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張玄素進入洛棠鎮義齋的時候,前來迎接的不隻有洛棠鎮陰陽師李正端,還有另外三個和李正端穿著同樣的陰陽師法袍的人。 “拜見神官。”這些陰陽師和張玄素都相互認識,因為他們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去南巖宮敬香,所以自然和當時還是持嚴上人弟子的張玄素以及童子桃符見過麵。 隻是短短幾個月,持嚴上人便被害隕落,張玄素接任新的武當神官,這麼大的變故對他們這些陰陽師來說還是太過突然,讓他們不勝唏噓。 不過,對於他們這些陰陽師來說,盡管持嚴上人的隕落太過突然和唏噓,但他們並沒有那個實力去品評一位神官,哪怕張玄素現在隻是百日築基的入門道行,但他隻要是三教天師府敕封的神官,那就是他們必須要依靠、托庇的存在。 另外三位陰陽師張玄素也都麵熟,他們是另外三個鎮上的陰陽師,應該都是過來幫忙的。 隻見四位陰陽師齊齊朝張玄素稽首行禮,而張玄素也拱手還禮,然後直接問道:“老李,你徒弟這次起乩請的哪個偏神?” 李正端嘆了口氣,朝張玄素引手道:“神官請先上堂,容小修奉茶之後再說。” 張玄素擺了擺手道:“喝茶不急,先把事情解決了再說。” 李正端愣了一下,沒想到這位新任神官還是個急性子,於是點頭說道:“好,那就先去小徒的居處吧,有勞神官大人了。” “客氣話就不要說了。”張玄素說著,又對另外三個陰陽師問道:“你們都看過了嗎?” 三個陰陽師對視一眼,隨後一個麵龐方正的陰陽師說道:“回神官,我們都看過了,搞不定。” 另一個比較清瘦的陰陽師說道:“小曾請的那位看上去不像是個偏神,倒像是個山將。” “山將?”張玄素眉頭一皺,“那確實有些不好辦。” 所謂偏神,就是沒有正式敕封,但受人間香火的野神,這些偏神有些神力,但神力各不一樣,五花八門,千奇百怪。 有些偏神道行高,神力強,但有些偏神道行低,神力弱。 陰陽師的地位和能力決定了他們隻能拜請八方偏神以及諸山將軍,而要拜請天庭正神,必須是有三教天師府正式敕封的神官才行。 而且必須是有傳承的人才能成為神官,就好比武當是真武大帝的道傳,或者‘幽冥府’的神官是有著地府諸位大神或正神道傳的,隻有如此傳承才能有做神官的資格。 因為做神官必須要得到某位正神的傳承或者認可,如果你連一個正神的傳承或認可都沒有,你做什麼神官?燒香給誰燒?那麼多正神誰認識你是誰? 所以陰陽師隻能奉祀這些八方偏神,諸山將軍,給他們香火供奉,他們則在陰陽師需要的時候把自己的神力借給陰陽師使用。 故而神官與正神之間是傳承與責任,而陰陽師和這些偏神山將之間則是各取所需的交易。 但是為什麼說‘山將’就有點難辦了呢?因為偏神神力有強有弱,但山將山將,能被稱為‘將’的都是能打的,而且脾氣也很乖戾,請神的人稍不注意就會出事。 所以第三個長得比較胖的陰陽師就說了,“這傻小子,剛開始做陰陽師就請山將上身,老李,你沒跟他說嗎?請神容易送神難,其中大半是山將。” “說過了。”李正端臉色有些難看,“還不如不說呢。” 張玄素道:“也是,你說山將最難請、送,那我偏要試試,你徒弟多半就是這想法。” 說話間眾人已經來到了李正端徒弟曾瑞的房間外,張玄素剛一靠近,就感到一股濃烈的泥土腥味撲麵而來。 “是山將。”雖然道行很低,但張玄素好歹在持嚴上人身邊學習修煉半年多,所有關於神官的基礎知識和手段已經諳熟於心,如果不是隻有煉精化氣道行的話,張玄素完全是一個合格的神官。 “土腥味,還有山中木葉腐爛的氣息,老李,你這徒弟果然請了一個山將上身。”張玄素朝李正端笑道。 