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遇安踉踉蹌蹌朝屍體撲過去,他們一定看錯了!貴哥明明昨日就出發去南越了,怎麼會死了呢? 可距離屍體一步之隔時,李遇安猛地頓住,右腳掌……有痣! 李遇安忽然很害怕,腳掌有痣的人多,不一定就是貴哥,可是左手食指上有疤的人卻不多見,那是他八歲時頑皮想要練劍,貴哥給他做竹劍時不小心被刀砍到的。 他不敢看,若真有那道疤,他又該如何?李遇安覺得自己喉嚨像是被什麼扼住了,腦子也酸酸脹脹的,他顫抖著手去拿起屍體的左臂,感知到屍塊如冰一般的溫度,看著食指上那道疤,李遇安再也逃避不開,此刻他好像被強行塞了一團黑影在腦子裡,使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大理寺眾人都被他這番動作驚住了,通常他們都會阻止死者家屬觸碰屍體,因為對死者家屬來說,觸碰到屍體的那一刻,那冰涼的溫度,會讓他們真實感知到自己真的與親人陰陽相隔。平日裡與自己同吃同住的人突然變成一具冷冰冰的屍體,這是個正常人都無法承受的吧。 兩個衙役連忙上前將他手上的手臂拿開重新拚好,把脫力到像一灘爛泥的李遇安扶到一旁坐著。 葉城聽聞他方才所言,也知可能是死者身份浮出水麵了。 而方才還在外麵吵吵鬧鬧的村民在聽到李遇安說到什麼南越,霎時安靜下來,院子門口站著百十來號人,此時卻落針可聞。眾人心中隱隱有個猜測,村裡最近說要去南越的就隻有李旭與秦嫂子的兒子,李允貴。 早幾年李允貴在京城結識了一位行商的老爺,隨後便一直跟著那位老爺東奔西走,隻每年過年回來幾日,每每回來都是大包小包的,村裡人都說這李允貴在外頭可算是混得不錯嘞,連帶著父母親及兄嫂都過上了好日子,前幾日又回來了一趟,給家裡買了好些東西,說這次可能走的時間久些,聽聞南越那邊有一家緞莊的布匹是極好的,此外還要在南越各地搜羅一些東黎沒有的貨物,這一趟去了怕是兩三年都不回來。 李旭和秦嫂子從不反對兒子在外闖蕩,隻叮囑他一定萬事小心,不得觸犯律法,便讓兒子去了。 方才李旭和秦嫂子一聽李遇安的話,心裡就是一咯噔,當即就往院子裡走,“遇安,你……你方才說什麼?什麼南越?” 李遇安聽見熟悉的聲音,麻木回頭,眼眶通紅,艱難地開口道,“秦嬸嬸,他……”瞧著眼前已經頭發花白的兩位老人,李遇安忍著哭腔,“他……真是貴哥。” 葉城離去的時候,已是這日傍晚,明明夕陽還有餘溫,溪源村卻如同罩上陰雲,連帶著人心也泛起一絲涼意。他留了兩個衙役在溪源村,有任何情況隨時回大理寺匯報。另外,按照規矩,帶走了李允貴的屍體,同時大理寺衙役將李遇安請走,暫時安置在大理寺的待審訊室。 裡正擔心溪源村再出命案,也為了安撫人心,安排村裡的二十五歲以上四十五歲以下的男丁三人一組在村裡巡邏,直至大理寺查出兇手。夏日裡大家一般趁著日出之前及日落之後去地裡將活兒乾了,白日裡還是比較閑,裡正這一任務安排下來,再加上每人每日補貼十文錢,村裡很多人都願意乾。 最終選了十八個比較年輕力壯的漢子,分為六組,每組負責巡邏六個時辰,白天黑夜地輪換,村裡人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對李遇安來說,日子就像雨後房簷滴的水,過得尤其慢。 自他來到這個四四方方隻有一扇小窗戶、一張桌子一條板凳的待審訊室,常常盯著房頂發呆。 “嘿!吃飯了!”又到了放飯時間,李遇安如喪屍般從床上坐起來,走到鐵門前,端過飯碗,行屍走肉一般回到桌前吃飯。 他來到大理寺已經三日了,在吃住方麵並未受到苛待,甚至每日還有衙役來陪他聊天。 今日來送飯的衙役徐禮也就是來陪他聊天的,這人好像天生一張笑臉,連帶著說話時聲音也自帶三分笑意。 “嗐!李公子,人死不能復生,李允貴被殘忍殺害,咱們最重要的還是查出兇手,他泉下有知才能安心去投胎啊!” 李遇安麻木地往嘴裡扒拉幾顆飯,苦笑一聲,“我也想查出兇手,可如今我在這裡麵待著,哪兒也去不了,更沒有什麼線索,怎麼查?” “我在你們村聽多數人都贊這李允貴不錯的,但他們說還是你跟他關係最好,你能跟我說說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嗎?”徐禮靠著鐵門坐下來,顯然是打算長談一番了。 李遇安聽他這樣說,勉強打起幾分精神,這樣也好,至少,這世間可以多一個人記得他的好。 “貴哥是個很好的人,我們兒時就是很好的玩伴,我們的父親母親那時關係也很好,我們還曾約定長大後一起仗劍走天涯呢,”說到這裡,李遇安從桌前起身,來到鐵門旁席地而坐,嘴角勾起一絲懷念,“我們七歲時就約定好了,還想效仿江湖大俠在身上文身來著,隻是我們不敢,怕疼,回家若是被老娘發現了,被打著更疼,於是我們在手臂上一人用烙鐵烙了個小小的疤,我的在左臂,他的在右臂,我們還正兒八經結為了異父異母的同姓親兄弟。那時候他父親給他請了個武師父,他每日上完課便會教我,隻是我太笨,怎麼學都是畫虎類貓,不過我再笨,也總是熱情不減,他也從不厭煩。八歲時,他師父開始教他劍法,我也想學,他說我用真劍恐怕不安全,便給我做了一把竹劍,他左手食指上的那道疤,便是削劍時不小心砍到的。” 徐禮認真聽著,見他眼中隱有淚光,知道自己不該挑起別人的傷心事,但是以防有什麼漏掉的線索,他還是繼續問道,“那你後來怎麼沒有繼續學武了?是因為欠缺天賦?” “因為我十歲時,父親去山上打獵,被老虎咬斷了腿,被人發現送回來之後不久便因失血過多離世了,從那時起,母親就對我嚴加管教,不許我做危險的事情,並對我說科舉是我唯一的出路,父親去世那段時間我們過得很艱難,家中雖有錢有糧,可是家裡沒有成年男人,總是會被欺負的,大到母親名聲被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小到田坎被挖得越來越窄,旭伯與我父親關係好,還為我們出過幾次頭,之後村裡便傳出風言風語,說我母親與旭伯……”說到這兒,李遇安深吸了一口氣,“漸漸地,我母親便不願意接受他們的幫助了,跟村裡人有矛盾從來都是自己解決,我知道母親的不易,也知曉她讓我科舉的苦心,她是怕我步了父親的後塵,但是母親強勢慣了,控製欲也漸漸強了起來,我理解她,可是我也時常感覺累極了。” “父親去世之後,貴哥學了劍依舊會舞給我看,可是我卻再也不學了,他舞劍時我念書,我們很默契地沒有再提外出闖蕩江湖的話,因為我父親不在了,上有寡母,我是不可能丟下她的,不過貴哥在他十五歲時在城裡偶然結識了一位顧老爺,這位顧老爺是位走南闖北的行商,顧老爺欣賞他的膽識,當年就帶著他外出跑商了。每年過年他會回來,每次都會給我帶些奉京沒有的小東西,我覺得外麵的世界真大,什麼刺人舌頭的辣子,稀奇的鬼怪誌,他都給我帶過,他也會跟我講他在外麵的驚心動魄,偶爾也有風餐露宿、以天為蓋地為廬的時候,從他的語氣能聽得出來,他很喜歡這樣的生活,我也很喜歡,所以我很羨慕他。” “這次他回來說要跟著顧老爺去南越,那邊有家雲祉緞莊的布匹好極了,他開玩笑問我要不要去南越看看,我知曉他是隨口說說的,但我很開心,因為我覺得他沒有忘記我們少時的約定,雖然我無法跟他一起去,可我也很開心,他去了,好似就帶著我年少時那顆想闖蕩江湖的心一起去了。”
第5章:李允貴此人(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