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1 遙遠的古荒地(1 / 1)

白露。   不過是夏走秋初來,亙古荒涼的千山萬嶺上,柔弱的秋風勾起一條纖薄的輕紗,依戀在山川褶皺間。   一條蜿蜒不算崎嶇的黃土道,深深的長在了山腰上,道上枯草淒淒,不過人高的鐵木樹早早掉光了葉子。這柔弱的秋風,竟暗藏了一道肅殺。   順著古老而又日復一日,人走牲口踏的黃土道走進去。令人驚訝,在這樣荒涼貧瘠的地方,“生”仍舊在拚命撲騰著活。   初秋的風拂過斑駁瘦弱的莊稼地,那一層薄薄的秋莊稼,也都早早歸了家,藏進了山裡人家的寶庫,隻剩下一排排不太整齊的茬茬留在那裡。   荒古的黃土道遠沒有盡頭,它是山的血管,縱橫生長在山間地頭,連接了一個又一個小村落。   小坪子便是這荒涼大地上一個不大的小村落。至於村子為什麼要叫小坪子,問誰,誰也不清楚。   年輕人會說,老一輩就那麼叫的,老一輩說,它就叫小坪子,哪有為什麼!   小坪子不過七十幾戶人家,人口卻是多得嚇人,足足三百五十幾口人!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是,這被世間遺忘的古荒大地,衛生條件實在差得可憐,一旦懷上了就隻好生下來,一家五六個孩子,實在是在正常不過的事了,有的人家甚至有八九個孩子,還不算夭折的……   村口,其實也不能算村口,隻是山腰上幾戶人家中,壩子最大的一家屋前土壩,像這樣的村口到處都有,小坪子村根本就沒有真正的村口。   土壩邊上是幾塊幾代人養出的肥地,生長著胖乎乎,綠油油,惹人喜愛的大白菜;或是青得讓人看一看,就口中發苦的苦青菜;還有一簇簇苗條的豌豆,相互挽著纖細的腰桿,開出紅的、紫的、粉的、白的小花,點綴著單調的綠。   土壩上,五名年紀差距甚大的婦人聚在一起,高低頓挫的拉著家常話。   年紀最大的老婦人滿臉褶皺子,頭上纏著一圈又一圈,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布條,灰白臟亂的枯發亂耷著,似乎布條不是用來束發的。她看上去真的好老,興許已經有七八十歲了吧。   實際上老婦人明年才能過六十大壽,隻是這大西北的風實在太駭人,太無情,讓她老得很快,心也吹老了。   老婦人瞇縫著眼,蜷縮在唯一的藤木椅上,乾枯得像老樹根一樣的手,死死抓著那根從不離手的黑亮拐杖,無論別人說什麼,她都隻是輕輕回應,一句也不多說。   其他幾個婦人就著幾個破木板凳圍坐在一起,中間放了一堆收回來不久的黃豆子,一邊道著村裡的這家長,那家短,一邊慢悠悠的剝著黃豆子。   其中兩個婦人看上去差不多都有四五十歲,臉上雖然沒有多少褶皺子,但焦黃的麵皮上清楚的留著風霜歲月的斑駁。   在她們旁邊,卻是搖曳著兩朵嬌艷的花朵。   兩個小婦人根本不像個農村姑娘,頭巾包裹下的秀發黑亮有光澤,細白的皮膚,兩抹桃紅使得一張漂亮的臉蛋異常生動,就和三月裡的桃花一樣,芬芳美麗。   她們都是不同地方的姑娘,嫁到這裡成了別人的媳婦,稍長三四歲的姐姐都已經成了母親,看其高高隆起的腹部,她馬上就會變成兩個孩子的母親,也許是今天晚上,又或是明天,反正就是在最近。   一旁秀容稚嫩的妹妹小腹也是微微凸起,顯然,不久之後,她也將成為一位人母。   兩個漂亮的小婦人漫不經心的消磨著百無聊賴的時光,眸光時不時落向不一樣的遠處。   山上還沒有響起銅鈴聲,山下就遙遙響起了老舊單車的呻吟。   懷胎九月的小婦人精神一振,撐著腰小心站了起來:   “回來了,我要回去了!”   旁邊的幾個婦人急忙起來攙扶,嘴裡一口一個小心。