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騎的飛快,不一會就到了。 誌華的二姐等在醫院門口,看到蘇可,急忙接過她的自行車,哭著催促:“蘇可...快...快...” 四姐直接扔掉自行車,拉著蘇可,大步向病房跑去。 住院部是三層白色的小樓,兩人一路氣喘籲籲的來到二樓的一間病房裡。 誌華的媽媽和大姐哭喊著床上插著氧氣的老人。 有一個上了年紀的醫生在一旁做檢查。 聽到二姐的喊聲,誌華媽媽轉過頭,有氣無力的喊蘇可:“閨女...” 當她還想說什麼的時候,二姐急忙給大姐使個眼色,隨即大姐攙著媽媽離開病房。 二姐走到蘇可麵前拉著她的胳膊,泣不成聲的說:“蘇可...我知道這難為你了...可是...可是...我們做兒女的...不能讓老人帶著遺憾走...剛才好幾次都不行了...這是硬撐著...你...” 四姐剛想開口,醫生進來了:“有什麼話趕緊說,不知道哪一下就不行了...” 蘇可緩了緩焦躁恐慌的心緒,閉上眼睛咬著嘴唇,又沉沉的吐了口氣,沖她們點點頭:“沒事的...” 四姐和二姐趴在老人耳旁大聲哭喊:“爸爸,蘇可來了...蘇可...” 喊了大半分鐘,老人才動了動眼珠,薄薄的眼皮無力的掙紮著,蒼白乾癟的嘴巴,劇烈抖動著想要說話。 四姐奮力吞咽哭聲,忙把耳朵湊到老人的嘴巴上,屏住呼吸仔細聆聽,抬起頭的時候,倉惶不安的看向蘇可。 在二姐的催問下,四姐半吞半咽的說:“爸爸要坐起來...” 二姐揉了揉紅腫的眼睛,問醫生:“能行嗎...” 醫生走過來摸了摸老人手腕:“扶起來吧...” 兩個姐姐和醫生一起用力把老人架起來,正在幾人沉寂之際,老人突然大咳一聲,把蘇可嚇的打了一個暈眩的寒顫,心胸頓時狂跳不止,難受的快要嘔吐。 床上的老人想抬起胳膊,卻隻能動了動手指,氣若遊絲的往外嗆咳:“出...”然後萎靡著蒼白的眼珠,瞪向蘇可,發出艱難的乾吼:“來...來...” 二姐哭哭啼啼的喊著爸爸,四姐走到蘇可身邊,滿麵愧疚的拍了拍她的手臂:“難為你了...你別害怕,我們都在外麵...” 蘇可雙手緊緊攥著衣角,戰戰兢兢的搖了搖頭:“你們先出去吧...” 兩姐妹又各自叫了幾聲爸爸,走出病房。 蘇可慢慢關上房門,邁著發抖發軟的雙腿走到病床前,她極力克製著內心的恐懼,雙手抱拳,用力抵在劇烈起伏的胸口上。 她僵硬的彎下身,喊出的聲音裡帶著害怕的顫抖:“大爺...” 老人喉嚨裡發出微弱的鳴叫聲,雖然聲音很小,但還是把這個丟了魂魄的女孩被嚇出一身冷汗。 見老人有出氣沒進氣的張著嘴巴,蘇可卻不敢靠上去,恐懼感像一股凜冽的寒風,一陣又一陣的往她脖子裡鉆。 雖然她也麵對過死亡,可現在的她已不是那個純情,自信,堅毅的女孩了,所有發生在自己身上不好的事情,一股腦的匯集起來,嘶吼般的壓迫著她脆弱敏感的心靈... 她多麼想馬上逃離這裡,可一想到誌華見不到他父親最後一麵,就狠狠的吞咽口水,迫使自己站住腳步。 她不忍心讓老人帶著遺憾離開,壯著膽子往老人嘴邊靠了靠,冷汗直冒的提高了喊聲:“大爺,你說吧...” 老人急切的喘息了幾聲,像回光返照一樣,忽然翻開乾枯的眼皮,瞪著慘白渾濁的眼珠,緊緊的盯著蘇可,仿佛要把這個女孩殺死一樣。 此時的蘇可如同被一雙大手提溜著扔到那個被野狗撕咬的場景裡,令她驚厥膽寒的閉緊了雙眼。 一時間,她仿佛被抽乾了氣血,也同樣變成了一具乾癟枯瘦的軀體。 老人突然急促的大喘,用最後的生命苦苦哀吼:“俺...不回家...留著氣...老耿家就...一個...別怪俺...妮來...你不能...大爺...求...求...你...咳咳...你保證...俺死...俺閉不了眼...妮...俺...咳咳...” 