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走親戚 　　大年初二的一大早，地球上就開啟了走親戚的模式。 　　今天的太陽明顯比昨天更害羞一些，一直用厚厚的雲層把自己藏在天空之外。隻是偶然聽到馬達聲車鈴聲，才會懶癢癢的瞇著眼睛，觀望一下大街小巷裡喜氣洋洋的世人。 　　院門外兩旁的小菜地裡，淩亂的稻草下，玲瓏青翠的菠菜葉上泛著一層鬆軟的霜凍。 　　泥路上鋪了一層冰霧，有點潮濕但並不粘鞋，有車輛經過就會印出一道道深深淺淺的車轍。 　　蘇可從屋裡抱出一套窄小的棉褥子，攤開放在鋪著厚厚稻草的平車箱裡。 　　蘇海拿來一個兩頭係著繩子的木板，木板有三四十公分寬，長度和平車箱的寬度差不多... 　　隻見他把一頭的繩子係在車框的末尾，又把木板的另外一頭係在車框的另一側，係好之後拉了拉確保牢固。 　　兄妹倆把兩個籃子的提手，分別用繩子係在車框前頭的扶手上。 　　一個藍白色編織籃子裡，裝滿了走親戚的果品，白糖，酒水，和兩袋餅乾。 　　另外一個紅白圓形的編織籃子裡，盛放著滿滿的雞蛋。 　　爸爸又拿來兩顆甘蔗捆綁在車框上。 　　正在他們忙活的時候，一陣砰砰的馬達聲停在門外，隨後傳來一個粗狂的喊聲：“光明哥...要不要跟車啊...” 　　爸爸放下手中的活，急走幾步來到門外，對梗子叔擺擺手： 　　“不不...不用了...你看我都收拾好了...海子媽天一冷就厲害，不能顛當...大海...快給叔上煙...” 　　哥哥跟著爸爸前後腳來到門口，聽見爸爸的話，就立馬掏出煙盒遞上：“梗子叔...來抽煙...” 　　梗子叔把煙叼在嘴裡笑嗬嗬的說：“大海顯壯了啊...大人了哈...說好了嗎...” 　　爸爸略顯尷尬的笑了笑：“沒有...還不願意說...” 　　梗子叔抽了一口煙：“該了...不小了...隻要不上學就趕緊成個家，幫幫你媽...” 　　說著又扭頭看向三輪車裡的女人和兩個半大男孩：“春花...你幫大海說個啊...” 　　頭上裹著粉紅色方巾的女人，滿麵笑容的答應下來：“行...那當然了...隻要大海願意提，我一定找個好的，不看其他的，就看這長相...這個子...哪個姑娘都喜歡...嗬嗬...” 　　爸爸笑哈哈的剛要說話，蘇海就一臉害羞的說：“不用了嬸子...不急不急...” 　　春花嬸嬸一聽，笑聲的更響亮了： 　　“還不急啊...我昨天剛說了一個...18就定下來了，對方女孩還大兩歲呢...嘿嘿...” 　　蘇海扭扭捏捏的低下了頭。 　　大人們又玩笑了幾句便各自忙活去了。 　　坐在長板凳上的媽媽，聽著他們的對話，臉上雖然微笑著，但心裡卻是復雜難受。 　　待梗子叔開上時風三輪車離開後，媽媽禁不住的重重嘆氣。 　　蘇可從屋裡又拿出一件破舊的軍大衣問媽媽：“媽...你看看還有啥不...” 　　媽媽從她的喊聲中回過神來，把係在脖子上的褐色方巾解開，頂在頭上： 　　“哦...你把你穿小的那個褂子...就是英子給的那個帶紅邊的，拿給小雲穿...” 　　蘇可把軍大衣搭在平車把上，轉身走向堂屋：“在哪裡...” 　　媽媽沖她喊：“我拿出來了，在大海的床頭...” 　　爸爸駕著平車把，蘇可和哥哥扶著媽媽坐在平車箱裡，又為媽媽蓋上軍大衣。 　　蘇海握住車把想要替換爸爸：“我來拉吧...” 　　爸爸撥開他的手：“你們先去玩吧...又不遠，一會就到了...快快...去去去...” 　　媽媽也催促兩個孩子：“你們快騎車走吧...路上小心點啊...可可，不要玩的太瘋，一定要看好小的...” 　　蘇海把門檻拿掉，爸爸把平車拉出門外，蘇可也把自行車牽了出來。 　　蘇海又把門檻放回去鎖好門，騎上車子馱著妹妹，向舅舅家趕去。 　　還沒出村莊的路，爸爸和媽媽就已經忙不及了，一直跟路過的鄰裡打招呼拜年，話語間也開起了玩笑。 　　隻見毛哥騎著自行車，車把上掛著兩隻雞。車杠上歪著屁股坐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穿著花色的棉衣梳，著兩個俊俏的小辮子。 　　辮子上紮著兩個粉紅色的頭花，頭上還別著好幾個顏色的蝴蝶卡子，整整齊齊，漂漂亮亮的很是可愛。 　　