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至，秋收冬藏，此時距玄澄大師離世已過去四年時間。 　　這一日慧明端坐在瀑布中間段的一處牙突上，溪水自七八丈高的崖頂飛流直下，沖擊著和尚的大光頭和裸露的身軀。 　　慧明上身赤裸隻著一條灰色僧褲，他眼睛緩緩睜開，兩道淡黃色的精光自眼中一閃而過。 　　他毫不費力地站起身來，絲毫不受頭頂瀑布巨大沖擊力的影響，腳下運勁，他整個人飛出瀑布。隻見慧明於半空之中臨空踏出六大步，他雙臂微張，身形如大鳥般滑翔而下，滑出數丈遠之後，便輕輕落在溪邊的石子地上。 　　慧明緩緩吐了口氣，回身朝瀑布看去，從他起跳的牙突到落地的地方足有三十丈遠，如影隨形腿絕技中的第三層“馬踏飛燕”便算練成了。 　　少林寺七十二絕技，每一門絕技練到精深處都有無窮變化，無盡威力，是以少林寺高僧就是窮絕一生研究一門絕技，也練不到盡頭，到不了峰頂。 　　慧明功力深厚，九陽神功已至第六層境界，這四年，他除了精修絕技多羅葉指外，便隻額外學了如影隨形腿這一門絕技，且隻學了該絕技中的身法篇。四年前，他因跟不上玄慈大弟子慧無的身法速度，而耿耿於懷，故專挑了一門身法已補足自身輕功之不足。 　　如影隨形腿身法並無境界劃分，慧明依照自己的理解和修煉程度，將其分為五層境界：八步趕蟬、七步成絲、馬踏飛燕、如影隨形和一葦渡江。 　　現下，慧明估摸自己達到馬踏飛燕的境界後，應該是進入到江湖一流輕功高手之列，想來那雲中鶴和巴天石亦不過如此。 　　至於如影隨形腿中的後兩重境界：如影隨形和一葦渡江則無高下之分，蓋因這兩個境界練到後麵無有盡頭，自然分不出高下。 　　如影隨形顧名思義，其身法如影子般跟隨對方，而不被其察覺。施展此功之人不僅輕功超絕，更能斂氣收息，隱藏行跡，不被對手察覺，此外他還能夠精準預估對手後續幾步乃至幾十步的動作，做出相應的規避動作。 　　否則對方一扭頭或一轉身，沒準就發現你了。 　　對手實力越強，就越難達到如影隨形的效果。如少林掃地僧，能在數尺外與武功達到絕頂之境的慕容博和蕭遠山一起翻閱經書而不被兩人發覺，當時老和尚要是動手偷襲，兩人不知要死上幾次，其輕功之高絕，已到了曠古爍金的地步。 　　當然這還不是最強的。那陰睽派掌門血手厲工，在他那個世界，武功地位相當於天龍四絕或是神雕五絕，結果被人在衣服上寫了幾百上千個字，還是蠅頭小楷。這才是最厲害的“如影隨形”。 　　能達到如影隨形之境，對手的性命全操於你之手。 　　至於一葦渡江…… 　　受玄澄神識傳承後，慧明靈智大增，對這個傳自天竺的“成語”有不一樣的見解。 　　一葦不是指踩著一根蘆葦浮在江中，更不是指達摩祖師坐渡船時交的船資。這一葦是個時間單位，指的是普通人跨過一根蘆葦長短的距離所耗的時間，足夠達摩祖師跨過一條江了！ 　　慧明估算著，假設一根蘆葦長兩米，常人跨過去耗費一秒鐘時間，一條江保守算一百米長的話，那達摩祖師的秒速就是一百米，要是這條江是長江的話…… 　　至少是音爆的速度！ 　　想想喬峰全力追趕，居然還追不上兩手各提一名成年男子、臨空禦風而行的掃地僧，如若掃地僧無負重，全力飛奔，喬幫主豈非連他的背影都看不到？ 　　“當～，當～”晨鐘暮鼓，清晨，少林寺悠揚的鐘聲如波浪般向數百間廟宇樓閣蕩漾開去，鐘聲一直傳至少室山深處的方丈禪室。 　　此時方丈禪室內圍坐著五名年紀頗大的黃衣僧人，另一名唯一站著的僧人身材高大魁梧，卻是少林寺當代方丈玄慈大師。 　　玄慈喜歡站著，不喜歡坐著，更不喜歡躺著——他記得躺在地上等死的滋味。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一輩子站著：站著說話，站著走路，站著看著寺內諸位師弟、弟子，以及寺外的蕓蕓眾生 　　“這半年闔寺支出和下半年的預算開支，小弟匯報完畢，還請方丈師兄和諸位師兄弟指點。” 　　說話的圓臉老僧將手中巴掌厚的黃色本子合上，靜等諸位師兄弟發言。老僧年約五十四五歲，臉上兩道眉毛已然純白且極淡，正是寺中負責錢財管理的監寺玄曇。 　　過了一會，身材消瘦的達摩院首座玄難首先開口問道：“玄曇師弟，長風鏢局的供銀由半年一交改為一年一交，於理不合吧，這道口子一開，其它十八家鏢局，又或其它商戶紛紛仿效，少林寺下半年還過不過了？” 　　玄曇看了方丈一眼，淡然道：“胡天淩多次寫信與我，言道近年匪患猖獗，鏢局生意不好做，再者今年他們在山東和甘肅開了兩家分號，財務上是困難了些。” 　　