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高宗的旨意,馬擴將以河外兵馬都元帥府馬步軍都總管、節製應援軍馬使的身份,親領軍馬北上渡河,應援五馬山寨。 但是,樞密院撥付給馬擴的軍馬卻是五百烏合之兵。 這種敷衍之舉豈能瞞得過他,爭辯在所難免。 於是,高宗又下一道旨令,在剛從洺州撤回的軍士和民兵中,撥了五百人隨馬擴前往河北應援信王。 馬擴出發前,黃潛善對他言道:“信王已經北去,如何還在真定?汝此去須要小心窺伺,毋墮奸人狡謀,致陷欺君大罪。” 又拿出一道密詔,稱信王有反叛之相,要他暗中加以防備,並稽查其反叛事實。 馬擴無可奈何,既有密詔,也不做無謂爭辯。 馬擴領兵出發後,緊接著又有絡繹不絕的詔旨傳來,嚴令馬擴軍馬一人一騎不得渡河,聽諸路帥臣節製。 高宗當初對馬擴的委任,對奏呈四事的從諫如流,以及許馬擴過河得便宜從事,現在被這些詔旨徹底推翻。 事到如今,被高宗親口稱作忠義之士的馬擴,竟然成了高宗君臣疑忌的對象。他們以一種十羊九牧式的多方命令牽製住馬擴的一舉一動,讓他無所適從。 這一切都非常清楚地向馬擴傳達了一個意思,用兵河北的大門已經關閉。他無法完成信王趙榛的托付,更無法返回五馬山寨。 假如對防範和稽查信王反叛之事的密詔,馬擴還可以讓自己便宜行事,但眼下這道命他一人一騎不得渡河的詔旨,卻是寫得明明白白。 左右掣肘深陷困境的馬擴,隻能屯兵於大名府,不敢渡黃河北上。 馬擴望著黃河,濁流滾滾,不禁黯然嘆息:“不可以成事矣!” …… 四月,信王榛既唱起義兵,東京留守宗澤為配合河外兵馬都元帥趙榛起兵抗金,積極募兵儲糧,召集部下諸將約期渡河北進,以策應義軍行動。 宗澤復上表請上還京,言辭極其犀利,奏道: “陛下有奸臣之臆說,憑金人之詭辭,忘周室之中興,循晉惠之往轍。” 當時有很多契丹漢民南來歸附,其間也有捕獲的遼國舊部。 宗澤選出契丹漢人引近坐前,推心置腹,以期奮忠義共滅金人,以刷父君之恥。然後資助錢糧遣之回鄉,且賜以公憑,待宋軍渡河,裡應外合,以為信驗。數百人持令歸去。 又張貼榜文,傳至陷沒州縣。 宗澤加緊聯絡諸路義軍、燕趙豪傑,嘗謂人道:“事可舉矣!必待回鑾,當以身先之。” 極力勸請高宗還京。 五月,宗澤再上表乞還京,略曰: “今城壁已增固,樓櫓已修飾,龍潦已開浚,兵械已足備,寨柵已羅列,戰陣已習熟,人氣已勇銳,蔡河、五丈河皆已通流,陜西、京東、滑臺、京洛番賊皆已掩殺。望陛下毋聽奸邪之言,以失兩河山寨之心,沮萬民敵愾之氣,而循東晉既覆之轍。” …… 宗澤的奏疏還未送達,當時朝廷得到奏報,說信王榛有渡河入汴之謀,意欲返回汴京拜謁祖廟。 五月初二,高宗忽然下詔,聲稱要返還東京。詔曰: “朕即位之初,踟躕近服。李綱上江左之章,繼執南陽之議,鳩工蕆事,浸失時機,旋為淮甸之行,就彌寇攘之患。守中原而弗遠,見朕意之所存。昨稽時措之宜,默辦言還之計,設施有序,播告未先。或者不知,尚多有請,可無委積,以謹備虞。宜令發運司盡起淮浙入京物解及軍須輜重等物以次發遣赴京師,朕將還闕,躬謁宗廟。” 從去年高宗即位之初,宗澤就有《乞回鑾疏》上奏,到今年四月,前後多達二十餘道上疏懇請高宗返還東京,均漠然視之,無動於衷。 這次下詔說要返回東京,其原因竟然是一條空穴來風的消息。 原來高宗下達還京詔書意圖是阻止信王,僅是為了打消信王的入京之念。 …… 五月初八,陜西、京東諸路及東京、BJ留守並奏金軍分道渡河。 高宗聞報詔遣禦營左軍統製韓世忠、主管侍衛步軍司公事閭勍率所部迎敵,命宗澤遣本司統製官楊進等援之。 金軍幾次南下,起初並無明確的戰略目標,所以其主攻方向一直是多頭行動。 從建炎二年春的戰事來看,東路軍訛裡朵取濰州,兀術破宋軍於青州;西路軍婁室攻同州、華州、占長安、取秦州;中路軍粘罕派銀術可南下取汝州、鄧州、唐州、蔡州,薩謀魯入襄陽,拔離速入均州,馬五取房州。 戰爭的烽煙在京東、京西、永興軍路及京畿路等地全麵燃燒,但均未取得全局性和決定性的勝利。 