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邵向陽早上醒來時心情還是很不錯的。他這次一夜睡到天亮,自己起床在韓州的攙扶下去了凈房放了水,盥洗後整個人神采煥發,十分的病氣如今之餘了三分了。 徐府醫請脈時也嘖嘖稱奇,小郎君這身體恢復的可真快。他斟酌著把喝的藥換成了滋補為主的,又陪著小郎君閑話了兩句,這才拿起藥箱帶著書童往後院去。 福寧院裡,秦穗穗下麵淅淅瀝瀝的,蠟黃的臉色甚至透出一些灰敗來。郭媽媽端來了參湯,她也喝不下。 邵溫柔、邵和柔和邵明柔都憂心忡忡,阿弟剛好轉,阿娘這又躺下了,難怪一些長舌的仆婦說家裡怕是沖撞了。 叫阿奶院子裡的管事嬤嬤聽了,很是發落了幾個。 隻是確實人心浮動的厲害。 現在家裡事多,阿奶也是管不過來的。二房的弟弟也寄養在她屋子裡,一大家子裡裡外外,都需要阿奶操心。 學堂課也停了,先生憐憫家裡情況,讓她們先給阿娘侍疾。邵溫柔便自己做主給先生備了份禮,三姐妹告了十天假,這才專心來侍疾。 徐府醫過來後,先皺了眉頭,屋子裡小姐丫鬟仆婦站了怕是有十來個,將病人圍的水泄不通,這可不利於病人修養。 他跟郭媽媽略提了提,郭媽媽擺手讓其他下人都退下,這才讓他上前把脈。 時下男女大防並不重,尤其是邊城,規矩並不嚴苛。 徐府醫偌大的年紀,無需再嚴防死守,所以他能直接給少奶奶望聞問切。隻是他號了半天脈,結論還是七情鬱結,氣血兩虛,需要靜養。 誤以為秦穗穗還是擔心兒子身體,徐府醫一邊開藥,一邊寬慰秦穗穗:“少奶奶心思鬱結,對病體不利,這三分的病也得變七分。現在小郎君已是大安了,今兒我剛在梧桐苑診完脈,脈搏康健有力,胃口也好,早膳也進的香甜,許是明後日就能出院子走動了。” 秦穗穗滿麵鬱色去了幾分,振作起來:“那感情好!都是府醫的功勞。郭媽媽,給府醫備份厚禮。” 徐府醫連連擺手,這可不是他的功勞,倒更像是造化神通。畢竟他可沒有能力把瀕死之人救回來。 送走了徐府醫,秦穗穗又躺了下來,滿麵淒苦:“我怕是看不到向陽長大了,也看不到你們出門子了。嗚嗚嗚……” 唬的邵家三姐妹麵色如土,眼淚嘩的就下來了,邵溫柔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哽咽著說:“阿弟都好起來了,阿娘又說這喪氣話。沒娘的孩子多苦啊,阿娘舍得扔下我們不管了?向遠也才三歲多,羽柔更是才兩個多月,阿娘怎麼忍心啊?嗚嗚嗚……” 娘幾個抱頭痛哭。 郭媽媽一邊抹淚,一邊使喚下人給榮禧堂和前院傳消息。 當然並不敢叫病中的邵向陽知曉,隻是傳給守門的小廝,叫他等邵玉衡回來,趕緊回福寧院,少奶奶情況不大好。 牛秀琴得了回稟,頭都快炸裂了。徐府醫已經與她回了話,說大兒媳是鬱結於心,本身身體隻是月子沒做好有虧損,趕上小郎君這事,把她嚇著了,點燈熬油的成日擔心受怕,身體虧損加劇,現在氣血兩虛,胞宮寒涼,下紅不止,病人又多思多慮,情緒低迷,長久下去恐不是長壽之相。 秦穗穗不是不體諒這個大兒媳,隻是她們也做了十好幾年婆媳了,她能不知道大兒媳那性子,說好聽是單純,說難聽的,就是會胡思亂想,就怕她身體還沒大事,先把自己個嚇死了。 這兩個兒媳婦,一個心思單純撐不起,一個膽大包天壓不住,真的是叫人頭大如盆。 少不得親自去了一趟福寧院,推心置腹的安慰了秦穗穗一番。 秦穗穗一看婆婆都親自來看她了,更是嚇得魂都快飛了,隻當自己不行了,恨不得撅過去了。 