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蓮羽受了一眾黑毛不死民的頂禮膜拜，被團團簇擁著來到了甬道深處的大殿。 　　她腳不沾地，是被那其中兩隻最高大的以臂膀擎托著一路抬來的。 　　大殿雄偉，瓊樓高挑，階級分明，若不是親眼所見，很難想象在這山體之內還有如此建築。 　　剛一進殿內，就覺得有暖氣撲臉，扭頭去看，左右殿角都設有巨大的方形銅爐，裡邊炭火殷紅，燒得正旺。 　　為首的白臉不死民在前頭一路躬身引路，時不時探出手臂前指路徑時，動作儒雅。它的這般作為實在讓人難以與其先前兇悍嗜血的麵孔聯係起來，反倒容易產生它是個“滿腹經綸的雅士”的錯覺。 　　黑蓮羽被抬至那鎏金大椅上坐定。隨著大白臉的一聲輕咳，大殿左右分兩路行出不少頭生尖毛，白耳朵的長尾小猴來。各自端著水果、花瓣、清酒以及少許不知什麼動物的生肉片，樣樣分類，疊在雕花銀盤中，擺置得有模有樣。 　　這些長尾猴規規矩矩，一路行來隻把銀盤高舉過頭，雙眼注視腳下，從不抬頭。退去時也是井然有序，寂寂無聲。看情形，應該是被那不死民馴化的低等奴仆模樣。 　　黑蓮羽望著擺滿了臺案的各色“貢品”，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再演下去了。 　　“接下來，又該當如何呢……” 　　正暗自思量間，隻見階下聚齊了那六隻黑毛不死民，又是團團跪拜在她麵前了。 　　“硬著頭皮來，順其自然，也便是了吧……” 　　黑蓮羽把手中佛像仔細端詳了一陣，喃喃自語：“這六麵佛，座下生蓮，該不會是布姑繡夏說的在東崖中的那尊吧……” 　　她抬起胳膊，將佛像舉過頭頂，想看看這蓮花座下是否有什麼銘文篆刻一類，能揭示更多信息。 　　還沒等她細看，就見那下麵跪著的黑毛們，形容瑟瑟，仿佛極敬畏，又極懼怕。 　　見它們這番模樣，黑蓮羽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那白臉不死民哆哆嗦嗦地伸手指著桌上的食物和酒水，示意讓她品嘗。 　　此刻她腹中確實饑餓，便從盤中撿起一顆秋梨。這梨子品相卻不好，皺皺巴巴，並不新鮮。她又撚起其他幾枚小果，也大多如此，有些竟然乾癟得汁水盡失，頓時沒了食欲，又將其放回盤中。 　　這些水果不新鮮，可是並沒有黴變，大概是小心儲藏在了通風之處很久，看來這些黑毛怪物在食物獲取方麵過得並不怎麼如意。 　　黑蓮羽招手，讓那白臉的上前來。 　　白臉不死民跪在原地，愣了一會，小心地往前挪來。 　　黑蓮羽將裝滿水果的銀盤拿起，遞到它手中，指了指它身後跪著的其他幾隻，示意它把這水果分了去。 　　大白臉滿是驚訝神色，試探著接下，卻遲遲不敢將盤中食物分發，連同了那些跪著的，一齊望著黑蓮羽不動，麵有憂色。 　　“哈哈！還有這般多的講究！” 　　黑蓮羽忍不住爽朗一笑，抬手取了麵前酒水一口飲盡，將碗底一扣，說：“吃！吃完了，我賜你們更好的！” 　　這下子，那黑毛怪們才歡騰起來，爭相搶食。 　　----------------- 　　長尾猴送完吃食和花酒，過了一會兒又復出來，這次是個個手拿長桿，桿頭帶彎，末梢並不尖銳，比起武器，更像是禮器。 　　這些猴子圍著大殿各處左右巡遊，每隔幾步就擎著長桿有節奏地往上頂舉個三兩下，那尖頭上便突突冒出細小的火苗，原來是有火種藏在其中，是點燈的器具。 　　隨著它們的遊走，大殿裡也變得更加明亮，幾十處燈火燃在高處，灑下均勻的黃光。 　　燈火通明，大殿的雄偉更顯，雖破敗和殘損之處甚多，但整體結構尚且完整，氣勢非同一般。 　　這種體量的巨型建築，工程繁復，雕飾考究，不知是何人所建，但看其紋飾和形製黑蓮羽很難跟自己所知所見的任何一個朝代和派係對應起來。 　　但至少，應該不是這些黑毛不死民。它們是戰士，是部族殺戮的機器有可能，但這建築，非有更成體係的文明支撐而不能成就。 　　單單這殿中燈火照明最集中的十六根楠木漆柱上那些復雜精巧的紋飾和圖畫就不是它們那粗大的四肢可為。 　　通體黑亮的楠木漆柱，在其初建時應該是紅色，久經歲月侵蝕風化才變了這般顏色。 　　有好幾根大柱表麵的漆層已然剝落，露出了乾裂的木紋。細細辨看之下，這十六柱中僅餘七根還能辨識圖形，但這並不妨礙有心人解讀出一些信息來。 　　----------------- 　　黑蓮羽擎著六麵佛緩步走下臺階，站得離那些大柱更近了些。 　　那大白臉不死民謙卑地弓著腰，跟在她身後，見她停步，轉身跪在她麵前，雙手上托，又指了指後殿。 　　看情形，大概是向自己討要把這六麵佛，要供到後殿去。 　　黑蓮羽心中飛快盤算著：“它們非常懼怕這佛像，如果給了它去，會不會轉頭就要了我的性命！剛剛在甬道裡它可是要置我於死地吃掉的！” 　　