四月至六月間,金軍又在黃河北岸用兵,鞏固北方城池後,兵鋒再次威脅到黃河以南。 此時,金朝已經漸漸明確了戰略目標,就是直搗揚州,將剛剛即位未穩的高宗及其朝廷徹底鏟除。 於是,金太宗不但強橫地拒絕了宋朝的請和並扣押了使臣,而且下詔進兵攻伐,再一次把對宋戰爭作了升級。 …… 高宗下達迎戰詔令,對於立誌收復兩河的宗澤和馬擴來說是求之不得,這絕對是一個進兵河北的好機會。 此時,馬擴屯兵大名府,準備由此進軍,直取洺州、趙州和真定府。 五月十五,王彥準備率八字軍渡河。 宗澤以為王彥孤軍無援,不可獨進,至書讓其暫緩。 王彥便率諸寨精銳萬人,來到京師。宗澤大喜,命其屯兵於滑州沙店。 當時,按照宗澤的籌劃和部署,馬擴由大名直取洺州、趙州和真定府;王彥的八字軍自滑州渡河,進取懷州、衛州、浚州和相州;王再興一軍自鄭州進兵西京洛陽,入衛陵寢;另外還有楊進、王善、丁進和李貴等諸軍頭領各率所部,分路並進。 宗澤預料,各路大軍一齊過河之後,則黃河以北各路山水寨的義軍相應者不下百萬,那些金軍陣營裡的契丹人和漢人亦必同心戮力倒戈金人,且已積蓄了半年軍糧,抗金形勢一片大好。 此時,宗澤與諸將商議將於六月起師,且聯絡諸路山水寨義軍約日進發。 宗澤又再次上疏請上還京,奏曰: “臣自留守京師,夙夜匪懈,經畫軍旅。近據諸路探報,敵勢窮蹙,可以進兵。臣欲乘此暑月,遣王彥等自滑州渡河,取懷、衛、浚、相等處,遣王再興等自鄭州直護西京陵寢,遣馬擴等自大名取洺、趙、真定,楊進、王善、丁進、李貴等諸頭領各以所領兵分路並進。既過河,則山寨忠義之民相應者不啻百萬,契丹漢兒亦必同心抵禦金人。事才有緒,臣乞朝廷遣使聲言立契丹天祚之後,講尋舊好。且興滅繼絕,是王政所先,以歸天下心也;況使金人駭聞,自相攜貳邪?仍乞遣知幾博辯之士,西使夏,東使高麗,喻以禍福。兩國素蒙我宋厚恩,必出助兵,同加掃蕩。若然,則二聖有回鑾之期,兩河可以安貼,陛下中興之功,遠過周宣之世矣。願陛下早降回鑾之詔,以係天下之心。臣當躬冒矢石,為諸將先,則我宋中興之業必可立致。若陛下以臣言為不可用,望賜骸骨,放歸田裡。” 宗澤分析當時形勢,言之確鑿,言出至誠。奏疏聲情激越,守氣於中,言辭端正,風骨剛健,氣勢動人。 …… 奏疏進入,黃潛善、汪伯彥忌憚宗澤成功,從中阻撓。 在此之前,宗澤先後上了二十四道請求高宗回鑾東京的奏疏,大多被他們扣下未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次宗澤疏至,黃潛善馬上就報,他們以此為證據,誣稱信王趙榛有南下入汴京稱帝動向,宗澤有擁立趙榛之心。 高宗擔心宗澤和信王勾結,擁立在兩河威望極高的信王為帝,從而威脅到自己的帝位。便派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郭仲荀為東京副留守,就近監視宗澤,同時阻止宗澤六月渡河計劃的實施。 高宗連忙準備從揚州起駕返還汴京。 同時詔令信王趙榛的五馬山寨義軍不得南下。 …… 宗澤多次上書請求宋高宗返回東京,坐鎮中原,鼓舞民心士氣,收復失地,但奏章全部石沉大海。 眼見自己的一片忠心卻換來一番猜忌,自己收復失地的夢想即將化為泡影,嘆道:“吾誌不得伸矣!” 宗澤由此鬱憤成疾,背上生疽,竟至一病不起。 諸將入視問疾,宗澤矍然道:“吾以二帝蒙塵,積憤至此。汝等能殲敵,則我死而無恨。” 眾皆流涕,齊聲言道:“怎敢不效力!” 宗澤自知時日無多,遺表猶請帝還京,其末言曰:“屬臣之子,記臣之言,力請鑾輿,亟還京闕,大震雷霆之怒,出民水火之中。夙荷君恩,敢忘屍諫!” 宗澤臨終前無一語念及家事,彌留之際卻反復吟誦杜工部的兩句詩: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七月初二,是日,風雨晦冥。 宗澤連呼三聲:“過河,過河,過河!” 含恨而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