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咕嘟、咕嘟...... 這是氣泡從水下升起,最後破裂時的聲音。 水,正擠壓某處敞開空間,不停驅趕肺泡中的氣體逃向外麵。 聲音在水中傳播,顯得有些迷離與失真。 數分鐘前,這個身材魁梧的成年男子還在洋洋得意,成功偷襲那個竊取了幫派首領寶座的纖細少年。 他瀟灑地離開現場,去尋找象征頭目權力的鍍金左輪槍。 內心更是深信,自己為幫派頭目復仇的英勇之舉,配上他“軍師”二把手的身份。 明日,他將在幫眾麵前,高舉那把槍,也是幫派的圖騰,必能一呼百應,坐穩頭把交椅,享受巔峰權力的滋味! 然而,此刻的他,卻像被推落神壇的泥塑偶像,頹然地倒在地上。 臉朝下趴在那裡,身體仍拚命掙紮,仿佛被某種力量按住了高傲的頭顱。 如同一隻被釘住的蟑螂,無論怎樣張牙舞爪都無法脫離。 那顆以詭計多端而聞名的灰發腦袋,似乎浸泡在一汪“水潭”中。 排山倒海的挫敗感和仇恨湧上他已然發白的臉龐,那對倒三角眼睛瞪得溜圓,滿是不甘和絕望。 隨著“水流”不斷沖刷,這團灰色頭發也隨之晃動,像極了一團亂糟糟、灰撲撲的水草,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傲慢與囂張。 他的外套下擺已被鮮血染上了大塊、大塊的斑點,那些凝固的血紅在昏黃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亦是記載著他罪惡的證據。 他的腦海中充滿了對死亡的恐懼,瘋狂地掠過每一種可能的死因: 腹部傳來劇烈疼痛,體溫也隨血液的流失,迅速下降...... 哦,不...搶先一步奪走自己生命的,恐怕將是痛苦的窒息! 他竭力想閉合嘴巴,卻無法做到;手臂在臉頰周圍及四周拚命抓撓,卻始終無法觸及能有實質性幫助的東西。 不久前,他也試圖拚盡全身力氣,用壯碩的手臂撐起上半身,逃離正欲淹死他的小小“水潭”。 然而,這番努力的掙紮隻證明了不過是猴子水中摘月的徒勞。 一股看不見的巨大力量,把他的頭顱牢牢按在原地,無法脫身。 眼前的一切在他的感知中逐漸變得模糊,但他無比確信、以及十分肯定自己就被困在“水潭”中。 源源不斷的流水自男人頭頂傾瀉而下,所剩無幾的空氣不斷從他的肺部,沿著氣管,咽喉,從口鼻中逐漸被排擠出去。 每一次的呼吸都變得更加痛苦。無法獲得足夠氧氣的心臟,狂亂地搏動,仿佛強烈的鼓點在胸腔中無休止地回蕩,甚至恨不得沖破胸腔。 男人有多絕望,現實就有多詭異。 他一直趴在地板上,而他腦袋周圍也十分乾燥,沒有一滴水珠! 突然,他想起那個被自己偷襲的少年,表麵人畜無害的小白臉,被大夥兒戲謔稱作“彩虹豚鼠”。 沒想到,自己捅了他的腰子,居然令其在瀕死刺激下,超凡覺醒了! “原來小醜竟是我自己!” 他打心底湧起無可挽回的後悔——之前偷襲時,就該把匕首多擰上幾圈,不給這小白臉茍延殘喘,進而爆種的機會! “PY交易”的小白臉,究竟何時獲得了這潑天的幸運呢?白天,他還不過是個畏畏縮縮的小屁孩罷了。 “明明應該是我為頭目成功復仇,走向巔峰的時機啊!” 隨著他一生的回憶如走馬燈般在腦海快速閃過,最後想起了白天某段被屏蔽的記憶,如影片般在腦海中投映: 一個風衣領子豎起、卻想不起具體麵容的男人,站在麵前。 突然,那人的眼部位置發出宛若寶石一般、鮮艷耀眼的橙色光芒,瞬間占據自己所有視野,勾走了魂魄。 “好痛啊!”他嚎叫著。 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強烈頭痛,似乎要將他的腦袋劈開,皮膚更是像被無數針尖刺穿。劇痛讓人無法忍受,痛呼的聲音卻戛然而止。 