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情緊張的時候,坎特爾總會想到一些無關緊要的回憶,比如克洛絲隱瞞自己真實身份的事情。 她口中的普利爾是什麼意思?聽起來他和雷維爾是一路人,那麼為什麼還要隱藏信息? 他腦中又閃過了克洛絲第一次聽到雷維爾這個名字時的神態——突然睜大的黑色眼眸,以及顫動片刻的瞳孔。坎特爾分不清那是驚訝還是慌亂,但那肯定是這段時間以來克洛絲唯一一次流露出真實情感。 眼下的情況讓他沒時間繼續跑神。和數天前類似,他和克洛絲二人身處一座山丘之上。不同的是,這次他倆都下了馬,伏在草叢中遠遠觀察著,闊熱和剌多率領這所有嗔陀前鋒部隊在身後幾百米處待命。視野遠處有一座小型城堡,城堡外圍散落著一地損壞的木質器械,在其一旁是兩支正在交戰的部隊。城堡上和人數較多的部隊中都飄揚著帝國的金紋太陽紫旗,而另一支列陣迎敵的部隊士兵大多身著綠色裝備,坎特爾從這個距離看不清他們的旗幟,旗麵是綠色,其徽記好像是一個黑色的叉號。 克洛絲剛剛估算過,帝國城堡不久前被綠旗普利爾軍隊圍攻,本就不多的守軍應該損失過半,隻剩不到100人,但城外的帝國援軍至少有2000人,且裝備精良。而那支綠旗普利爾軍隊則看起來隻有500人不到,雖然陣型還沒有亂,但已盡數被帝國步兵方陣圍逼在城墻下進退不得。 “我們還不上嗎?”剌多的聲音傳了過來,隨後坎特爾小聲復述給了克洛絲。 “讓他耐心等著,很快了。”克洛絲停了幾秒答道。 坎特爾回答了剌多,轉頭看到克洛絲正側身用手在口袋裡翻找著什麼,草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們怎麼還不出城?怪了。”克洛絲拿出了一根白色圓棍含在嘴裡。 “你是說等城裡的人出來嗎?他們損失慘重,應該不會開門了吧。”坎特爾打量著圓棍說。 “我說他們會出來,就準沒錯。”克洛絲把一個方形小盒子舉到嘴邊,隨後小盒子上突然冒出一簇火焰,點燃了圓棍,“你相信我就行了,解釋著太復雜。” “這是什麼東西?” 克洛絲沒有回答,她用手指夾住前端正在燃燒的圓棍,好像用力吸了一口,接著又吐出一團白煙。 “是我身上最寶貝的玩意。” 坎特爾本想提醒她煙霧可能會暴露自己,最後忍住沒有開口。她一定也清楚這點,不過想必正在以命相搏的雙方應該沒空注意遠處草叢冒出的一團煙霧。 綠色軍隊的陣線還在後退,後排士兵的背幾乎要貼在城墻上,同時要舉著盾抵擋對方拋射的箭雨。他們中有一小部分士兵散落在外圍,已經開始逃離戰場,但帝國騎兵正在用長槍和馬蹄將他們撕碎。不時會有淒厲的慘叫聲隨著微風刺進雙耳。 她明明說自己要和所有的普利爾合作推翻帝國,但現在又見死不救,坎特爾不由得左手攥緊,把幾棵草從土壤中拉了出來。 坎特爾轉過頭,打量了一下克洛絲的側臉。他這麼偷看過很多次,雖然這位女代可汗性格惡劣,但麵容還算娟秀。不過這不是重點,令他忍不住猜想的源頭就是克洛絲白皙嬌嫩的臉龐和精致的五官,不管從膚色還是長相來看,她都完全不像一個在草原和馬背上長大的女人。 他突然聞到了一股奇怪的香味,應該是她口中短棍燃燒的煙霧。他感覺喉嚨有點癢,但強忍住了咳嗽,搞出聲音肯定又會被罵一頓。 愛芙瑞肯定想不到我這樣的人居然會出現在戰場前線吧。 細碎嘈雜的交談聲,坎特爾什麼都聽不清。 “門開了。”克洛絲的聲音倒是很清晰。 