雖然經有了心裡準備,雖然她已準備高考後,找個合適的時間跟誌華坦白,可真的從這位行將就木的老人口中說出哀求自己的話,她的心就像千刀萬剮一樣,咕咕的往外淌血。 她的眼前出現一個惡魔,不停的揮舞鐵鍬,一下下砸在自己的腦袋上,直到頭骨炸裂,耳膜破裂,讓她失去了所有思考和喘息的能力,隻能雙眼空洞的淚水直流。 當她抬頭看向老人時,那雙乾枯的眼皮正緩緩的垂落下來,慘白的嘴巴裡隻有出氣沒有進氣,像一個醜陋恐怖的怪物... 突然一聲淒厲的嘶吼,把崩潰邊緣的蘇可,嚇得魂飛魄散,沒了人樣。 門外的人沖了進來,醫生檢查後搖了搖頭:“老耿有的很安詳...” 話音剛落,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哭喊響徹了整個醫院。 沒有人顧及到早已被噬去靈魂的蘇可,她虛脫無力的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出病房。 她牽著車子,搖搖晃晃的走在通往學校的路上,在一陣突突的黑煙飄過,被自己的嗆聲驚醒。 她突然神經質的扔掉車子,渾身顫抖的拾起自己的魂魄,蹲在地上雙手掩麵,眼淚如暴雨般湧出,為剛剛逝世的老人,也為命運多舛的自己。 此時的女孩,被一隻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魔,死死的掐住了脖子,死亡的窒息與無力,讓她再一次深切的感受到活埋的滋味,黑暗,恐懼,無助,寒冷,崩潰,發狂,直至死亡…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來到學校的,當看到向她跑來的雲凱,才從太陽穴的疼痛中清醒一點。 那種痛恢復了她的意識,也快要撕碎她的身體,猶如一個麵目猙獰的水鬼,把她拽進深水裡,抱著拳頭粗的錐子,在腦袋上一下又一下的亂刺。 見她東倒西歪的趴在車把上,雲凱急忙趕上前,一手接過車把,一手用力扶住癱軟的身體:“蘇可...蘇可...你沒事吧...來...靠我身上...” 雲凱牢牢的把她攬在臂彎裡,溫柔又焦急的呼喚著她。 蘇可抬起頭,怔楞楞的望著雲凱關切的眼神,萬般情緒瞬間噴湧而出,瘋狂的撞擊早已不再堅強的靈魂,忍不住的失聲痛哭。 雲凱把車子放倒在路邊,攙扶著蘇可向操場走去。 兩人盤腿坐在足球場外,在雲凱陪伴下,蘇可的漸漸止住了哭聲,但眼淚還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雲凱讓她等一下,然後飛快跑到小賣部買了一瓶水遞給她。 待喝過水後,蘇可深呼幾口氣才算安定下來,被冷汗浸透的手腳也恢復了溫度。 雲凱嘗試著問她:“他爸爸...說什麼了...” 蘇可沒有正麵回答,抬頭望天才發現已是霞光層疊,沒有了太陽的影子。 足球場上有幾個初中年級的小男孩爭搶一個嶄新的皮球,他們歡快的笑聲也讓蘇可擁堵的內心有了些許釋放。 她彎下腰,把頭靠在曲起的膝蓋上,黯然落寞的擺弄著手上的草葉,她沉了一口氣,說到:“誌華家有五個姐姐,他和四姐五姐是一個媽媽生的...” 她偏過臉看了雲凱一眼,又垂下腦袋,顫抖的哭腔是那麼的令人心疼:“誌華回不來,我不能讓他爸帶著遺憾離開...” 雲凱沉默片刻,調轉方向和她麵對麵坐著,猶豫不安的問:“他爸讓你和他分開,是吧...” 蘇可雙手捂在紅腫的眼睛上,抽搐嗚咽的點了點頭。 雲凱拔了一顆青草,用力拍打上麵的泥土,好似發泄心中憋悶的怒火,但還是冷靜下來,用平緩的語氣問:“你答應了?” 