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家隔壁住著一位比我大兩歲的小哥哥,他每天晚上八點到九點都會練習小提琴,而我會在那個時間選擇打開廣播聽相聲。可以說,我的童年的晚間黃金檔,就是在跑調的小提琴聲和信號不好的劉寶瑞侯寶林中度過的,這也練就了我對古典音樂的深惡痛絕以及鬥嘴賣機靈的極端熱愛。有時候那位小哥哥練過琴之後也會找我來玩,下象棋或者踢足球,或者在糾集幾個小朋友一起捉迷藏。在這過程中,他會給我講他正在練習的曲目都是什麼,作曲家是誰等等等等。等到我小學四年級的時候,這位哥哥搬家走了。臨走前,他送給我一盤磁帶,裡邊全都是他練習的那些曲目。在那之後,我甚至習慣了把錄音機和收音機同時打開,讓五線譜和俏皮話在空氣中糾纏融合。 我當時是怎麼也不會想到,當年他告訴我的這些東西,會在今天得到一次集中的展現。當第一曲奏響的時候,我脫口而出:“第四小提琴協奏曲。” 陳瑜看了看手裡的節目單,驚詫的問我:“這你都知道?” “莫紮特在創作的時候看到一列列軍隊在街上經過,給當時處在創作瓶頸期的他帶來了極大的震撼,於是在樂曲的開頭加入了軍號的音色和進行曲的節奏,所以這個曲子的特點是比較鮮明的。” 陳瑜輕輕地拍了我兩下:“看不出來啊,以後得叫你一聲陶老師了。” “我也隻是略有研究,略有研究。”我一邊謙虛一邊心裡暗笑。陳瑜怎麼能想得到啊,一列列軍隊這件事是我從Twins的歌裡邊抄來的,創作瓶頸期是我順嘴胡謅的,後麵的則是小哥哥當年講給我的。 一曲奏畢,掌聲響起。這時候仍有人在窸窸窣窣的進場。我討厭遲到的人,這些人不遵守演出秩序不說,更有甚者還大模大樣地插入到隻屬於我和陳瑜的倒數第四排之中。 第二首樂曲響起,陳瑜小聲問我:“陶老師,這是什麼曲子?” 因為猜到她會有此一問,所以在此之前,我偷偷掃了一眼她手裡的節目單,雖然名字沒看全,但是多少勾起了我的一些回憶。 “要是我沒記錯的話,這是勃拉姆斯的作品,嗯,D大調協奏曲。這首作品的特點是極具鄉村氣息,對後世美國鄉村音樂的發展也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其實我隻記得這首曲子是那盤磁帶裡的最後一曲,小哥哥好像說過什麼鄉村之類的東西,剩下的還得靠瞎編。我心想要是陳瑜再問下去,我早晚露餡,於是輕聲告訴她:“咱倆別說話了,注意保持大學生的基本素質。” 陳瑜氣惱地試圖用手拍我,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她一愣我也一愣。可是我沒有鬆開手,她也沒有掙脫,直到D大調協奏曲演奏完,我們才鬆開手一起鼓掌。然後,陳瑜再次握住了我的手。上天保佑,她沒有再問我任何問題。那時候我的腦子裡全是歡快舞蹈的音符,就算是小哥哥附體也不會再有答案。 那晚的音樂會結束得很晚。我們出來以後已經快要十點了。我對陳瑜說別回宿舍了,去我那裡湊合一晚上吧。陳瑜看了我一眼,我趕忙解釋道,別誤會別誤會,你睡我那裡,我去猴子那屋睡。陳瑜說,那猴子睡哪?我當即撥通了電話打開免提。 “猴子,晚上別回來了,我去你屋裡住一晚。” 聽他那邊的動靜,猴子可能還沒回去:“別扯淡了,你讓我睡哪去?” “你去找許公子和詩人湊合湊合,明天兄弟我請客!” “你小子老實交代,晚上要......” 我不等他說完,趕緊給對話劃上了結尾:“別廢話,我快到家了,就這樣!” 等我掛上電話,發現陳瑜正在偷笑。我說你笑什麼啊,你看我辦事效率多高,搞定啦! 