牛秀琴氣的牙疼,耐著性子勸她:“你這眼下隻是婦人病,你再這麼悲傷下去,就真傷到肺腑了,到時候就晚了。你聽娘的勸,該吃吃該喝喝,每天出去曬曬太陽,這人啊,得活動身子骨,好人也不能乾躺著。” 秦穗穗聽不進去。站著說話不腰疼。現在病的又不是婆婆,她不認為婆婆能體會她的痛苦。 牛秀琴好言好語的勸,她一聲兒不吱。 邵溫柔怕阿奶也氣病了,不得不站出來安撫阿奶,把牛秀琴攙回了榮禧堂。 牛秀琴這輩子就栽在這兩個兒媳婦手裡了。 她生來是個爽利人,十二歲時阿耶死在戰場,阿娘和她還有繈褓中的弟弟被流放,她都熬過來了。嫁給邵誌堅後,缺吃少喝東躲西藏的日子也熬過來了。在最困難的時候,夭折了一兒一女,她也熬過來了。 她沒想到,自己堅強了半輩子,自詡上對得起老,下對得起小,卻奈何不了兩個兒媳婦。一個是不聽話,另一個還是不聽話。 自己倒把自己氣的哭了一場。 幺女邵玉笙幫她料理了半天家務事,看阿娘從嫂子院裡回來自己先抹了眼淚,長嘆了一口氣。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大哥對大嫂感情生疏,全無為人夫婿的體貼溫柔,大嫂整日患得患失,心思鬱結多正常啊。 阿娘不肯說阿哥一句不好,能勸動大嫂才怪。 這對癥下藥對癥下藥,大嫂病根子在大哥身上,解鈴還須係鈴人啊。 隻是她也說不動大哥。 想來這夫妻情分,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外人又能怎麼辦呢? 再說邵玉衡,他點卯回來,得了消息,心裡也有數,從庫房取了一支步搖並三隻珠釵,裝了盒子,一路招搖進了秦穗穗屋子。 進去了隨手把盒子往梳妝臺一扔,接了丫鬟擰乾的布巾先擦了把臉,然後打量了下關的嚴實的窗戶。 這是不怕熱的中暑呢?沒見伺候的丫頭子端盆水的功夫,就額頭見了汗? 他大馬金刀的坐在床上,先喝問:“郭媽媽,你是怎麼伺候的你們奶奶?這屋子這麼燥熱,你是想她捂出病來?” 郭媽媽那也是跟他們夫妻處久了,很是識得眼色的人,之前她也想開窗透風,這不是少奶奶說骨頭裡竄涼風麼,她便不敢了。 現在大少爺一放話,一使眼色,她立即跪下來請罪:“少爺容秉,實是少夫人身體寒涼見不得風。” 秦穗穗與邵玉衡吵慣了,一見邵玉衡要拿郭媽媽治罪,立馬掀了被子坐起來,捂著胸口說:“妾都病這般了,爺還進來對著妾的人喊打喊殺,這是恨不得妾這一病不起,給新人騰位置呢?” 邵玉衡伸手,丫鬟奉茶。他慢條斯理的呷一口茶,品了品,這才說:“少奶奶敢是瞧著夫君哪哪都好,快做祖父的年紀了都有花朵般的小姑娘惦記?不知道少奶奶相中了誰家的姑娘,可肯做四男八女十二個孩子的後娘?” 一句話臊的三姐妹沒地方站,連忙避了出去。 秦穗穗氣的拿拳頭錘他:“你個老不羞的,在孩子們麵前胡咧咧啥?” 這個死男人,在女兒們麵前一向沒個忌諱的。 “我這也是順著你的話說。都說有了後娘就有後爹,我自己知道我這親爹都當的不咋樣,你活著就指靠不上我,你死了更別指望我。所以後娘你就照著溫柔賢惠的找,你自己找的,自己在下麵也放心些。小門小戶的無所謂,就是最好模樣也好看一些……” “你做你的大頭夢去!你這輩子也別想再娶一個!”秦穗穗氣的把枕頭砸他臉上了,“你給我滾!” 邵玉衡淡定的站了起來:“我不跟生病的人生氣,你好生歇著。” 這在秦穗穗耳朵裡,就變成了,我不跟將死的人生氣了。 爬下床連他喝茶的杯子都砸了。 