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掛在裡頭落水滴(1 / 1)

槍收回到腰間,鄭新後背抵住門,一動不動。   沉重喘息著,右臂在不自覺地戰栗,他的視線自上方監控暗淡的藍燈,移向身後被不斷撞擊的金屬門,又移動回正對著他的塗鴉得麵目全非的電梯門。   油漆遮蔽了銀色的底漆,似乎有一些文字,但也雜亂得無法理解,反而產生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惡心感。   又是這樣,沒有任何自主選擇的權利,他又被擺在了向前或向後的兩個死亡選擇麵前。   乍然,他回想起最初的那段記憶。   那個垃圾站,他記憶開始的地方。那竟然還算是他較為平靜的時光了。   泛灰的天空下,微風吹散了汙濁不堪的空氣。漆黑中,隻有頭頂閃爍著一個小小的紅點。是那群流浪者的領頭人點燃的紙煙。   火光有些刺眼。他再次閉上眼,直到臉上落下溫熱的一觸,轉頭,幾歲大的小男孩灰頭土臉,棕色的大眼睛閃著光,臉上是那麼燦爛天真的笑容。   那就是他最初的記憶,從混沌中擺脫的那一刻。說起來,那群流浪者其實真的是相當現實的一群人了,但他們又是他遇到的唯一的善良。是他們給他的記憶抹上了一層還算鮮亮溫暖的底色。   “不管怎樣,人都得活下去啊。”“向前走,才會有希望。”   這些話是支撐著鄭新走到此刻的動力。他走到了這裡,難道現在就要放棄嗎?   向前走,向前走,才有希望。鄭新想起最初的自己,他隻是想找個落腳的地方,那麼現在他怎麼會在這裡呢?   他低抓頭,不由地露出一個苦笑。   “哈……”   濡濕浸潤了整個電梯間,兩側的白墻吸透了潮濕的水汽。滲透的液珠像無數隻無聲驚悚的眼睛,注視著,注視著。它們一點點滲透著,向外,向下,匯聚成血淚似的圖案。陰氣森森。   與地磚上蔓延開來的苔蘚連成一片,不滿毛發樣觸角的藻類遍布了地麵,凸起就像是青黑死人手滿懷惡意地伸向人間。   這一切隻在轉瞬之間,鄭新感覺到自己的呼吸變得沉重起來。過度的濕度,喘不過氣。就像最初。   黑眸盯著墨綠,不,這根本不是正常的植物該有的生長速度,隻有那些末日災難片裡才會有……   哦,還有南方的回南天。   電光火石間,他又想起了那張沾滿紅色的嘴,怪異的頭發。   說起末日,這些天他隻得到了一些語焉不詳的信息,他曾經基於這些信息去設想過好多次。他想過好多種末日的源頭。而現在他麵對的看到的是那些可能性最糟糕的一種。   因為這意味著,他們說的末日,並沒有真的結束。   而是像暗處的老鼠一樣繁衍,泛濫成災。   塞爾多安全區,並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安全”。雖然,鄭新慘然一笑,無論是失憶前的那個他還是現在的鄭新,麵臨的情況都完全算不上安全吧。在這短短幾天內,他遭遇的危險簡直是要殺死他幾十遍了。   不過。   管理處……這種甚至能冠以安全區名字的地方。在安全區建立之後竟然也會變成這樣的嗎?況且這名兒一聽就像個官方機構,不是嗎。卻能變成這種腐爛了一樣的樣子。怪異,他唯一能想到的詞就是這個。   “不,別想了鄭新!呆在這裡就是等死!”   他已經摸過了每一麵墻。潮濕的苔蘚氣味逼得人發暈,搖晃的門板像是嬰兒的搖籃,一晃將他拋到空間的正中央。   向前,向前,繼續。隻有那扇電梯門了。   恍惚視線始終鎖定在上麵,繽紛的色彩在視野裡糊成一團。   鄭新知道,就算那裡麵藏著更深的危險,他也不能繼續留在這裡了。