蘇可的臉埋在掌心裡大口大口的喘息,想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把滿是汗水和口水的手掌在褲腿上用力摩擦,沉沉的嘆氣,深深的呼氣,長長的吐氣,不顧形象的在膝蓋上蹭鼻涕。 她疏通擁堵的鼻塞,咳嗽幾聲,壓製住所有的情緒,傻笑一聲:“老天爺真的好有趣...” 她折疊著手裡的草葉,那麼輕那麼慢,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雲凱憤憤不平的砸著拳頭:“我知道你肯定會答應的...唉...為什麼要這樣對你啊...” 蘇可淺淺而笑,又深深的垂下腦袋,無聲的沉默著... 雲凱重重的拍打拳頭,心有不甘的替她惋惜:“你隻是個女孩子啊...為什麼要這樣啊...非這樣不可嗎...” 他站起身走遠一些,折回來的時候,極力沉靜的問出心裡的話:“耿誌華不願意,你又該怎麼辦...“ 蘇可一聲苦笑:“能怎麼辦…其實我們以前談論過這個問題,隻不過意外總會來的更早些,所有設想的驚喜都會變成泡影...” 雲凱追問:“那你甘心嗎?” 蘇可長呼一口氣,神情木然的仰望天空:“不甘心又能怎麼樣,又不是第一次了...” 雲凱眉頭一緊,疑惑的問道:“嗯?不是第一次?什麼意思...” 蘇可猛然意識到說錯話,苦笑著掩飾自己慌亂:“車禍不是更讓人無奈...” 雲凱長嘆一聲:“是啊,這麼說,你比我更不幸…我隻是沒好過,一直在地麵上爬行,而你是從高處摔下來,失去的太多...” 蘇可仰天乾笑:“是我從一開始就想要的太多了…人不能太貪心,到頭來會落的一無所有...雲凱...別擔心,我想的通...” 雲凱發泄似的用力揪著草根上的須子,問她:“那耿誌華...他會怎麼做...” 蘇可異常平靜的嘆了口氣:“他能怎麼做…那是他的爸爸,連最後一麵都沒見到,他又能怎麼辦...” “唉...雲凱...其實...其實自從車禍之後,我就對愛情不抱任何希望了,我隻想和誌華像朋友一樣一直處下去...如果不是他小孩子脾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絕不敢冒險的…就算他爸爸不說,高考完我也會跟他談這個事情...” 她擺弄著手裡的草葉,意氣自如的說下去:“也許冥冥之中老天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好像有個聲音在我耳旁時不時的出現-----認命吧...不要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原本我還在猶豫,還在幻想...現在也好,老天幫我做了決定…人怎麼能勝的了天呢...” 說著,她看向天邊那抹即將被黑雲吞噬的粉紅,不禁癡笑一聲:“也許我上輩子太幸福了吧...” 雲凱拿著草根在她麵前晃了晃:“瞎說什麼呢你...你這輩子也會很幸福的...” 蘇可仰著脖子,扯著粗啞乾澀的喉嚨笑了笑:“不會的,不會的,永遠不會的...就這樣吧...隻剩下一半的心,還能承受了多少呢...” 雲凱聽著她不可捉摸的話,剛想問出心中的疑惑,就見她拍了拍手,站起身來大喊一聲:“哈…腳癢了,我也去玩玩...” 沒等雲凱回答,她已經跑到球場裡了,強忍著身體的不適,盡情盡力的與幾個小朋友搶球玩耍。 雲凱站起身為她加油,雖然對這個女孩的遭遇同情難過,但也隻能無可奈何的長籲短嘆,默默地陪在她身邊,以求緩解一些她的悲傷... 當兩人來到食堂的時候,臺子上隻有兩個菜盆了,走近一看也隻剩菜底子了,做飯大叔連菜加湯全都倒給了他們。 一身濕汗的蘇可吃的有滋有味,雲凱把菜都留給她,自己吃起了饃饃泡菜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