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在榮安堂用膳時，明顯氣氛活躍了很多。開了兩席，何紅蓮帶著牛秀琴，邵玉衡邵玉昭邵玉符邵玉笙邵向陽一起坐一席。次席開了個圓桌，坐了邵玉衡三兒六女。 　　秦穗穗帶著幾個妾室幫忙傳菜。 　　向陽看著阿娘臉色蠟黃不好看，麵有不忍，邵玉衡在心裡嘆了口氣：“倒是生了個好兒子。” 　　看在邵向陽麵子上，便對秦穗穗說：“你們都坐下吧，自有丫頭伺候。” 　　秦穗穗確實有些站不住了。隻是這個規矩是她以前自己堅持要這麼做的，剛剛拉不下臉來不做罷了。 　　向陽忙站起來幫她拉開凳子，看的秦穗穗眼眶一紅，走過去坐下。 　　邵家沒啥男女大防的講究。前後兩個當家的主母都是流放路上闖過來，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在邵玉衡和邵玉昭沒娶媳婦前，邵家人一貫是男女不分桌的。 　　自打先後娶了秦穗穗和沈娉婷進門，規矩忒多，自己主動要給自己立規矩伺候太婆婆和婆婆，沒她們在邊上酸文假醋的伺候，沒準何紅蓮和牛秀琴還能多吃一碗米飯。 　　啥好日子不得過，非把自己往繩子上套？ 　　還不能說。 　　人家做媳婦的想要賢良淑德的名聲，做太婆婆和婆婆的，還不能把人往外攆。 　　說起來也是為了家裡姑娘們有個好名聲好嫁人。 　　要真隻是她們自己勞累也就罷了。問題是太婆婆和婆婆享受不到啊。 　　口渴了想喝茶，得等她們從丫鬟手裡端過來，奉上來，然後再告訴你茶盞怎麼拿，怎麼拂開茶葉，怎麼喝。再渴也不能一口悶，不能全喝完，隻是潤潤唇罷了。 　　吃個粥，以前娘幾個熬苦日子時，熬一大鍋穀子，摻一把菜，滴兩滴油，放點鹽，就是美味了，一家子弄個粗瓷大碗，唏哩呼嚕的緊著吃，兒媳婦娶進門，嘿，用那等精細的小碗，一小碗三口就沒了。誰好意思總要添飯，後麵隻能等席撤了她們走了，偷偷摸摸吃點心。 　　這磨合老痛苦了。對兩個長年累月乾體力活的長輩來說，她們前半輩子養出來的好胃口，愣是被新娶進來的媳婦餓沒了。 　　說實話，這種門不當戶不對的，生活習慣造成的摩擦，也不能全怪秦穗穗和沈娉婷，在她們眼裡也很憋屈，覺得自己憋屈嫁給了泥腿子，現在是幫他們該換門庭，邵家人是山豬吃不了細糠。 　　這些年下來，能忍的雙方都忍了，忍不下的該吵也吵過了。 　　現在沈娉婷搞出大事被家族性冷落後，秦穗穗也回過味來了，知道自己之前很有些事情也不是那麼體麵，就越發看重兒子。 　　兒子現在是她最大的精神支柱。 　　因此，向陽隻是幫她搬個凳子，都夠她感動了。 　　隻看的向陽無比難過。 　　向陽一個人不開心，但是其他姐姐弟弟很開心啊。 　　他們今天很興奮，一邊吃飯，向東和向遠還隔著姐姐石頭剪刀布呢。 　　姐姐們今天情緒也很高昂，好像從來沒有哪一天，她們心情這麼明媚的。 　　明明各有各的煩心事，比如溫柔、和柔、明柔其實很擔心阿娘的身體，比如靜柔擔心晚上和弟弟要被阿娘懲罰。端柔覺得今天自己大呼小叫很不體麵，阿娘晚上肯定要讓罰她寫字靜心。 　　她們都覺得向陽能康復太好了，家裡好像不一樣了呢。 　　邵向陽現在胃口大的很。他的筷子運作的飛快，吃的很香，跟他拐角坐的邵玉符都不自覺的被他帶動的飛快的吃起來。 　　挨著他坐的邵玉笙都怕大侄兒吃的噎著了，給他舀了碗雞湯，他偷空給姑姑豎了個大拇指，然後唏哩呼嚕全喝了。 　　乖乖，這飯量可真不小，以前沒看出來啊？這一小會功夫，添了兩次飯了？ 　　