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離寺(1 / 1)

黑影走出方丈禪室,沿著寺中的青石路一路走去,他並未刻意躲避什麼,隻是周圍警戒的僧人和一路上路過的和尚似乎都沒看見他似的,任由他一路走過。   黑影步速極快,不一會兒便出了寺門,他繼續往山下走去,過了小半個時辰,來到一座小村落前,走進一座有院子的精致宅子內。   黑影敲了敲門,敲門聲低沉而又有節奏,三重三輕。   門很快就打開了,裡麵明亮的燭光瞬間鋪到門外,驅散了黑影,露出一個身材中等,身穿灰色僧袍,長著一張國字臉的中年和尚。   和尚不發一言地走了進去,給他開門的人早已轉過身去,兩人一前一後,穿過院子,走進屋內。   開門之人坐在床沿,竟是一名三十來歲的女子,一身少婦裝扮,身形苗條,臉上戴著一片淡紅色的薄紗,隻露出一雙丹鳳眼,眼中泛著迷離朦朧的哀傷之色。   “你走吧。”中年僧人對蒙麵女子說道。   女子一愣,問道:“走,去哪裡?”   “你想去哪,就去哪。”   女子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道:“他,他讓我走?”   “是的。”   “嗬嗬,”女子陡然笑了一聲,似冷笑似悲傷,唯獨沒有喜悅之意,她嘴中喃喃道:“他讓我走,他,讓我走……”   女子站起身來,眼中神色迷離,她微微扭動腰肢,一步一步緩緩朝中年僧人走來,走到近處,女子雙手攀向僧人的雙肩,將頭慢慢貼上僧人的耳根處,聲音軟膩輕柔:“那你,舍得我走嗎?”   中年和尚眼神微瞇,麵容不變,聲如磐石般堅硬:“走不走隨你。”   感受到手掌下不動如山般的堅硬,女子頓感無趣,她推了和尚一把,和尚未動分毫,反震著自身往後退開幾步,女子啐道:“少林寺的和尚個個都如木樁、石頭,你們如此無趣,我才不留在這裡呢。”   中年和尚的餘光瞥到床上一個紅色大布包,他眼中突然冒出精光,低喝道:“那是什麼?你從哪裡拿來的?”   女子轉過頭去一看,臉色一變,雙手舉高過頭,哭叫道:“啊,什麼?我的兒啊!”她哭喊著縱身躍到床上,一把抱起布包,大哭道:“我可憐的兒啊,嗚嗚嗚,媽媽抱抱,媽媽抱抱!”   和尚低聲喝道:“我問你,這是哪裡拿來的?”   女子抬起頭來,臉上尤掛著兩行清淚,卻已是滿臉笑意:“哪裡來的?當然是附近的鎮上拿來的,那天我聽到一陣‘哇哇哇’哭聲,那聲音好響亮,好動聽,人家好喜歡,一時忍不住,就抱來啦。嗚嗚嗚……我找不到了,我沒有了,就求他再幫幫我,他死也不答應,他為什麼不幫我,他為什麼不肯了?因為我變醜了嗎,嗯?”   女子上身往前一滑,跪趴在床上,將臀部高高翹起,伸起如天鵝般長白的脖頸,她扭轉過頭來,眼神嫵媚地朝中年和尚看去。   “你說,我醜麼?是不是,還行?要不,你來幫幫我,讓我再有一個?”   和尚眼神一瞇,沉聲道:“葉二娘,你為何又把他弄死了。”   葉二娘聞言一驚,低頭看去,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地駭然神色,她推了推布包,大哭道:“啊,我可憐的兒啊,我可憐的兒,媽媽隻喂了你七日的奶啊,就讓哪個天殺的把你給抱走了!嗚嗚嗚……媽媽怎麼會給別人多喂一天奶呢,怎麼會呢,嗬嗬嗬,嗯嗯,乖乖,媽媽疼你。”   和尚眼中露出厭惡神色,他將手上的一個藍布小包扔到床上道:“那東西我自會處理,你走吧。”   “你不會將此事告訴他吧?”葉二娘放下大布包,滑到床邊,站起身來,眼睛死死地盯著和尚,一隻手緩緩摸到身後。   和尚盯著葉二娘的眼睛淡然道:“你忘了你的武功是誰教的?走吧,以後你想要做什麼,沒人管得了你。”   “喔嗬嗬嗬,我想試試呢。”說話間,葉二娘藏在身後的手猛然往前揮出,隻見白光一閃,她手上已然多了一把尺長短刀,這刀巴掌寬,薄如白紙,燭光照耀下,刀刃上竟泛起一層薄薄的如霧白芒,讓人一見之下,此刀定然鋒利無比!   葉二娘手執短刀猛地一劈,不等招數用老,立即閃身,身如鬼魅,她閃到中年僧人側身處,“刷刷”又是兩刀,中年僧人迅速豎起一根食指,一指點在短刀刀麵上,將其蕩開。   葉二娘閃電般往後退開,左手手腕一扭,手中又多出一把相同模樣的短刀。   “咯咯咯……”嬌笑聲響起,葉二娘手中雙刀毫不留情地斬向對方,兩柄薄刃除刀柄外,其餘各處均鋒利異常,隨著葉二娘手腕轉動,刀刃瞬間卷成一圈圓光。   中年和尚暴喝道:“‘霧青鋒’不外如是。”他竟單用一根食指抵擋,或點在刀刃上,或點向葉二娘手腕穴道處。   葉二娘邊打邊調笑幾句,然四五十招過後,眼見久攻不下,心中頓時焦躁起來,她眼中寒芒一閃,雙手連揮,兩把薄刃筆直朝中年和尚飛去,同時,裙擺一翻,悄無聲息地飛出一腳,朝和尚下身踢去。   中年和尚臉色一變,再不留手,雙手各伸出兩指將兩柄飛刀夾住,同時飛起一腳正中葉二娘腳心。   “啊!”腳心處傳來一陣劇痛,葉二娘慘叫一聲,整個人倒飛回床上,劇烈的疼痛沿著小腿,一路傳到大腿根合小腹處。   “嗯~”葉二娘再也忍耐不住,長叫一聲,身體如水蛇般扭身倒在床上。   和尚眼神冰冷:“你一味注重招數的怪異精奇,意圖出人意表,卻不修內力,日後碰到真氣境高手,隻有吃虧的份。”   “不打了,不打了。”葉二娘強忍著劇痛,翻過身來,雙掌反手摁在床上,橫了和尚一眼。   “噗呲。”葉二娘忍不住笑了起來,她見和尚用兩根手指將兩柄薄刃夾住,臉上佩服,心下卻是駭然,霧青鋒的鋒利,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可是連紗巾掉上去都能被破開的神兵利刃。   “你真厲害,居然就這麼夾住了我的霧青鋒,嘻嘻,不過,你也不怕四根手指都被我攪斷了,到了晚上,你拿什麼……嘻嘻嘻嘻。”   中年僧人走上前去,低下頭對葉二娘道:“你似乎對我有什麼誤解,一炷香之後,你若還不滾,我就把你的武功廢掉。”   望著對方冰冷的眼神,葉二娘終不敢調笑,她咬牙切齒地罵道:“慧根禿驢,你夠狠,你給老娘等著!”   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她突然展顏一笑,手指捋了捋耳邊的發絲,媚眼如絲:“你說的對呢,我出去了啊,想乾什麼,就乾什麼,這破地方吶,我算是待夠了哪。”   正說著,葉二娘臉色一變,突然悲聲叫起來,如厲鬼哭嚎:“我的兒啊,娘來看你們來啦!”   月上中天,周圍一片蟲鳴聲,葉二娘罵罵咧咧地離開院子,一溜煙沒入黑暗之中。   慧根和尚飛身上了屋頂,從腰間拿出一件笛子一樣的東西,放在嘴邊,運勁一吹,“嘀~”一陣尖嘯聲響起。   不一會兒,周圍響起幾聲輕響。   “哢擦。”一個人影落在了屋頂上,在月光的照耀下顯露身形,這是一名二十來歲左右的年輕人,身著一件藍色無袖短褂,短發無須,麵帶笑容,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另一頭,隻聽得“吱呀”一聲,院子裡的大門被推開,走進來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年約四十歲,一頭短發,身材魁梧,肩上扛著一柄五尺長,巴掌闊的巨劍,女的二十來歲年紀,瓜子臉蛋,長相頗為秀麗,紮著一根麻花辮,一直垂到腰間,一雙眼睛頗為靈活多動,手中把玩著一把黑色蛇形匕首。   “根老大,又有活了?”落在屋頂上的年輕人嬉笑著來到慧根身邊。   慧根對他說道:“百枝,你到屋裡,把床上那具屍體埋了,然後到鎮上查一下這是誰家的,半個月之內的事,明日中午我們到鎮上的‘老倉酒樓’匯合。”   名叫百枝的年輕人跳了起來:“為什麼又是我啊,老大,你讓千葉去做不行嗎?”   半空中突然響起“嗤”的一聲輕響,慧根身形爆閃,原地消失,眨眼間出現在百枝眼前,他一伸手,手掌上多出一把黑色匕首來。   百枝嚇了一跳,朝下麵的女子怒罵道:“千葉,我就知道你要害我,你不是說,這輩子隻能扔一千次暗器嗎?你這不是浪費嘛!”   千葉抬起頭來叫道:“要是扔個一二十次,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就能把你乾掉,我覺得挺值的。”   “噗呲。”邊上的大個子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後馬上又在千葉滿含殺氣的眼神中止住了笑容。   慧根隨手一甩,將匕首扔回給千葉,沖下方說道:“十乾,把這裡拆了,再燒了。”   ……   正當慧明這幾日在為離開少林寺做準備時,戒律院僧人找到了他,將他帶到了賢者塔林,在那,他見到了闊別四年的師父——一壇骨灰。玄慈與其他首座終於決定滿足玄澄的遺願,讓他的弟子慧明將他的骨灰撒到外邊。   將骨灰捧在手裡,慧明心情復雜,眼淚悄無聲息地流了下來,越流越多。   死並不是件可怕的事情,活著沒有樂趣,或者說自覺活著沒有意義,那才是件可怕的事。   慧明於前世極不願去掃墓,每次站在墓碑前,耳邊聽著周圍的呢喃聲、哀嚎聲和鞭炮聲,他就會重新審視一遍自身存在的意義——這隻會讓他陷入更深的迷惘和痛苦當中。   現在他明白,那種審視自身存在意義之後的痛苦和迷茫的根源是什麼,那就是他太弱了,不是缺錢的弱,是那種認清自己之後,沒有勇氣發起沖擊去改變自己的弱——精神意誌上的弱小。   此時此刻,手捧骨灰,他想到了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的那些人:血親、至親之人。   “大家各自安好吧。”   一零八二年四月,慧明帶上他師父玄澄的骨灰,離開了他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少林寺。   這一年,虛竹十二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