想挪動手指,按住劇烈跳動的太陽穴緩解疼痛,卻驚恐地發現自己徹底無法動彈了,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緊接著,有什麼無形的東西撬開他的腦殼,鉆了進去,使回憶畫麵變成一堆讓人頭暈眼花的亂碼。 片刻之後,他眨了幾下眼睛,敬畏和狂熱在他眼裡閃爍起來。 “啊,我感受到了!能夠為大人您效勞,乃是我這卑微之人能夠獲得無上榮耀的唯一途徑!” 他用歌劇腔調,吟唱了這段話語。 那人風衣領子依舊豎立,已恢復為棕褐色的眸子中似乎透著疲憊,卻“仁慈”地看著他,還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頓時感到一股熱血沸騰,仿佛渾身充滿了力量,骨頭似乎都輕了幾分。努力集中精神,耳朵微動,試圖聆聽那人嘴邊的低喃。可惜,風聲卻突然刮起,將聲音掩蓋了。 不過沒關係,他的身體已經忠誠地記住了那個‘命運的安排’,不允許他就因為這點瑣事,再去打擾大人...... 一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才恍然大悟:原來從白天遇到那人開始,自己的命運早已注定。 無盡恐懼攫取了他的心臟,交織著深深怨恨——至此,這個即將溺死的偷襲者,視野驟然暗了下來,意識徹底渙散。 ◇◇◇◇◇◇ 剛剛灰發男子搞的暗殺,發生在離他死亡現場有一段距離的衛生間。 而受害者少年,通過附著在那男人頭頂上的精神體進行遙感,確認敵人不再掙紮,脖頸間的脈搏也消失了。他才從不斷流出自來水的洗手池中抬起頭。 趁意識還算清醒,以最快速度將手指深深地插進咽喉,開始劇烈咳嗽,從口中嘔出了之前吞入的水。 因為男生女相的俊美外貌,和陰沉表情而一直被其他成員歧視,綽號“豚鼠仔”的他,在這注定“吃人”的夜晚,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接著,他立刻激活了另一個自然係符文「治療」,進行超凡急救。體表瞬間綻放一道淺綠色的光芒,緊接著腹部傷口和受損的內臟開始愈合。 他感到腹部傳來陣陣刺痛,並伴隨著愈合的瘙癢。卻知道此時絕不能去抓撓傷口,那將對恢復產生不利影響。 看著麵板的生命值從一點漲回之前的數值,這才讓他稍微放鬆下來,慶祝自己死裡逃生。 原來,他是靠「英勇」符文的超凡之力,提供了虛假的臨時生命才得以和死亡抗衡,成功抵擋了成年男子對他的致命偷襲。 現在他又激活了「治療」符文,迅速補充了自己的所剩不多的生命值。 連續用掉兩個符文,麵板提醒自身進入「軀體承受飽和」狀態,意味著在接下來的半小時內他無法再使用其他符文或符文。 盡管衣服下擺同樣已被染紅,他卻露出癲狂的笑容,右手擺出象征勝利的手勢,用低沉的聲音咒罵道:“死的好!” 他清楚,自己能活下來,應該全部歸功於白天那位強大的超凡職業者,裡昂大人的恩賜。 盡管大人曾經說過這隻是一次“實驗”,結果會怎麼樣,他也不確定,還告誡無需過分恭敬。但如今,在改變了原本必死的命運走向後,少年對裡昂大人感到萬分敬佩和信任,不再如之前將信將疑。 ◇◇◇◇◇◇ 時間回到一天前,被念叨的男主還沒來到這方世界的時候。 蔚藍與土黃相間的星球。 夏日的黃昏,已褪去大部分熾熱的陽光不再炙烤著鐵路軌道,令火車上的旅人感到慵懶和愜意。 因工作特殊,奔波不斷,黑正澤麵色蒼白,身體倒還算結實。 他獨自一人,坐在星光號火車,7號觀光車廂,7排7號座位上。 火紅餘暉透過上方大麵積的無色玻璃頂棚,將車廂染上了一層血紅色。 空調吹出冷風,他有些倦怠地看著窗外已持續半日,幾乎沒有變化的平坦大草原: 卷成一堆堆的草垛中,總有幾根支楞出來的乾草在風中肆意搖曳。 牧羊犬屁顛、屁顛地奔跑著,放牧人頭戴牛仔帽,騎著高大的馬匹,驅趕逐漸聚在一起的羊群...... 