呆在原地,即使是這裡的空氣也能直接使他窒息而亡。   手指終於觸碰到向上的箭頭,它亮了起來。鄭新不由得鬆了口氣。這是電梯還能運轉的訊號,大腦在缺氧的警報中陷入一陣死寂的空白。   他壓根無法去想這裡的電梯為何還有電力,也無法去想那裡麵可能同樣藏著和身後一樣的怪物,隻等著一打開就直撲而來。   隻是執拗地盯著,等著那光的熄滅。   真該死,他猛地想到,如果監控後的人,假如那還是人的話,就是想看到這些的話,他還真是讓其得償所願了啊。   “該死,哈。”自己的聲音非常遙遠,耳朵裡蒙了一層霧。   扶著墻他一點點向門口挪動,柔軟滑膩的觸感傳遞而上,致命的青苔正絲絲縷縷嵌入鞋底的每一條紋路裡,暗棕的軍靴已經被染成了墨綠色。下一刻會如何,鄭新完全不知道。   青苔正在整個空間裡蔓延,向前,向後,向上,向下。   難道他把它們帶進電梯就能活下去嗎?那麼狹小的空間,說不定他會瞬間斃命,無路可逃。   就像是,特意為他選擇的墳墓。   但他別無選擇,隻能將之前最為忌憚的電梯當作唯一的稻草。哈,又是別無選擇。   似乎是無限漫長的時間。終於。   “叮——”   ……   電梯門緩緩關閉,隱蔽起其中的一切。   頭頂的藍光依舊在閃爍,監控攝像頭沒有移動,對準了已經被極致的潮濕控製的空間。   “砰——”金屬門撞上了墻,一聲巨響。電梯間猛地震顫了一下,裡頭像是下了一陣大雨,水珠劈裡啪啦的落下,直砸得整個空間的苔蘚植物都垂了下去。   一眼望去,就像是主人打開了被狗拆了的家。   浸潤著青苔的藍衣立在門前,金屬門輕微地顫抖著,紛飛的蓬鬆卷發在一片水汽中微微耷拉下來。   紅色球鞋就那麼定在原地,一動不動。既不向前,也沒有退後。   過了許久,她終於動了。裹著破布的腐爛木棍砰得砸在墻上,隨後一下摔在已經看不見地麵的厚厚青苔上。包裹整顆頭顱的暗棕發抖動了一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緩緩彎腰。   身體一弓一起,暗綠青苔一層層不情願地剝落,抹勻,死亡,最終變成了一層厚厚濃鬱血液般的漿液。   拖把工作著,它好像無窮無盡般,就如同清理分屍死亡現場的血跡一樣。一點點地清除掉青苔,地磚原本的灰色終於顯露出來。   卷發紛飛,隱藏在下的裂口一直延伸至耳根處,牙間的紅像是食人後的血紅。她簡直如同這裡的兇手。   而隨著真兇、瘋長的苔蘚植物的消亡,致死的濕度逐漸下降了。   藍衣一步步向前清理著,勤勤懇懇,如同正常的保潔阿姨,直到清理到那扇電梯跟前,盯著。這次的最後一次,監控無言地注視著。   猝不及防,它抬起了頭,藏在暗棕發絲間的暗光透出,直對著那個藍點。   它們在對視。   鏡頭裡,卷曲人發包裹著的頭顱不斷抖動著,青灰唇齒蠕動著,牙齒一張一合,不斷的不斷的。   在重復著同一句話。   但正上方反照的那隻眼睛毫無所動,隻停駐了一秒。它就和最初一樣,和著吱呀吱呀如人類般的怪笑轉動,回到了原點。   空間裡又恢復了寂靜,語句終止。暗棕的頭顱落了回去,嘴唇隱蔽其間。那雙破舊的紅球鞋一步步向後退去,沁滿青苔的木棍拖過地麵,卻依舊一片潔凈。   “哐。”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   移動著的電梯中,暗黃的燈光已然亮起,正照射著一片死寂的銀色轎廂。   不知是在向上。   還是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