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燕玉兒的解釋,薑凡才知道石戰天遇到魂殿中人,神魂受了極其嚴重的損傷,盡管有王回的治療,卻需要一個漫長的時間恢復。 盡管已經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到後山親眼看見大師兄時,薑凡雙目仍舊陡然間通紅。 隻見石戰天猶如孩子,同千樞的白馬、火猴、靈蛇等各種妖獸,在地上摸爬滾打。 “馬馬,馬馬!”石戰天大聲喊道。 這話從一個方臉闊唇、濃眉大眼的漢子口中喊出,顯得滑稽至極,但在場眾人卻都沒有笑,反而報以一種和善親切的目光。 隻有二師姐宋依依不在,其他人,包括平日裡與薑凡最不對付的上官雲,此刻也斂聲屏息,目露哀榮。 “別來煩我!”這是燕玉兒帶著薑凡去請眾人一同前往後山探望大師兄時,宋依依充滿怒意的嗬斥聲。 宋依依向來性子火爆,出了這檔子事,不知道心裡有多難過。薑凡明白,加之心情急切,所以也沒放心上。 而此刻,白馬西子和火猴妙手,一個揚起馬蹄,一個蹦蹦跳跳作出各種古怪表情,惹得石戰天時而哈哈大笑,時而又因搶不到果子痛哭。 “別鬧了,妙手,快把靈果給大師兄。”千樞嬌聲喝道。 得了果子,石戰天“嘿嘿”笑出聲來,卻走到禿頂白須的王回麵前:“爹,爹,吃果果,吃果果!” “好孩子,好孩子。”王回接過,目中露出慈祥,卻在石戰天轉身之時,眼中閃過一絲心痛。 薑凡雙目通紅,嘴唇微微顫抖:“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魂殿中人。”六師兄顏風也在場,表情冷淡:“就是那個盡是魂修的組織,不知道大師兄怎麼惹上了他們。” “惹上他們?”薑凡憤怒道:“大師兄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怎麼可能與人輕易結仇!此中必有蹊蹺!” “老七,你先別激動。我也很意外。”顏風的神情似乎永遠雲淡風輕:“但事已至此,首先想得,應當是如何救大師兄,你應該先聽聽師父怎麼說,而不是嚷嚷。” “我嚷嚷怎麼了,才多久沒見,大師兄就這樣了!我嚷嚷怎麼了!” 或許是聲音太大了,又可能是薑凡此刻麵目陌生,石戰天朝他看了一眼,竟然“哇哇”地哭出聲來。 千樞急忙哄小孩子般安慰起來。 “老七,控製情緒。”顏風冷靜道。 薑凡深呼吸幾下,緩緩平靜下來,心中的憤怒和不解卻絲毫沒有減少。 他的手裡,可還有大師兄親手給的閃片。 當時那種令人安心的篤定模樣,那副自信而沉穩的神情,薑凡每每想到,都會為之心暖。 隻是一朝過後,大師兄卻變成了這幅模樣。 “老大的情況,我來跟你說清楚。”顏風掃視四周:二師姐宋依依不在,三師姐千樞在互動,上官雲性子冰冷孤僻,五師兄羅正源口才不好,隻有他出麵解釋了: “月餘之前,師父給大師兄的閃片突然破碎,向南趕去,到了大澤……” 薑凡訝道:“大澤?” “別打斷我。”顏風看了他一眼:“有話等我說完再問。” 隨後繼續道:“師父趕到大澤,發現大師兄正被三人圍攻,立刻出手解救,滅殺三人。結果還是晚了一步,大師兄的神魂被魂殿走狗攻擊,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癥。 “大師兄先前曾經修有師父給的神魂法術,起到了一定的防護作用。不然,此刻你見到的就不是這幅樣子,而是一副棺材了。” “顏風!你說話別太難聽!”千樞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怒喝道。 顏風沉默一會,承認道:“是我錯了。我沒那個意思。” 薑凡奇道:“這麼說來,大師兄眼下這個狀況,還算是好的?” 顏風道:“這是那神魂法術所致。簡單說來,神魂便是修士的意識、記憶和經歷的集合,若是遭受重創,小則瘋癲、大則身死。師父那門法術,便是主動將神魂強度降低,自己把一部分的神魂剝離出來,而把主要部分隱藏在識海之中,躲避外來的攻擊。” “大師兄如今的模樣,便是由於剝離出來的神魂,正是自己小時候的那部分。卻不知為何,沒有遭遇特別大的創傷……”顏風惑道:“照那法門所述,應當會由這部分神魂承受傷害,隨後大部分的神魂會安然無恙才是……” 薑凡算是聽明白了: 大師兄應當是法術修行不深,結果就是剝離出來的孩童神魂沒有損傷,才呈現出孩童模樣。 “馬,馬兒吃豆豆!”石戰天把棗子放在西子旁邊。 西子喘了口粗氣,熱氣撲騰在他臉上,惹得他哈哈笑起來。 “這樣子,看起來也不過五六歲吧?”薑凡狐疑道。 顏風道:“這便是那法術的高明之處,以區區弱魂抵擋外來攻擊,絕大部分的神魂,都能安然無恙。” 這時蒼老的嘆氣聲響起: “錯了。