可轉念一想，如果不給，又怕違背了它們這些古怪信仰的步驟，萬一犯了什麼忌諱，會給自己徒增麻煩再入險地也說不定。另外，也會顯得自己畏懼，得不償失，不如就大大方方給它便是！ 　　黑蓮羽將佛像一托，遞到白臉不死民手上。這家夥小心翼翼地接過，留心不讓自己粗大的手指碰觸黑蓮羽的手，說是畢恭畢敬也不為過了。這番表現讓她放心不少。 　　“罷了，由他！” 　　黑蓮羽索性連頭也不回，任由它把那佛像護在懷中送到後殿的哪裡去了。自己樂得輕鬆不去管它，踱步逐根看起漆柱上的刻畫來。 　　----------------- 　　最左邊的一根上，有字能讀，曰：“出鳩山”畫中山形連綿，穀地開裂，一支不死民的軍隊披掛白骨甲，手持骨斧，骨刀，從地下走出。 　　接下來的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皆是漆麵損毀，已不能讀。 　　到了第五根，“天罰”。高大的六麵佛陀怒目圓睜，從鳩山後伸出巨手，將殺戮眾多的不死民推回穀地，戳地封印。逃回穀中的，跪地膜拜，留在外麵的，則盡數爆碎了身軀，慘死當場。 　　再過幾根損毀的，是臨近大殿正中石臺的兩根，保存狀態則要好得多。 　　上麵無字，刻的是佛陀之六麵，正背兩張佛麵是明顯的女性化麵容。雖然這兩張佛麵都無表情，但正麵的典雅端莊，背麵的陰狠肅殺，栩栩如生。其餘四麵各做“喜、怒、哀、樂”不同情緒，卻都是男相。 　　這兩柱雕工堪稱絕佳，走金描銀也多於其他，引得黑蓮羽在此駐足最久。也許這大柱平時多受不死民和那些長尾猴子的膜拜和清潔，十分乾凈。 　　返回殿內的大白臉見她停住觀看不動，連忙招呼來幾隻長尾猴多挑了幾盞油燈上前，她看哪兒，猴子們就舉著照哪兒，極是殷勤。 　　黃色燈光映在金片上，幻化出更多的金光，使得這柱上佛麵更添莊嚴和華貴。 　　黑蓮羽總覺得這六麵佛的正中一麵看著眼熟，生得好像是自己認識的什麼人，卻又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又轉到背麵去看那殺氣騰騰的一麵，這是六麵佛中唯一的一張半麵佛，單眼在外，眼神裡滿是哀怨和悲憫，另有半張臉則由刻滿經文的經被所纏，隻隱約得見眼窩輪廓，經被邊緣似乎勒得很緊，幾乎刻進肉裡。 　　看著這纏起半張佛麵的臉，黑蓮羽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燒傷的臉。 　　她這無心的舉動，又嚇得身後不死民噗通噗通跪了一地，把頭磕得咚咚直響。 　　“這是把我當成了這半麵佛的化身麼？”這麼一想，再對照著柱上刻畫去看，那佛麵跟自己的麵容還真有幾分相像。 　　念及此處，黑蓮羽心中一跳。 　　“我知道為什麼那張佛麵看著眼熟了，太像……布姑繡夏了！” 　　“要是繡夏也在……那這幫猴子會如何呢……” 　　胡思亂想著，黑蓮羽又踱步到了大殿另一側，這邊漆柱上的刻畫，其風格較之先前那一側的要細膩許多，也許不是出自同一批工匠所為。 　　除去不死民膜拜供奉的場景之外，值得注意的幾副內容是：“鳩山魔窟迷穀大戰”，講的是鳩山深處洞窟中突然湧出一群惡鬼，封鎖鳩山穀，大肆獵食不死民。 　　“雪山賜食”，找書苑wｗw.zhaosｈuyuan.ｃom 講的是六麵佛再現，領不死民雪地遷徙，出鳩山。 　　還有最後一根大柱上，刻著六麵佛再次降臨，指揮訓練不死民重建軍隊，又在地心洞穴開采礦石，鍛造神兵，大敗惡鬼凱旋。 　　這最後一柱所刻場麵宏大非凡，同時又極盡細膩，連遠處被斬殺在地的惡鬼頭顱也能毛發盡顯，那脖頸斷處，傷口割裂外翻，仿佛此刻就陳屍觀者眼前…… 　　----------------- 　　黑蓮羽慢慢踱步，在腦海中將漆柱上讀得的畫麵一片片拚湊著，回了鎏金大椅坐下，見一眾黑毛不死民還都俯首跪在地上不敢擅動，又從桌上撿了兩隻銀盤，隨意丟給它們分食。 　　剛剛為她舉燈的一隻白耳長尾猴正要退回殿後，突然瞥見一顆半紅的山果由桌下朝自己滾過來，連忙一把抓過，塞進嘴裡，含著邊走，看來也是餓壞了。 　　黑蓮羽見此，剛要給它再丟幾個，不想，還未及動作，這長尾猴此舉竟像大火燃了火藥桶，殿內不死民突然嗷嗷怪叫著蹋地暴起，爭相沖過去與那猴子撕扯，隻三兩下間，便掐得頭骨碎裂，黃白腦髓塗滿當場，被輕鬆撕成幾截兒，殘肢斷臂丟了一地！ 　　黑蓮羽被眼前情景驚得不輕，倘若方才自己給那白耳猴喂食，不知這些怪物會做出什麼事來。此時再看眼前酒水和花果，隻覺得滿是獸血，十分惡心，便抬手叫那白臉不死民來，盡數撤下，給眾人徑自分了去。 　　如此，黑毛怪們便又是一陣狂歡。 　　麻兒剪、石楠、布姑繡夏三人接連闖入時，正是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