車後座的側麵掛著一個鼓鼓的黃色化肥口袋。座上坐著自己的媳婦，斜著身體往前方探頭，笑嘻嘻的和蘇可媽媽打招呼。 　　迎麵走過來的三胖嬸，大嗓門的誇贊前座上的小女孩：“小圓圓真漂亮，冷吧...帶上帽子啊...” 　　女孩的媽媽大聲回應：“她怕壓壞了小辮子，冷也不肯戴帽子...哈哈...” 　　女孩聽到別人的誇贊，捂著小嘴巴偷笑。比起冷，愛美的小姑娘更期待別人的贊美吧。 　　從後麵跟上來一個圍著花色針織圍巾，騎著腳蹬三輪車的年輕女人。 　　三輪車上坐著兩個七八歲的女孩和一個抱在姐姐懷裡的歲把男孩。 　　他們身上圍蓋著棉被，腳邊放著走親戚的禮物。 　　蘇可媽媽先開口招呼她們：“他大嫂吃過了...” 　　那女人笑著的回應：“是的嬸子...你們去大海姥姥家...” 　　“是的，他嫂子，磊子年後回來啊...” 　　“嗯...年後初十才回來，說是過年乾活掙得多，孩子多，還得多弄點錢...” 　　“嗯嗯...磊子人肯乾...” 　　三輪車騎過去的時候，車上兩個女孩都開心的叫著大奶奶。 　　蘇可媽媽高興地誇贊她們：“嗨...真懂事...是媽媽梳的辮子吧...真漂亮...” 　　兩個女孩被人誇，都羞羞答答的笑起來。 　　她們的媽媽回過頭來招呼一聲：“嬸子...那我們先走了...” 　　爸爸笑著招手：“先走吧...路上慢點啊...” 　　前方有一個老頭拄著拐棍，駝著背緩緩地向村口走。 　　爸爸走到他身邊的時候，大聲的喊他：“四叔...這是乾啥去啊...” 　　老人慢慢的轉過頭，顫抖著嘴唇含含糊糊的說：“在家沒事，去看看...” 　　蘇可媽媽招呼著老人：“大霞遠，得一會，你慢慢的，回家等吧，外麵多冷。” 　　老人滿是皺紋的臉上擠出一朵枯萎的花，笑哈哈的擺擺手：“沒事...我走走...” 　　爸爸拉著平車拐上大路，還沒走幾步，就被一個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喊住：“光明...走親戚去啊...” 　　爸爸正在回頭和媽媽講話，聽到有人喊他，急忙循聲找去。 　　他停住腳步笑臉相迎的高喊：“大王...吃過飯了...在這玩呢...” 　　那人一直笑嘻嘻的模樣：“嗯...吃過了，來看看熱鬧...” 　　爸爸笑著沖他招招手：“那我先走了啊...” 　　那人抽出抄在袖口裡的手，對蘇可爸爸揚了揚：“好好...慢點啊...” 　　蘇可媽媽也笑著擺了擺手。 　　大馬路上車來車往，一輛嶄新漆黑的鳳凰牌斜跨小架子車甚至顯眼。 　　吱吱呀呀的還能湊合著騎的二八大杠上掛滿了禮品。 　　一輛叮叮當當的毛驢車上拉著一家老少。 　　新舊不一的農用三輪車突突突的快速經過。 　　紅紅綠綠的腳蹬三輪車不緊不慢的轉著輪子。 　　各色各樣的禮品點心，有的掛在手把上，有的卡在後座上，有的放在車廂裡，還有的跨在胳膊上。 　　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歡樂的笑容。 　　叮鈴鈴的鈴鐺聲，咚咚當當的馬達聲，嘰嘰喳喳的孩子笑，吵吵嚷嚷的拜年聲，嘈雜紛亂的交雜在一起，回蕩在冷颼颼的麥田地裡。 　　媽媽扭著頭問爸爸：“不是有人給大王說了一個嗎，怎麼還一個人...” 　　爸爸氣息有點粗喘，長呼幾口氣，稍稍平緩下來：“去年是有人給說了一個，帶了一個男孩...女的還好，就是那個孩子，咋地都不願意...” 　　“外麵乾活的時候，他就給我們說遲早得走...這不，回到家就沒見人了，寄給她的錢也都拿走了...唉...本來以為有個家湊合著過...這又一個人了...” 　　蘇可拽著哥哥的衣角滔滔不絕的說著雜七雜八的話題。 　　隻聽她興沖沖的對哥哥炫耀：“哥哥，全縣統考，我15...嗨嗨...” 　　哥哥誇張的驚叫：“啊...我的天...班級15啊...那有什麼可高興地...” 　　蘇可聽出哥哥在故意逗她，使勁搖晃腦袋，屁股在後座上扭啊扭，連動著自行車也走起蛇形路。 　　哥哥急忙用力按住車把，吼喝她：“別動...再亂動摔了哈...” 　　她不以為然的哼哼唧唧：“摔唄...反正又不摔我一個...嘻嘻…” 　　正當兩人玩鬧的時候，一陣摩托聲越來越近。 　　