坎特爾撥開眼前的草叢,看到僅剩的守城部隊從不大的城門中擠了出來,沖向了綠色軍隊的側後方,好像是從麻袋破洞中漏出的一束麥粒。 “讓剌多闊熱按計劃行動,把親衛隊留下跟著我,前線他倆負責指揮,沒有重要問題不要找我,免得分心。”克洛絲說完後猛吸了一口嘴中圓棍,已經燃燒了大半的圓棍瞬間全部變成軟綿綿的灰燼條掉入草叢,她隨後又將其吐了出去。 坎特爾向後方的二人傳達了信息後,隨即聽到了由遠到近逐漸清晰的隆隆馬蹄聲,地麵也有微微的震動。 “爬回去。”克洛絲說完就立刻在草叢中轉身向後方爬去,她的速度很快,期間不停催促坎特爾跟上自己。 等二人爬到坐騎旁,坎特爾剛站起身就看見克洛絲的幾十名親衛騎兵正向他們的方向策馬奔來。這些騎兵連人帶馬都全身披著盔甲,腰上掛著弓箭和長刀,手持一把至少兩人高的長槍。領頭一名騎兵的長槍頂部還係著一麵畫著黑底白馬的旗幟。更特別的是他們每人臉上都戴著黑色的麵甲,這麵甲用鐵鑄成,刻上了一張駭人的麵孔,隻在雙眼和鼻孔處開了洞。 他又看向遠處,兩支黑壓壓的騎兵部隊已經列好陣型,正一前一後向城堡方向撲去。 “別看了,趕緊上馬。”克洛絲拍了一下坎特爾的後腦,隨後翻身上馬,“你拔不拔刀都行,就算中箭被砍也要握緊韁繩,一定要拚命跟緊我,不然你死了可就麻煩了。” “好,好的。”坎特爾被山下的陣勢嚇得有點發懵,畢竟這次需要自己沖鋒陷陣了。 克洛絲從親衛手上接過頭盔,和領頭的親衛詢問了幾句預備隊的情況。隨後她清了清嗓子,突然用爆炸一般的嗓音高聲喊道:“可汗親衛聽令!隨我殺進城內,今日必能破敵取勝!” “可汗之令,乃吾之命!”所有親衛騎兵一齊大聲回復道,由於他們都戴著麵甲,這聲音沉悶又洪亮,仿佛敲響了一口巨鐘。 不等坎特爾最終確認自己身上的武器盔甲是否佩戴妥當,克洛絲便一馬當先向山丘下移動。他趕忙揮動馬鞭跟了上去。 在他們行進至離沖鋒距離還有幾百米的時候,坎特爾看到嗔陀的主力部隊就已經和帝國軍接戰了。 首當其沖的就是正在外圍追擊逃兵的帝國騎兵。他們對於嗔陀部隊的出現完全沒有防備,而這些騎兵都是輕裝上陣,馬匹上沒有披甲,且陣型散亂,於是嗔陀弓騎兵紛紛瞄準他們的坐騎進行射擊。不一會兒這些騎兵就紛紛人仰馬翻,亂成一團。 而闊熱帶領的重騎兵也開始沖擊帝國步兵軍陣的後方,最後方的一個百人弓箭手方陣剛反應過來就被這三百名嗔陀重騎兵沖得七零八落。待其他步兵方陣回援時,嗔陀騎兵則已經撤了出去,準備組織下一次沖鋒。 正被城內城外兩麵包夾的綠旗普利爾軍隊見到援軍抵達,頓時士氣大振,開始密集結陣並主動反擊。 戰局看似好轉了起來,但雙方的人數差距過大,帝國軍很快調整了陣型,雙方逐漸進入僵持階段。 這時,坎特爾和克洛絲已經行進至沖鋒距離。 “殺!!!”克洛絲的喉嚨中爆發出略尖細又響亮的聲音,隨後全力向著城堡方向沖了過去。 坎特爾在馬背上縮著身子,拚死抓緊韁繩,盡量保持自己和克洛絲的距離。即便如此,還是有幾名親衛騎兵沖到了他的兩側,這反而讓他有了點安全感。 由於帝國軍陣為應對嗔陀騎兵進行了收縮,通向城門的道路被讓了出來,而城門依然大開,可能是為了接應先前出城攻擊綠旗普利爾軍隊的守城部隊。 頃刻間,克洛絲帶領著親衛騎兵就沖到了城門下。而這時她稍微放緩了速度,從腰間的袋子中掏出了弓箭,隨後搭箭上弦,對著帝國軍陣的方向瞄準了幾秒,隨後一箭射了過去。 坎特爾順著箭矢的飛行方向看去,一個帝國軍陣中間騎著馬,穿戴華麗鎧甲的人被射中了脖頸,直接摔下馬掉進了人群中。 這箭法也太可怕了吧,坎特爾在心裡想道。