隨他阿翁！老太太們一臉慈祥的看著他。 　　第三碗飯吃完，邵向陽 　　他看秦穗穗吃飯慢嚼細咽，半天了一口飯還在慢慢的咀嚼，也不怎麼吃肉，想了想，就拿了雙公筷，依次給太奶奶，阿奶，阿耶，阿娘加菜。尤其給阿娘，夾的足足的。篤定了兒子夾的菜，阿娘肯定要吃下去的。 　　果然秦穗穗十分感動，加快了速度吃完了，然後碗裡又添了菜。 　　？ 　　“娘吃飽了，向陽自己吃。”秦穗穗連忙阻止。 　　“兒覺得娘沒飽。”邵向陽一本正經，“阿娘這麼瘦，很該多吃些”。 　　“兒聽說有些女子為了瘦顯得身形婀娜，就少吃飯甚至不吃飯。娘可別學她們。娘您想啊，餓肚子哪還有力氣減肥啊？餓死了算誰的？” 　　啊？ 　　這哪門子歪理？ 　　一時間兩個桌子上都傳來被飯嗆到的聲音。清咳聲此起彼伏。 　　網絡上的段子罷了，古人沒見識，大驚小怪。 　　邵向陽繼續吃。秦穗穗哭笑不得，隻得捧起碗也跟著吃。 　　邵家節儉，菜本來就不講究排場，夠吃就行，於是，最後都剩了個盤底兒。 　　邵向陽吃完了，又有說道：“常言道，飯後走一走，活到九十九。阿娘，兒扶您走一走，一路散步走回福寧院。” 　　哎喲，這話也聽著有意思，牛秀琴忙問婆婆要不要走一走。 　　那就抄手遊廊走一走唄，聽向陽的，散會步，總是有益無害的。 　　最後邵家人吃飽喝足了一通瞎溜達，就散了，各自回自己的院子去歇晌。 　　邵向陽把秦穗穗哄的服服帖帖，把她送回屋子，讓郭媽媽伺候她睡下了，又拉著三個姐姐一起去了九妹謹柔的屋子，瞧著兩個多月不到三個月的奶娃娃，身體並不十分康健，枯黃的頭發貼在頭皮上，攏共也沒幾根。 　　邵溫柔難過的跟邵向陽解釋，阿娘生妹妹時年紀大了，妹妹在娘胎裡就長的不好，出生後阿娘身子不好也顧不上她，奶娘的奶她吃的不香甜，還經常吐奶。 　　邵向陽這才知道，自己在鬼門關徘徊時，最小的妹妹情況也不太好，難怪阿娘身體這麼差。 　　吃不下奶娘的奶，也不是沒有法子。 　　這裡是邊城，養羊的人家多，總能找到產乳的母羊，用杏仁煮了去去味，說不定妹妹能愛吃。 　　想到就要做。 　　邵向陽連忙跟姐姐們道別，一溜煙跑回前院去了。 　　到了前院，剛巧韓州正在門廊下候著有事情要跟他稟報。 　　原來韓州相中了邵家大院西北角三間屋子，院墻外麵就是個不小的水泡子。整好隔出地方來浸泡破漁網和麻繩還有百姓手裡買來的乾麻。 　　這是好事啊。邵向陽狂喜。 　　造紙第一步就很順利，讓他很興奮，再說到羊奶時，韓州十分肯定的回答他：“府裡莊子上肯定有羊哺乳。咱們營裡消耗的羊肉，自家莊子上也要供的，所以養了不少羊，肯定有剛好生小羊的。” 　　原來家裡還有專門養羊的莊子，那有沒有養豬的？ 　　這個問題先放一放，邵向陽讓韓州專心去忙造紙的事情後，去了阿耶辦公的西廂。 　　邵玉衡正在算賬。現在糧草不足，營裡開支日漸困難，左支右絀的，他正在琢磨從哪裡開源節流。 　　邵向陽先把九妹謹柔的情況說了說，邵玉衡嘆了口氣，他也是知道小女兒情況不太好的。聽人家說，上了年紀的婦人生娃，大人危險，孩子身體也不如前麵的孩子康健。 　　說個涼薄的，他已經做好失去這個孩子的準備了。 　　實際上他孩子能有十來個站住了，他都驚訝。 　　時下孩子，別說窮人家了，世家子女，都是會夭折一些的。 　　便是自家，前兩輩也是各夭折過兩個孩子的。邵誌堅那輩，他和邵誌桓差了十來歲，中間既有耶娘兩地分居的緣故，也是因為中間夭折過兩個孩子。邵玉衡這一輩，邵玉符原是雙生子，和他同胞的邵玉樞就活了兩歲多，魚笙上麵還有個玉瑤，也夭折了。