旅程首日的景色,單調且一成不變,卻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心中最深處的集體歷史記憶之一。 因為數百年前,不論是被發配過來開疆拓土、襤褸篳路的舊帝國移民,還是因移民潮而被迫背井離鄉的新大陸原住民,都如此一路攆轉著,最後融於這片草原景色之中。 黑正澤見慣了類似景色,對眼前的一切顯得毫無興趣,隻感到些許倦意。 他出生在同樣以草原廣袤而著稱的亞細利加洲,還曾在荒漠、雨林等惡劣環境中打拚好些年,追蹤某些人和事物。 所以這裡的景色對他而言太過單調重復,有些乏味。 這趟旅行,本意是為了放鬆因長期高壓工作,而緊繃的精神。 靠在柔軟的高背椅,調整到舒適的後仰角度,他迅速進入夢中世界。 香甜美夢讓人流連忘返,也就未能察覺到玻璃頂棚外悄悄發生的一切。 鐵軌上方突然顯現了一團神秘霧氣,接著,白色霧氣詭異地竄入密封完好的車廂。 此時,觀光車廂前排座位都空無一人,霧氣也表現得和這顆星球上普通霧氣一樣人畜無害,隻是慢吞吞地到處彌漫。 直到氤氳地霧氣摸索到睡夢中的黑正澤,轉瞬間就“活”了過來,像一條蜿蜒的巨蛇主動把他包裹起來; 還像動物的探測觸角一樣來回遊蕩,檢查完了剩下的座位,可惜失望地發現空空如也,於是又開始主動消散...... ◇◇◇◇◇◇ 仿佛時光的錨點被拔起,當黑正澤被嗚嗚嗚地汽笛聲吵醒時,他卻發現自己似乎被夢魘所困,全身無法動彈,試圖睜眼看去,隻有無盡的漆黑。 第一個恢復的是嗅覺和味覺——車廂中充斥著甜膩的香氣,試圖遮掩住輕飄飄,帶著苦味的煤灰氣息。 但對於口鼻敏銳的黑正澤來說,一次呼吸就能分辨出來。 第二個恢復的是聽覺和觸覺——動力源不同的發動機有著各自獨特的韻律。一段段老式鐵軌的間隔也造成了特殊地哢嘣、哢嘣震動節奏。 這些傳到座位上,讓他精準地意識到自己恐怕已身處一個完全陌生的場景。 最後是視覺——當他竭力睜開雙眼,環顧四周,才發現裝潢和之前的完全不同,明顯高貴、奢侈許多,而且還是復古風格! 作為一名資深的火車迷,他判斷出,這是一輛從久遠歷史中開出來的蒸汽火車,而自己正待在其中一間軟臥包廂中。 突然,他感到有什麼東西塞進了右手,連忙瞪眼四顧,卻沒有看到任何人,隻有一張觸感冰涼的金色卡片。 把它舉到眼前仔細察看,右上方有一個帶框的箭頭標記,還有以大號的熟悉字體寫著: 「不要驚慌。」 看完後,又變成下麵一段話: ?你是最棒的! ?你應該接受迭戈的邀請,去覲見國王; ?不用理會其他勇者,盡快表明自己想要離開; ?注意保管好這張黃金卡片。 黑正澤完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禁發出疑惑的聲音:“哈?” 他還沒有平靜下來,就聽到了清晰有力、富有節奏感的敲門聲。 可能是外麵的敲門者,沒有等到黑正澤及時給出回答,於是再次敲響房門。 伴隨著敲門的是溫和、磁性的男聲詢問:“閣下,你能從這包間裡出來,和我等的君主見個麵嗎?” “我知道,你已醒來,有很多疑問和困擾,將盡力解答。不如主動出來見一見吧。我們也會陪同你一起前去覲見。” 黑正澤皺了皺眉頭,明白這兩句看似禮貌的話,暗含的逼迫意味: “如果我主動出去,自然是禮遇有加;如果遲遲不出去,恐怕就是電影裡被人架起來,拖出去的下場。” 於是他連忙打開包廂車門,先看到了一頂黑色、別起帽簷、帶有金色鑲邊和白色長羽毛的三角帽快速放下,似乎是在對自己行禮。 接著,出現了一張威嚴的國字臉,戴著銀質老式單框眼鏡。鏡片後是一雙銳利地雙眼,披著灰白色、波浪卷的及肩假發,很有貴族氣場的“老錢”。 就這樣,兩個年齡加起來,可能接近百年的男人,對視了幾個瞬間。 黑正澤朝對方點了點頭,算是回禮,也相互確認對方不是省油的燈。 