玄難搖頭道：“困難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明年隻怕會更多！我的意思是這個口子不能開，不然後患無窮。” 　　玄曇不語，隻是望向方丈師兄。玄慈的聲音頗為洪亮，他對玄曇道：“阿彌陀佛，師弟，你寫信告知胡總鏢頭，一年交可以，不過供銀要比往年多交兩成。” 　　玄曇道：“謹遵方丈法旨。” 　　玄難轉過頭來，朝邊上一僧人問道：“玄性師弟，藥王院下半年的支出竟要多出八萬五千兩白銀，這是為何？” 　　藥王院首座玄性身形頗為雄偉，他麵相儒雅，頷下一把黑色長須垂在胸口，直如美髯公一般，玄性微微苦笑道：“證道院傳話讓我煉製旃檀功德丹。” 　　幾位僧人吃了一驚，俱都朝方丈看了一眼，玄難奇道；“旃檀功德丹的丹方不是殘缺不全嗎？怎麼藥王院還能煉製？怎麼可能？” 　　少林寺除了武學天下第一外，它的醫術同樣也是天下聞名。寺中最有名的丹藥小還丹和大還丹能夠救死扶傷，活死人生白骨，乃是天下一等一的靈藥。然寺內有極少數玄字輩高僧也聽聞寺中還有一種丹藥，其功效還在大還丹之上，名“旃檀功德丹”。 　　傳聞，真氣境高手服下一顆旃檀功德丹，不僅能夠憑空增加一甲子的功力，更能讓人年輕十歲，端的是神丹妙藥。據說此丹方由達摩祖師和前朝一名醫合力創造。 　　達摩祖師因覺丹太過逆天，不敢輕傳，然毀之又覺可惜，便將此丹方一分為二，交由寺內方丈和藥王院首座分別保管，並令每任方丈隻能煉製一顆。後來少林寺遭遇變故，丹方殘缺不全，旃檀功德丹便再未煉製成功，更不為外人所知。 　　這或許也是少林寺的福氣，不然旃檀功德丹的存在若是被朝廷和江湖中人所知，少林寺不知道要遭受多大的劫數。 　　玄性肅然道：“丹方或已補全，成功與否，我隻能一試。其中幾位藥需要遠赴大理、天山和高句麗等地，單是路途上的花費就是一筆不菲的數字，八萬兩、十萬兩怕也是打不住。” 　　在場諸僧見玄性避重就輕，心中雪亮，心想：證道院靈智、靈定和靈山突然要煉製失傳的旃檀功德丹，看來這丹方必然與三位師叔有關了。若是此丹真能煉製出來，也不知對少林寺是福還是禍。 　　玄性自然不能將丹方如何恢復說與眾僧聽，他隱約知道此事似乎和慧無有些關係，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於他而言，再沒有比煉成旃檀功德丹更重要的事了。 　　“哼！”身材中等，長相威嚴的般若堂首座玄悲怒哼一聲，“塚中枯骨！” 　　剛剛挺直腰身還待說話的玄難聞言，立馬縮了回去。 　　諸僧沉默半響，玄曇方開口言道：“方丈師兄，若按玄性師弟所言，這下半年，寺裡頗為拮據，即便撐過去，明年怕是要出現虧空了。” 　　玄慈朝般若堂首座道：“玄悲師弟。” 　　玄悲一抬濃眉，從懷中撈出兩本冊子，一一排在身前的茶幾上。玄曇一看，一本寫著《五虎斷門刀刀譜（改）》，另一本寫著《鴛鴦腿秘笈（改）》。 　　少林弟子外出常年與江湖中人打交道，找書苑 www.zhaoｓhuyuａn．cｏm 打鬥比武乃常有之事，這些弟子回寺後的第一件事到戒律院匯報自己的持戒情況，然後就是向般若堂匯報此行見到的各門各派的武功招式。 　　是故少林般若堂得以精研天下武學，般若堂中的高僧乃寺內高手，便同樣是江湖上的一等一高手，於他們而言，對江湖中一些武學秘技進行改進提升，那是輕而易舉。 　　玄悲對玄曇道：“這本贈於雲州秦家寨，五萬兩銀子，這本贈於海南朱家，八萬兩銀子。” 　　玄曇道：“兩門武功均為六品武學，何以朱家要八萬兩，我怕對方不肯出這錢。” 　　玄悲抖了抖眉毛道：“八萬兩不能低了，若是朱家不肯，你便告知朱家家主，我們要將此秘籍轉贈於黑沙門，問他們要不要。” 　　玄曇聞言點了點頭，海南朱家與黑沙門是世仇，這《鴛鴦腿秘籍》若是賣於黑沙門，十五萬兩都打不住。隻是出家人慈悲為懷，斷然不會做出這等事來。 　　…… 　　幾位僧人商量了大半時辰，站起身來，正要離去，突然玄悲叫住玄難道：“玄難師弟，你準備要把慧明關到何時？” 　　玄難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怒道：“什麼何時？慧明在菜園子修身養性，不是好好的嗎，怎麼能說關呢？這不是戒律院的事嗎？你去找玄寂師弟啊。” 　　玄悲盯著玄難問道：“你要關他到何時？” 　　玄難看著玄悲額上兩道濃眉，感覺自己似被四隻眼睛盯著一般，他不想被玄悲糾纏上，更不敢看方丈師兄臉色，隻得道：“此事我親自去問下玄寂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