郭媽媽和邵溫柔三姐妹進來,隻見秦穗穗跪趴在床沿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郭媽媽要扶她上床躺著,她扭著身子躲了,咬牙切齒的說:“郭媽媽,你去給我熬藥,我一定要把病治好,他想我死了給新人挪位置,做夢!” “這就對了,咱把身子骨養好,哪個小蹄子能嫁進來?”郭媽媽在心裡給大少爺豎了個大拇指。 秦穗穗在她慢慢的安撫下平靜了下來,轉眼看到邵溫柔拿著梳妝臺上的首飾盒子想溜走。 “那盒子你阿耶拿進來的?給我拿去扔了,誰稀罕他的臭玩意兒。” 邵溫柔打開盒子瞅了一眼,麵色僵硬的說:“想是阿耶忘了沒拿走,我這就給他送回去。” 有貓膩!秦穗穗寒毛都豎了起來,全身進入戒備狀態:“你給我拿過來我瞧瞧裡麵是什麼。” 邵溫柔僵住了半晌,不情願的送上來。 打開一瞧,盒子裡是一支金步搖,三隻精致小巧的珠釵。 秦穗穗瞧著那三隻珠釵簡直氣炸了,這分明是要送給後院三個女人的。 門口傳來邵玉衡的小廝的聲音:“郭媽媽,爺讓奴來取落下的首飾盒子。” “滾!”秦穗穗大吼,然後憤怒的給三個女兒一人塞了一隻珠釵,“這珠釵合該我女兒帶,且輪不到別人。” 郭媽媽麻溜的上前一瞅:“正是呢,這步搖想是大少爺送給少奶奶的,咱家也就少奶奶戴的出去。” 帶進她的屋子的,自然是她的,便是她不戴,也輪不到別人戴,將來就是融了重做或者重新炸一下,也絕不會讓死男人拿去送別的女人。 郭媽媽打開了窗子透氣,秦穗穗坐到梳妝臺前端詳自己的臉,這時候再看,也不是十分的病容了。 使喚梳頭丫頭給她梳了個雙環飛仙髻,郭媽媽趁機拿步搖給她插戴上,又給她配耳鐺扁方,又給她上水粉,一通收拾完,銅鏡裡的秦穗穗精氣神好了很多,再瞧著那步搖,也沒那麼不順眼了。 這時邵溫柔三姐妹已經躡手躡腳走出臥室,去了廊簷下。 邵玉衡背著一隻手站在那裡,見女兒們出來,問道:“可好些了?” 邵溫柔屈了屈膝:“回阿耶的話,阿娘好多了。” 雖然剛剛邵玉衡借著被秦穗穗罵出來的功夫,交代她們拿珠釵刺激秦穗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到底她們三個也怕把阿娘氣出好歹來。 阿耶素來對阿娘不夠好,她們並沒有把握阿耶不想阿娘死。 剛剛實是把她們嚇壞了,現在邵溫柔都覺得很難過。 邵玉衡嘆了口氣,他也不想用此極端之法刺激她。 實在是秦穗穗和沈娉婷一般,都是好鉆牛角尖的。等閑勸的話,一般是聽不進的。 他跟秦穗穗相處小二十年,自己也覺得自己涼薄。然而他要如何跟別人說,但凡秦穗穗能好好溝通,他們未必不能和和睦睦做夫妻。 你跟一個你說什麼好話她都聽不進去,都會給你想歪了往壞處想的人,怎麼溝通? 他的後院也是絕了。 娶的大老婆,你說話她都整不明白還容易瞎想。貴妾黃玉清,人不十分聰明,捧著個嬤嬤,對她言聽計從,吃了多少次虧屢教不改。自己好不容易把那個調三窩四的嬤嬤弄走了,她又回娘家要了一個更差的,絕了。徐銜福自詡自己是有福之人,對夫主不上心,天天擱屋子裡拜神仙求子。夫主不去你屋裡,你倒是懷一個啊?你敢嗎?李芍藥更絕,她是黃玉清扶持上來的,每次伺候完,第二天早上雷打不動去黃玉清屋子裡伺候(挨罵),爺讓你們隔五天去夫人屋子請一次安,爺是體恤你們妾室(也怕不聰明的女人們互相傷害),你倒好,爺的話不聽,夫人也不尊重,倒處處捧著尊著黃玉清?這麼想做黃玉清的丫頭,那你就一輩子這麼做著吧,自己不尊重,要跪著趴著,誰也拉不起。 這一天天的,都什麼破事啊?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