隨手紙折的一樣。 就算如此,吊起船體也是非常費力的。十來臺絞車吊了三天。換了七八次鋼纜,也隻是讓船轉了個個,船頭雖然有所翹起,但整體還是深藏於江底的。 商馳召集技術人員和老船工開了個會,大家眾說紛紜,還是拿不出行之有效的具體方案。 一個老船工感慨,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最麻煩的就是船不像人聽話,吊起來它擺動的方向沒有一定,穩不住又會掉下去。” 對,要先解決船體固定的問題。再重的東西,十幾臺絞車總能把它拉起來的。 第二天,商馳電告公司,又緊急調來八艘大貨輪。不過,是裝滿了巨石,以做穩定基。 他們把沉船的幾個關鍵部位用鋼纜和巨大的杉桿綁死在裝石頭的船上,這樣不管風浪多大,沉船都不會亂晃悠了。 眼看再過半個月就是枯水期了,如果再撈不出,萬流輪真的永遠難見天日,隻能長眠於川江了。 整體打撈上岸後,他們發現原來的船體腰間部分,還是出現了不可修復的裂痕。 一不做二不休,他們乾脆修改了維修方案,就地把整船一分為二,從中部截成兩段,再把船身加長,由原來的206英尺擴展到220英尺,下一步更換動力裝置,由原來的2.7千匹馬力增加到3.5千匹。 可以想象,未來這艘已經是中國人的輪船再航行於長江上時,該是何等的威風!而太古公司的人,要是知道他們用的都是一些他們認為的“土辦法”,把這艘龐然大物幾乎完好地打撈起來了,腸子都要悔青。 打撈期間,日本飛機來過兩次,而且有一次還是超低空飛行。好在日本鬼子既沒投彈,也沒掃射。但即便如此,仍然有一個去山上伐木做固定樁的工人被氣流從樹上卷下來,摔斷了腿。據他回憶,他能清晰看到駕駛艙裡的日本鬼子,兩個人,土黃色軍服,戴著墨鏡,一直獰笑,笑得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