蘇可一看是一輛嶄新的紅色摩托車，車頭掛著兩隻雞和兩盒精致的禮品。 　　一個穿著羽絨服打著領帶的年輕人帶著墨鏡，一臉神氣的騎著摩托車。 　　後麵坐著一個身穿紅色長款羽絨服，還化了妝的女孩，她懷裡抱著用兜子盛放的兩盒好酒。 　　車後麵明晃晃的拴著一條又肥又大的羊腿... 　　男生騎著摩托車靠近蘇海，偏著頭看過來。 　　哥哥也看向摩托車，互相認出對方後，那人哈哈大笑：“蘇海...真的是你啊...這個是你妹妹吧...我看著有點像...哈哈...” 　　哥哥笑嗬嗬的打招呼：“肖飛強...嗨...好巧啊...”說著向後瞅了一眼坐在他身後的女人。 　　肖飛強哦了一聲，喜眉笑眼的介紹：“我媳婦...上個月結的婚，本來想請你的，李軍說你還沒回來...” 　　哥哥笑著說：“我聽他講了...你這是走親戚...” 　　肖飛強扶了扶墨鏡，哈哈一笑：“走娘家，你呢...啥時候結婚...一定要請我啊...隻要我在家，咱禮金照拿...” 　　蘇海點頭答應著：“好好...一定一定...” 　　肖飛強看了一眼後座的女人，然後對蘇海擺擺手：“那...我們先走了，有空聊...” 　　蘇海微笑著對他招招手：“好...再聊...你們慢點啊...” 　　等他們走遠後，蘇可調皮拍著哥哥的後背：“幸虧沒讓咱媽看見，不然又得嘮叨個不停...唉...哥哥...你不讓人說...嗯...你是不是有喜歡的女生了啊...嘿嘿...” 　　即使她知道哥哥是以媽媽的病情和自己的學業為重，但還是和哥哥逗趣打鬧。 　　她把臉貼在哥哥的後背，咧著嘴巴偷笑，但她等來的卻是哥哥的默不作聲，隻好自知沒趣給自己找臺階下，樂滋滋的說起昨天的聚會： 　　“哥哥...我昨天和同學打牌，隻貼了兩個條...周宏知道吧...他貼的最多，都沒地方貼了，他還要玩，最後隻能扒著紙條打牌...哈哈...” 　　哥哥問她：“哪個周宏？” 　　蘇可說：“就是村南的周晴的弟弟，小名鋼彈的...” 　　哥哥哦了一聲：“他不是叫周飛嗎？” 　　蘇可笑嘻嘻的回答:“他嫌難聽，自己改的…” 　　哥哥頓了頓，問到:“周晴不是結婚了嗎...” 　　蘇可說：“結了啊...暑假的時候結的...我還去吃了呢...” 　　哥哥不解的問：“咱家和他們沒有禮啊...你怎麼去吃了...” 　　蘇可被顛的哎喲一聲，立馬抓緊哥哥的衣服：“我又不是交禮去的...我是當送客的，還給了兩包糖兩盒煙呢..” 　　“她嫁的有點遠...把我的腚都顛當麻了，不過，那家過得蠻好的...是個樓房...新蓋的...接樓上的...上麵還鋪著地板磚呢...可漂亮了...” 　　哥哥淡淡的說了一句：“那挺好的...”說完，找書苑 www.zhaｏｓhuyuan.ｃoｍ他突然加速用力蹬著自行車，過了好久才放緩速度。 　　過了一會，蘇可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哥哥...上大學就可以打工掙錢了...到時候咱們也蓋個那樣的房子...用紅色的瓦，院子裡打上水泥地，乾凈的很，下雨也不粘了...” 　　聽到她的話，哥哥先是微微一笑，隨即語氣嚴厲的叮囑她：“你別想亂七八糟的...好好學習就行了...其他的不是你該管的...” 　　哥哥突然笑出聲，邊笑邊戲謔妹妹：“下次爭取弄個全校15...” 　　蘇可用力拍了一下哥哥，心照不宣的大笑起來。 　　在他們前麵有個高架的腳蹬三輪車。 　　騎車的是個八九歲的小男孩，他夠不到車蹬子，屁股右邊沉一下，左邊沉一下，用腳尖一勾再一蹬.… 　　一個婦女坐在車廂裡麵扭著頭和男孩說著什麼。 　　經過他們的時候，蘇可看著小孩一拽一扭的樣子，禁不住咧開大大的嘴巴。 　　當她看到那個母親隻有一隻胳膊的時候，她立馬壓下嘴角，神情瞬間變得凝重起來。 　　她仿佛看到六七歲的自己，咬著牙跑在一車子稻穀後麵，滿身是汗的用力推車的樣子。 　　媽媽艱難的駕著車轅子，哥哥在前麵拉繩子，彎曲的腰背好似要趴在地上一樣。 　　想到這，她鼻梁突然一酸，假裝寒冷的哼騰幾下鼻子，緊緊抱住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