你們看到的,不是五六歲的大師兄,這已經是他十四五歲的模樣了。” 眾人愕然,隻見王回臉上流露出悲傷沉痛的神色: “你們有所不知,你們大師兄小時候,其實也是被我撿回來的。 “當時他不過是一個路邊的小乞兒,根骨卻很好。我當時得道不久,四處遊歷,想著開宗立派,一眼相中了他。” 王回麵露懷念神色: “他當時也不過六七歲,瘦骨嶙峋,麵黃肌瘦,卻能夠把自己所得不多的食物分給旁人。我正是看中他這淳樸天性,才將他收入門下。 “誰曾想,他天生神魂有虧,直長到三十來歲上下,才沒有了愚笨之氣,算是與正常凡人相似。自那以後,日益聰穎,修道越來越快。 “不過禍福相依,他天生愚直,身子倒也因此練得相當硬實,看起來相當年輕。 “沒過幾年,我便又找到一名弟子,便是你們的二師姐,宋依依了。” 聽罷,眾人略為驚詫。 從前的大師兄,一直是一副胸懷大義、四處奔勞、為了師弟妹們殫精竭慮的形象,沒想到原來小時候,竟然還有這麼一段過往。 “那大師兄要多久才能好?”薑凡問道。 王回嘆道:“他修那‘金蟬脫殼’之術,隻是小成,火候未到,猝然遭遇大敵,隻能勉強自保。如今他神魂虛弱,或需靜養數年方可。” “隻需幾年,已經是樂觀的了。”顏風淡淡道:“像我們太清宗,還是有不少神魂法術的。若是其他宗門,受了魂殿走狗的追殺,落個終身殘廢也不是沒有可能。” “確實如此。”王回點了點頭,眼睛在薑凡身上打量一下:“你此番歷練,已經小有所成。接下來就不要再外出了,在宗門帶帶你師妹。” “好了,你們大師兄需要靜養,都散了吧。”王回道:“老七,你留一下。” 眾人散去,燕玉兒在離開之前對薑凡使了個顏色,俏皮而又欣喜。 薑凡會意,那是讓他隨後去找她。 “老七,你身上這股氣血之力……”王回首先問道。 薑凡一一把前事說來,如何遇見那煞修知清,如何被三光寺師兄拯救,如何得了殘肢中的氣血,沒有絲毫隱瞞。 說著,他從腰間取出一個布包,從中拿出一隻枯瘦乾癟的殘肢來。 殘肢隻剩下小臂,幾根手指散發死亡氣息,仿佛朽物。 薑凡麵色沉重,王回也是肅然起敬: “這就是了。”王回盯著殘肢,道:“我聽聞煞修諸多秘法,皆是以吞食他人精氣血、靈氣和煞氣為食,兇暴異常,想來必是那三光寺高徒舍生取義,寧願自爆也不願讓那煞修得逞,危害世間。” “後來你前往尋找,拾到這殘肢,取得其中氣血之力,這也是你福靈心至。” 王回嘆息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能攔你了。三光寺高徒對你有救命之恩,這一趟你是非去不可。” “我觀你眉間氣血豐盈,運勢極好,應當不會有什麼問題。你把你師妹也帶上吧。” 薑凡喜道:“多謝師父!” 隨即他又看向不遠處的大師兄,他已經臥在竹林蔭處睡著了。雖然神魂有損,但身體和修為還在,不會著涼。 “你大師兄不是因為你的事情,才被人盯上的。”王回似乎知道薑凡心中所想,嘆了口氣:“既然你已經得了我本門傳承,我也不瞞你……” 王回將當日之事娓娓道來,隨後麵色沉痛道: “當時我若不是盤問那三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說不定,說不定小天就不會受傷如此嚴重……” 薑凡聽得心中悲痛,卻出聲安慰道:“師父,你這也是無可奈何。我們玄青宗往事,決不能有一絲差池,若是被舊日仇敵找上門來,那不僅是大師兄,整個太清宗都會因此遭殃的。” “師父,你做的是對的。”薑凡道:“日後的事情,還有我在呢。” 王回嘆息道:“老七,你也長大了……” 這幅神情,同小時候的石戰天,何其相似。這讓王回不由得有些恍惚。 他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悲戚之情: 喪家之犬,何以周全? 如果自己仍身處玄青宗的庇護之中,這些孩子又何至於遇到這些飛來橫禍? 王回的心緒不由得飄回了很久之前,那時他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藏經閣門房,負責經書法術秘籍的出書、入庫等事,雖有不少師叔對其贊許有加,但玄青宗門風寬鬆,任由弟子自行研究,而他,研究最多的便是符籙、陣法,終日埋頭藏經閣中不聞外事。 那是一個多麼美好的時代啊。 如今的王回,自己也成為了一門之長,方才體會到創造一個像玄青宗那般超脫自然的宗門,究竟有多難。 能夠庇護如此多的弟子、培育如此多的修士,當初的玄青宗所依仗的,全都是那些慈悲和善的師父師叔們啊! 他王回,可不能讓前輩們瞧不起。 他一定要把石戰天醫好。 也一定要把薑凡保全,他和燕玉兒,可以說是玄青宗最後的火種了。 如果……還能有玄青宗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