就連一直瞇著眼的老婦人也都撐著拐杖站了起來,渾濁的老花眼中流出急切的關心,要豁出這把老骨頭的上前攙扶一二,畢竟肚子裡的可是她的孫兒。   至於簡簡的幾個字眼裡,誰回來了,那由遠及近的“哐當哐當”聲說得再清楚不過了。   山腰山一共五戶人家,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隻有一戶人家——周家。   周家的根原本在山的深處,一處幾乎遠離人世喧囂的孤山角落,叫周家堡。   人跟著地走,周家某一代的兩兄弟到了這小坪子上,為了能夠同時照顧到山坡上和小河邊的土地,兩兄弟把房子建在了這不上不下的山腰上。然後就是娶妻生子,開枝散葉,分家分地,又取妻成家……   一條差不多三四人寬的黃土路斜臥在山坡上,歲月的踩踏下,鬆散的黃土也變得硬邦邦的,一輛黑破的老單車駝著兩個煤坨子,掙紮著拚命往山上爬。   黃土路的盡頭是一條黑乎乎的瀝青青,道路很是寬廣,足夠兩輛六輪大貨車同時通過,路麵更是堅實異常,壓了一輩子也都沒有坑坑窪窪。   其實也沒有一輩子那麼長,隻是三四十年的時間,對於山溝溝裡的短命鬼來說,也就是一輩子。   原來山裡是沒有這麼像模像樣的大馬路的,後來不知道是哪一天,山裡冷不丁的冒出一座大大的煤礦山來,然後一條從天而降的羅馬大道就有了。   礦山的出世,小溪不再清澈,終年不散的黃塵中揉雜了層層黑紗……   然而,這一切都是美的,一座小鎮也跟著這些、那些東西從天而降,鎮中有多少新東西,美東西,這些嘴笨的山裡人就是說上一整天也都說不完,更重要的是,他們終於不用看老天爺的臉色吃飯了。   周樹華就是其中一人。   其實周樹華更願意在地裡刨食,但是他已是一位丈夫,一位父親了,要養活一家人,埋進黢黑的煤礦,在煤灰中摸爬滾打,然後一天拿兩張紅色大鈔是他最好的選擇。   “姑娘都六歲了,多少該識點字,好在這幾年攢了些錢,過些日子就從娘家接回來,送去讀兩年書……兒子也該出世,媽老了,隻好叫大姐那邊照應一下……”   單車上的煤坨子周樹華給家人安排著明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特別是要來的兒子,媳婦剛有反應,他就問了遠山來的路半仙,路半仙可是拍著胸脯保證過,這一次一定是兒子。   周樹華雖然不討厭姑娘,但總得有個兒子傳根吧!   周樹華飛過大姐家的壩子,打了聲招呼後就帶著一陣風回到了家中,懷胎九月的媳婦正從灶上端出熱氣騰騰的黃粑粑,還有一碗肉菜。   看見媳婦費勁的憨模樣,回眸一笑的親切目光,溫柔的問候,周樹華心中暖和,鼻頭卻是一酸,覺得太對不起這個為他誕下一個女兒,又懷著兒子的女人,連忙停好腰旁的單車,三兩下卸下單車後的一麻袋煤炭,洗洗手上去幫忙。   他都忘了,他每天上兩個班頭,隻睡四五個鐘頭……   暮色蒼茫,周樹華身穿黑藍衣服,頭上戴著個探照燈,一步一個腳印子的跟在工友後麵,走進了漆黑的洞子,直到那點光,那道背影消失不見。   山腰上的家中,昏黃的燈光下,小婦人的叫命聲,老婦人的焦急聲,進進出出的腳踏聲……最後都伴著稚嫩的瓜瓜墜地聲,流成了溫聲細語。   帶把的,路半仙就是半仙,果然沒有騙人!   按照古華族的生肖,這一年是龍年,孩子屬龍的。   不過不一定是真龍降世,說不定是天災星下凡。   月夜下,柔弱的秋風顫了顫,一整條山脈都往下沉了沉,大地都跟著抖了三抖,這間燈光昏暗的土坯屋也站立不穩的晃了幾晃。   天災星一出世,就克死了生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