李正端麵色凝重,這股氣息讓他們感到十分壓抑,他當即朝張玄素拜道:“請神官大人幫幫小徒度過此劫。” 張玄素點點頭,接著上前一步,手裡暗暗掐了一個法訣,然後朝前方緊閉的房門喊道:“你是哪山哪將?趕緊出來說話。” 片刻之後,屋內傳出一個暗沉的聲音:“你是何方神聖?” “武當新任神官,張玄素。”張玄素說道。 隨後隻聽屋內沉默了片刻,緊接著突然‘吱呀’一聲房門大開,隨後一個十六、七歲,穿著粗布道袍的少年人雙手向前平舉抖動,雙腳上下掂落,雙目血紅,七竅流血,渾身就像抽風一樣地從屋裡跳了出來,這正是起乩請神時身體軀殼不受自己控製時會出現的顫抖,民間把這個也叫‘跳大神’。 看到徒弟這般慘狀,李正端急的就要上前,但卻被張玄素一把攔住。 待到‘曾瑞’走出房門跳到院子裡的時候,張玄素立刻說道:“你是山將,怎麼能久占凡人軀殼不退?你看他已七竅流血,如果他因此而亡,這罪孽必要落到你的頭上。” “回神官,這曾瑞今日起乩請我上身,但他心不誠,禮不敬,所以我要責罰於他,就算他因此而亡,我也沒有罪孽。”‘曾瑞’開口說道,這一張口嘴角又是一汩鮮血流出。 聽到這話,後方的李正端連忙拜揖道:“山將恕罪,小徒曾瑞剛剛從我學習陰陽師一道,他心不定,禮不精,這是小徒的錯,我們願意向山將賠罪,今後多供香火,多奉犧牲,還請山將慈悲,饒恕小徒這一回。” ‘曾瑞’聞言,臉上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說道:“數年香火,千、百犧牲卻是不能打發本將。” 李正端問道:“那山將要我們如何賠罪?還請山將明言。” ‘曾瑞’說道:“很簡單,我要從你李正端開始,今後你師徒三代都要供奉本將,不得再供奉別的偏神山將,且每年大小節慶都要供奉香火、犧牲,不得缺少,待三代之後此罪方消。” 聽到這話李正端臉色驟變,這簡直是要他的命,陰陽師對付那些妖邪鬼怪靠的是什麼?不就是供奉的各方偏神山將。 如果真的按眼前這個山將所言,那麼李正端今後隻拜他一個,喪失了九成九的力量來源不說,還會得罪此前已經供奉的那些偏神山將,到時候別說三代了,一代都傳不下去他這一脈就得滅門了。 “你在說什麼狗屁話?”就在李正端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旁邊卻傳來了一聲叱罵,正是張玄素的聲音。 隻見張玄素目光直視‘曾瑞’叱道:“你聽著,我以武當神官的名義命令你,十息之內立刻給我退神離去,我就不再追究此事。如若不然的話,我左手三花老棕繩綁你的靈身,右手四方黑鐵釬毀你的壇廟,把你抓去鎮河堤!” 聽到張玄素的狠話,那附身在曾瑞身上的山將還是有些震驚的,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張玄素道:“神官,你怎麼一上任就拉偏架?這小子對我無禮,難道我不能懲罰他嗎?” 張玄素道:“看他氣息虛弱,命在旦夕,他縱然對你無禮,但也罪不至死,略施小懲就可以了,但你要把人往死裡整,那我就不同意了。” 那山將直接說道:“神官,不是小將我看不起你,你現在剛剛百日築基煉氣入門,連煉精化氣的道行都不是。我可已經是‘煉神返虛’的道行,再過幾年就要渡‘一九天劫’邁入煉虛合道的境界了。” 張玄素:“對於我們修煉神道的天官來說,境界高低從來不是決定勝負的因素,我聽你的意思,是我奈何不得你了?” 那山將說道:“小將沒有這個意思。” 張玄素:“那我問你,你退是不退?” 那山將答道:“不退,對這等心不誠,禮不敬之人,如果不大大懲戒一番,小將的神威何在。” 