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想過自己會在這樣的場合再次見到許公子。 在大學畢業的那一刻,我已經完全不記得曾經學到的任何的所謂的知識,或者說,我壓根就沒有嘗試去學那些所謂的知識。所以,對我來說,沒有什麼工作是對口的,也沒有什麼工作是不對口的。在經歷了幾份不同的職業和寫了幾份辭職報告之後,我認識到自己可能真的不習慣於坐在辦公室裡為了各種理想努力工作。於是,我和父母借錢開了一家賣魚的小店,每天端一杯茶,坐在店門口。看看書,看看電影,看看過往之人。 我開店的這條街東西相對有兩排商鋪,東邊這一排是我們這些花鳥魚蟲商販,隨著太陽初升,一天的繁鬧便從某幾家養著雞的鋪子裡開始蔓延,直到喚醒全部的動物,連水裡的烏龜都好像要躍躍欲試爬出自己的水缸。有居住在附近的老大爺,每天九點多就會拎著馬紮溜達到你的門口坐下來,說說最近發生在自家寵物身上的瑣事,然後對你店裡的各種小動物逐一品評一番;也有新加入的顧客,向店主谘詢哪個種類的狗不愛掉毛,哪些鸚鵡喜歡和人親近,帶孩子的家長一邊砍價,一邊拉住快要變成猴子的小家夥:“別摸它!小心咬著你!” 與我們這邊完全不同,西邊的商鋪基本都用做了餐飲。想吃大盤雞,去老馬家,想涮火鍋,去傳統涮,想吃燒烤,去李老三,想吃川菜,去辣妹子......街東邊已經開始飛鷹走狗的時候,街西邊的老板們才睡眼惺忪的四處尋找停車位。當街東邊開始打掃衛生拉閘上鎖,街西邊卻才剛剛開始釋放積蓄了一天的欲望。服務員一個個忙得不可開交,不是快走著端上一盤盤蒸騰熱氣,就是按動著計算器嘴裡念念有詞,要不就是對剛來的食客邊比劃邊喊著:“把車停到對麵去!對麵有地方!晚上不貼條!” 我可不是一個勤快的人,卻不知為什麼倒是街西邊裡關門最晚的人之一。因為我實在是沒什麼其他的正經事可做。有這麼一天,雨剛停的傍晚,一天也沒有什麼顧客,我把六十幾平屋子打掃得乾乾凈凈的,打開電腦看了一個冗長的電影,抽了幾根煙,也竟熬到了九點多。困意上湧,於是決定回家。 我出了門,門口停了一輛商務車,司機已經在調整座椅待命。有好幾個人也剛剛走過來,應該是結束了晚餐準備開車離開。為首的是一個走路有些搖晃,頭發禿掉了二分之一,襯衫敞開了三分之一,眼睛瞇得隻剩下四分之一的中年男人。他的左邊是一個同款襯衣男,右邊是一個背頭眼鏡男,後麵隔著三兩步的距離跟著兩個年輕女子在耳語著什麼,再往後是兩個背著雙肩包的年輕人,最後還有一個男人站在隊尾大聲打電話。 許公子就是背雙肩包的之一。 他並沒有什麼變化,高鼻梁,不愛笑,還有雕塑般線條的眼睛,除了臉上的疲態和略微有些彎的腰,他好像還和幾年前一樣。 隊尾的男人發話了:“小鄭,小許,坐不下了,你倆打車回去吧!” 許公子應該也看到了我。我推著一輛桔色的自行車,嘴角還叼著煙,頭發依舊還能遮住眼睛,除了臉上的疲態和略微有些彎的腰。我好像也還和幾年前一樣。 他停了一下,呼了一口氣,然後和已經上了車的幾個人點頭招手,最後他看著我,還是笑了出來。 我們談起回憶,第一個話題就是猴子。 猴子本名馮毅男,輔導員第一次讀到這名字,再看看猴子半袖T恤下魁梧的身軀和迷離的眼神,頓覺此人如領袖般偉岸,將來成就不可限量。她不知道,猴子的魁梧大半是因為他是肉食動物且真的頭腦簡單,迷離的眼神則一定是因為頭天熬夜看球或者打遊戲。對於他的未來,輔導員倒是沒有猜錯,從大一到大四,猴子掛了三十一門課,是我們學校建校以來最出息的一位,要是大學改為五年製,他的成就確實不可限量。我曾有幸看過他大二上的成績單,沒有數字,隻有漢字:“不及格”,“缺考”,以及“無考試資格”。在一次查寢中,輔導員聞到了那件她和猴子初見時就穿著的半袖上散發出的濃厚的煙味和汗味後,幻想徹底破滅了。她曾痛徹心扉的對我們說道,以前以為他是堅毅不拔,男兒佩吳鉤。現在看看,這男人將來能買起一件風衣穿就不錯了,馮毅男,風衣難啊! 所以猴子也有另外一個外號,就叫風衣哥。至於我們幾個都叫他猴子,是因為他曾伴著即將落雨的大片烏雲,乘著三瓶青島啤酒的酒興,三下五下就爬上一棵大樹,然後朝著樹對麵的女生宿舍大喊:“仙女們,我乘著五彩祥雲來接你們啦!” “你最近和猴子有聯係嗎”我拿出兩罐啤酒,遞給許公子一罐,自己打開了一罐。 許公子搖搖手,拿起我放在桌子上的水杯:“不行了,喝不下去了,給我來杯水!” 我給他倒了一杯白開水,看他咕咚咕咚地喝下去後,告訴他這杯子是我平時喂魚用的。許公子一笑,罵了一句王八蛋。 街邊的一盞路燈忽然開始變得一閃一閃,它照亮的那一小塊區域裡,經過的行人就像走馬燈一樣一卡一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我看了看許公子,他似乎也變得老了一些,也好像沒什麼變化似的。 “年前我給他發了條信息,問他最近怎麼樣。他說還是老樣子,問我要不要投資參與他的項目一起賺錢。”許公子看著我說,“不過我看你這地方才是真不錯,年收入百萬吧?” “分分鐘百萬好不好!”我喝了一口啤酒,從屋子的夾縫裡找出了一把折疊椅子打開,“猴子這家夥,每次給我發信息,都是轉發什麼財富密碼啊奇聞軼事啊,我現在都不知道他到底在乾什麼項目,難道真的飛黃騰達了?” “我之前聽咱們另一個同學說,他在花都出差的時候碰到猴子了,穿得一身筆挺的,但卻坐在公交車站邊上的長椅上打瞌睡。”許公子坐在椅子上,把玩著我桌子上的假珊瑚小擺件,“據他說,猴子坐在長椅上的樣子,看上去好像一隻真的猴子一樣。” “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他和我說本來想喊猴子一聲,讓他搭個便車,結果交警忽然出現了,他就趕緊開走了。”許公子站起來自己倒了一杯水,又一口氣喝了下去,站在門口的一缸虎皮魚前麵不知道在看些什麼,“我猜,猴子過得可能也不是很如意。” “你為什麼要說也?難道你也不如意?”我點著一根煙,門外的車開始變得稀疏起來,越來越多的人離開了這片繁華,而這繁華也因此開始歸於平淡。 “你少來這一套!別說我了,最近有詩人的消息嗎?”許公子轉回身了,也打開了我給他拿的那一罐啤酒:“他和你的聯係應該比較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