你是搞定了,可是我還沒有答應你啊。陳瑜一邊笑一邊自顧自地往前走了。我趕忙追上去,大姐,你不能這樣啊,我都安排好了啊!她轉過身看著我,你是安排好了,可是我還是沒有答應你啊! 我一把拉住她:“你說,你是不是對我不放心?” 她也認真地看著我:“陶老師,你對自己放心嗎?” 沒等我回答,她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師傅,西秦大學東門。”然後她歪著頭看著我,“不上車嗎?那我就走了啊。”說完就關上了後排的車門。 我趕忙拉開前排的車門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司機師傅是一位大胡子,胳膊上還紋著一個忍字。這讓我本就無法當著第三人開口的請求徹底變啞巴。師傅也不愛說話,除了用方言對著對講機告訴他的同事晚上路況良好及火車站人流不少以外,這一路我們基本都是沉默的。十分鐘,十五分鐘,二十分鐘,從燈紅酒綠到樹影婆娑,我們也到了目的地。 提前付了錢,下車幫陳瑜打開了車門,我苦笑著說:“我送你吧?” “當然得你送我啊!我又沒有你家鑰匙,怎麼可能進得去啊!” 我租住的這個小區真的是魚龍混雜。時不時有胳膊上紋著巨龍的大漢從不知哪個角落鉆出來,對著陽光想要擦亮眼,時不時又有幾個濃妝艷抹的妙齡女子來到某個樓道前魚貫而入。有年長的老人帶著孩子悠然自得,有正裝筆挺的中年人行色匆匆,也有我們這樣的學生圍著水果攤討價還價。 這個早晨我醒得特別早。我的作息似乎和學校的課程表完全相反,周一到周五醒不來,周六和周日睡不著。洗漱完畢,站在我自己的房門口聽了聽,陳瑜似乎睡得還很香。我想,讓她繼續再休息一會兒吧,我去買點早點好了。 這小區的西北角有一小片空地,一小片樹叢,一小片健身器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自打我搬過來以後,每周末都能看到有一個須發皆白的老大爺在這裡吹薩克斯。從紅梅贊到白毛女,從長亭外古道邊到滾滾長江東逝水,既囊括了深厚的革命感情,又包含了悠長的歷史厚重。今天他也在,不過身邊卻多了一個年輕人,看起來像是他的孫子,一頭長發的藝術範。老爺子先來了一曲我沒聽過的曲子,然後把薩克斯遞給了年輕人。我就坐在了離他們不遠的一個早點鋪子擺出的攤位上,點了兩人份的油條和豆漿。那年輕人清了清嗓子,也開始吹起來,是一曲《鬼迷心竅》。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想當然的覺得他也定是陶醉不已,那歌詞也開始自動的浮現在我的腦海裡。 斬了千次的情絲卻斷不了,百轉千折它將我圍繞...... 還沒等我把這根情絲繞出來捋直溜,我就看到猴子晃悠著腦袋,身後跟著一臉疲憊的許公子和眼鏡反光的詩人出現了。 “欸呦喂,這不是陶然嗎?你怎麼能起得真麼早啊?你得多休息啊!昨晚累壞了吧?” 我還沒有答話,猴子就飛馳到我的麵前:“怎麼樣啊兄弟?我夠意思吧,成全別人,委屈自己!” 我又沒來得及說話,許公子開口了:“拜托大哥,你那是委屈自己嗎?我活生生陪你打了一晚上遊戲,你也不累啊!” 我剛想要開口,那男孩的音樂忽然停了。他把薩克斯交還給老爺子,走到旁邊接起了電話。老爺子重裝上陣,換了一首《難忘今宵》。 詩人搶在我前麵開口了:“陶然,今天的所有歌都是給你準備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