三角帽“老錢”快速切換成禮貌且疏遠的微笑: “我是達塔希爾王國,英勇神武的卡卡羅·蓋瑟斯陛下的,小小宮廷顧問。迭戈·霍曼。” “初次見麵,不知姓名的勇者。你可以叫我迭戈先生。” “我是...”黑正澤下意識地要報出真名,但轉念一想,還是隨口編了一個冗長的姓氏:“裡昂,全名裡昂·佩卡圖姆·奧裡吉納列。不知為何來到貴地的遊客。” 宮廷顧問迭戈似乎不在意黑正澤的突兀改口,露出真誠地微笑,溫和地說: “沒事的。勇者裡昂,你應該是被‘邀請’來的。” 初次見麵時報上完整姓氏,一般是為彰顯自身家族悠久歷史和榮耀。 從異世界來的勇者,雖不知他在那邊是否出身高貴,但此時此刻為了王國的榮譽,迭戈決定助他一臂之力,臨時賦予一個隻有“封號為真”的新貴“勇者”身份。 說完,他微微側身,給黑正澤露出了身後兩排戎裝齊整的侍衛和一位高大的女武士: 首先,站於隊尾壓陣的是,卡雯·迪裡亞勛爵、第一盾衛、王室衛隊副隊長。 她十分引人注目。以黑正澤目測,卡雯隊長起碼有3米多的身高,蒂芙尼藍的精致皮膚。 她左手輕鬆拎著散發金色光芒,近2米的金屬大盾,右手握住腰間的大劍柄,身披紅色的半身魚鱗甲。露出來的肌肉充滿強烈的壓迫感,簡直是女武神瓦爾基裡降世。 與之形成反差的是,她有張漂亮的鴨蛋臉,黑色馬尾辮看起來俏皮可愛,還發現了假發的繩套。 這就把她的強大氣場弱化了幾分。否則,黑正澤也不敢肆無忌憚地打量,還在心裡念著: “哇哦,確實是位巾幗英雄,不,是強大的......大美女。” 剩下六人站的筆直,身著代表王室的火紅色長袖軍服,石墨色雙排扣夾克,軍帽上插著另一種灰色羽毛,長度也明顯短了一截。 這些是王室衛隊。和卡雯副隊長相比,他們並沒有帶假發,也顯得平平無奇。 觀察一圈下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注意到: “似乎一些身份很高的人物,才能在頭上帶假發。這可能是他們地位的象征之一。” “卡雯和其他人或黃或白的膚色都不一樣,恐怕也不是人類。” 剛想著,他的視野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半透明的對話框,指向了卡雯,上麵寫著: 「卡雯·迪裡亞,種族:食人魔。」 「食人魔一族最初是從逝去的黃金紀元,由曾經的大■法師勢力孔克雷夫,作為戰士和勞工而調製的亞人。」 這個信息讓黑正澤瞬間瞪大了眼睛,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微微後仰,滿臉的難以置信。深吸一口氣,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眼中還藏著震驚和迷惑。 這究竟是什麼地方,這裡的一切看起來太過魔幻。 就在這群人領著黑正澤快要進入前麵的車廂時,他留戀地回頭朝剛剛待過的地方望了一眼。 包間移門上掛著一個金屬銘牌,上麵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字體寫著文字。出乎意料的是,當看清那行字後,立刻理解這是“7號”的意思。 來不及多想,他看到新的車廂裡滿是武裝士兵。 他隻好繼續隱藏起自己的驚訝,暗自盤算這究竟是哪裡。 並且他還注意到這些人中,除了少數紅色軍服的王室衛隊員外,剩下的人都穿著白色軍服。 他們胸前和袖口的裝飾,比起王室衛隊要簡單很多。 軍帽也未插上羽毛,他們手裡拿的也不是衛隊手中,能發出瑩瑩光芒的刀劍,而是有刺刀卡槽、木質槍托的槍形武器。
第 一 章 裡昂是誰(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