他在培金城看見過類似打扮的帝國士兵,那應該是個職位不低的軍官。 克洛絲收起了弓箭,再次揮鞭加速。他們一行人如黑色的洪水一般,席卷了城門口的帝國士兵,一股腦灌進了城內。 正如克洛絲的計算,城內此時看起來已經隻剩下兩位數的殘兵敗將。在所有人沖進城門後,克洛絲立刻命令所有人下馬,手持短兵沖上城樓和城墻清剿殘敵。坎特爾慌忙跟著下了馬,剛拔出佩刀時,其他親衛騎兵就已經喊叫著沖上樓梯,如砍瓜切菜一般收割著帝國守軍的生命。 “去幾個人,把城門給我關上!”克洛絲站在馬旁喊道,她這時沒有沖在最前,隨後回頭對坎特爾說,“跟緊我,馬上就需要你發揮作用了。” 坎特爾本想質疑她關閉城門的決定,但想到自己肯定會被罵,就沒有問出口。他跟隨克洛絲走進了城樓,爬上一級級的旋轉樓梯,不一會兒就到了城樓的頂端。這裡可以俯瞰城下的戰場以及城墻的全貌。除了他們所在的塔樓,這座城堡麵向戰場的方向還有四個相對較矮的塔樓,每個塔樓頂端都有一個圓形平臺,上麵空無一物。 克洛絲環顧了一下城墻,按住自己的黑色耳釘說起了坎特爾聽不懂的語言。 “大概十五秒……”克洛絲放下手,嘟囔的一句,隨後麵向坎特爾說,“這次的傳令一定不能出錯,否則闊熱剌多會有性命危險。” 還在因為下方血腥的戰場而嚇得發楞的坎特爾被嚇了一跳,趕忙點頭回復。隨後塔樓頂端陷入了沉默,克洛絲看起來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甚至還活動了下肩膀。 十五秒後,克洛絲向四周看了一圈,隨即跑到塔樓頂部邊緣的垛口處,對著城內的可汗親衛高聲下令:“所有人去操作離你們最近的投石機,準備碎石彈,瞄準帝國軍隊,聽我口令再放!” 坎特爾跟隨她的視線向下看去,發現原本空無一物的四座塔樓上,居然已經各擺放了一臺巨大的投石機。 比疑惑來得更快的是克洛絲的命令:“坎特爾,讓闊熱和剌多撤出去,遠離帝國軍隊。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 他連忙傳達了命令,城墻下的嗔陀部隊馬上開始集結後撤。 克洛絲等了一會兒,在確認嗔陀軍隊走遠和親衛們已經在投石機處準備好後,她深吸了一口氣,大喊道:“放!” 漫天的碎石如暴雨一般飛進了帝國軍陣之中,帝國步兵相對厚重的鎧甲在麵對從天而降的石塊時反而成了累贅,可能是由於指揮官陣亡,很多士兵來不及舉盾便被砸暈過去。而缺乏防護的弓箭手更是被成片砸翻,坎特爾甚至能看到石塊落下後軍陣中飄起的灰塵和血霧。 “第一輪射擊結束,讓闊熱和剌多殺回來。”克洛絲再次轉頭對坎特爾下令。 就這麼如此反復了幾輪之後,帝國軍陣開始變得逐漸鬆散,最終徹底崩潰,所有士兵都開始潰逃。 “停止投石!”克洛絲在城樓上大喊,她的聲音變得有些嘶啞,“所有人上馬,殺出去追擊殘敵!” 坎特爾此時心跳得像是有人在自己的胸腔裡打鼓,同時不受控製地大口喘著粗氣。他嘗試控製住自己混亂的氣息,看向克洛絲的方向,等待下一步命令。 對方開口了,但並不是在和他說話。克洛絲正按著耳釘,又在說著什麼。 等她說完後,坎特爾主動問:“還需要下什麼命令嗎?” “先不用了,他倆自己會收拾殘局。”克洛絲不知為何臉上有點沮喪。 “我們……贏了嗎?”坎特爾小心翼翼地問道。 克洛絲瞥了他一眼,又掏出一根圓棍塞進嘴裡。 “贏了。”她一邊給圓棍點火一邊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