張玄素冷哼一聲,叱道:“你一個山將偏神,在我麵前擺什麼神威?今天要是不給你點厲害看看,你就不知道你神官爺爺的手段!” 此話一出,就代表雙方正式談崩了,那山將乾脆也不裝了,隻見他附在曾瑞身上雙手掐訣,地麵上突然飛起一片黃土,而跟著這片黃土一起來的還有五塊碗口大小的石頭,這五塊大石頭分別朝著張玄素和李正端四人打了過來。 張玄素二話不說從袖中取出一道靈符拋出,隻見那靈符瞬間淩空自燃,隨後化作一片青色藤蔓護在張玄素周身,隨後‘嘭’地一聲將朝著張玄素砸來的大石頭震飛出去,將不遠處的院墻給砸了一個碗口大小的破洞。 而李正端四人倉促之間直接被大石頭打碎了身上的護體真氣,雖然護體真氣卸掉了一部分力量,但四人還是被大石頭給打飛了出去,隻見四人墜落在地口吐鮮血,臉色瞬間變得發白。 “大膽偏神,竟敢傷人!”張玄素大喝一聲也開始了反擊,隻見他手挽法訣,其後左手持一道神符,右手結成劍指直指‘曾瑞’,口中疾聲敕道: “北風飄飄至,西風鬱鬱來。南丹鳳翱翔,東火龍徘徊。真人捧信檄,召汝作雲雷。速赴雷壇下,救拔於苦荄。急急如律令!” 雖然張玄素念咒飛快,但那山將還是聽出了張玄素所念的咒語,隻見原本自信滿滿的山將突然一下子變得驚慌失措起來,“你你…你竟能敕發雷符?!!神官息怒!息怒!我願退神離去!” 但現在後悔已經晚了,隻見張玄素念咒完畢,左手上的那道‘雷符’直接燃起一股火焰,緊接著符灰隨風而起,頃刻間飛上天空之中。 下一刻整個洛棠鎮烏雲密布,飛沙走石,那山將滿臉驚恐,附在曾瑞身上到處躲避,他現在就算想退神也不行了,如果現在退神他的神魂會被天雷直接劈中,下場更慘,附在曾瑞身上好歹還有個肉身保護。 最後那山將直接鉆進了曾瑞的房屋之內躲藏,但僅僅三息之後,天空中突然傳來一聲沉悶的震響,隨後隻聽‘轟隆’一聲雷震,一道雷光破開烏雲落下,直將曾瑞所居的房頂屋瓦劈碎,隨後劈入房中。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剎那間隻聽得一聲慘叫,屋內外光塵翻飛,片刻後雷光散去,隻見一道虛弱至極的靈光從曾瑞房中飛出,直朝洛棠鎮東麵的草蘆山飛去。 張玄素見那山將神魂逃走的方向記住,然後沖進屋內將七竅流血昏迷在地的曾瑞抱了出來放在地上,接著右手劍指在曾瑞眉心一邊畫符一邊念道:“太上臺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凈,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 下一刻,隻見曾瑞眉心亮起一道靈光,同時曾瑞眉心滲出一滴鮮血,那鮮血在眉心流動並形成了一個‘令’字的模樣。 而張玄素煉氣入門的道行體內隻有十道真氣,此時隻剩下了五道,他見曾瑞神情已經安寧下來,氣息平穩,七竅也不再流血,便對身後帶傷的李正端說道:“給他服些安神補氣的藥,此後一個月內需靜心打坐,不斷服藥,待魂魄安定,氣血恢復之後方可停止。那山將神魂逃入了草蘆山,我去尋他,若是捉得此獠我便會直返武當南巖宮,爾等也不必等我回來。” 說完,張玄素不等李正端等人開言挽留道謝,便轉身邁開步伐,直接離開了洛棠鎮義齋,李正端急忙追上前去,但他有傷在身行動緩慢,等他追出義齋的時候已經看不到張玄素的身影了。 李正端隻能怔怔地看著義齋外麵行人稀疏的道路,口中喃喃道:“這位新神官還真是雷厲風行...與眾不同!” 最後,李正端轉身返回了義齋之中,先將徒弟曾瑞送到另一間房內休養,然後和另外三位陰陽師一起收拾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