隔壁二叔家，夭折了兩個姑娘後，隔了好幾年才有的第三胎生的邵玉璋才站住了，後麵又有了一個女兒。 　　唉，兒女緣那都是命。 　　邵向陽可不是來看他唉聲嘆氣的，他認真的說：“阿耶，我知道有個法子可能對妹妹有幫助。” 　　這話邵玉衡愛聽。他是知道邵向陽那個世界多發達的，連忙放開手頭的事情，認真的聽。 　　邵向陽便跟他說，那個世界的孩子，小時候不吃母乳的話，就用羊奶代替。再大一點，喝牛奶。牛奶能喝到成年。 　　羊奶可以用杏仁去騷味。 　　煮沸了過濾一下就可以了。 　　死馬當活馬醫吧，總不能看著孩子死。邵玉衡向來是個有決斷的，連忙讓邵安叫人去把莊子上哺乳期的羊都牽回來，有哺乳期的牛，也弄一頭回來。 　　啊？小妹也不到喝牛奶的年紀啊，現在喝牛奶不好消化的。 　　“這是給你和姐姐弟弟們喝的。”邵玉衡捏了捏他的臉，忍不住笑了。 　　這個兒子，滿心滿眼的都是親人，看到他這麼為親人操心，心裡不由的暖暖的。 　　是個好兒子。 　　邵向陽躑躅了一下，認真的說：“阿耶，你以後能不能別這麼對阿娘了？” 　　“那你說怎麼對她？”邵玉衡不是很開心兒子提這個話題，感情兒子好那是對他娘他姐妹好啊？ 　　“今天阿姐們玩的很開心，阿耶看到了不？”邵向陽換個角度，“你看，你對阿姐們好一點，她們就能開心好久。你對阿娘她們好一點，她們也能開心好久。女子們被關在後院裡久了，麵對的就那一片天空，你打雷了，她們的世界就下雨了，你對她們冷淡，她們天都塌了。她們很可憐的。” 　　“她們可以不可憐的。”邵玉衡很冷漠。他給過她們好多次機會了。 　　“那阿耶跟我講講，阿娘和姨娘們觸怒你的事情，我給分析分析她們還有沒有得救。”邵向陽趴到阿耶肩上撒嬌，這一招跟某個師兄學的，每次他懶得去食堂吃飯，就是這麼撒嬌耍賴的讓其他師兄弟給他帶飯。 　　邵玉衡果然受用。他也很少情緒這麼外露的。 　　“你娘，你娘最大的毛病是自說自話。以前隻覺得她單純，天真，後來發現她很笨，誰說的話都聽，除了我和你阿奶。” 　　邵玉衡嘆了口氣：“她是真的不識人心，外人說什麼是什麼，我說什麼她都不信。其他的我都可以忍，她覺得我不讓庶子女伺候嫡出的子女，就是偏心，因為你二嬸沈娉婷娘家，就是嫡出的高貴，庶子女卑賤，我不能讓她作踐孩子。現在隨著你庶出姐弟越來越大，這個怨恨就越來越深。” 　　“第二點，她門第看人的毛病太大了，沈娉婷是弟媳，因為有個世家的名頭，她就捧著沈娉婷，事事惟沈娉婷馬首是瞻。明明我才是家族繼承人，她作為我的妻子，卻不能站出來幫我把內院管好，阿娘不得不繼續受累。” 　　“如果隻是捧沈娉婷，那也不是大事，甚至她嫌棄邵家泥腿子出身，我也都忍了。她錯不該狗眼看人低，瞧不上隔壁你叔祖母，嫌棄她娘家殺豬的。你叔祖母，唉，你叔祖母出身另有隱情，你娘不該在叔祖母夭折了兩個女兒後，嘲諷人家是娘家殺豬殺多了，罪孽深重。” 　　不是，我娘這麼飆的嗎？ 　　邵向陽聽的目瞪口呆。 　　這，阿娘說話這麼不過腦子的？ 　　多大仇啊？ 　　“就是在她嘲諷了你叔祖母後，我才娶了黃氏。”邵玉衡想到這個事，就皺眉頭，黃氏來歷也讓他不喜歡，那種被人拿捏受製於人的感覺並不好受，“當時方郡守出麵保媒，明麵上是通過聯姻收攏定襄郡鄉紳勢力，實際上是因為，二嬸娘身邊人知道你娘口吐惡言，一狀告到了方郡守那邊，人家就出手給她教訓。” 　　方郡守是代郡郡守，跟薛家一個殺豬的有什麼關係？ 　　有些話也是憋了很多年，現在兒子認真的問，邵玉衡今天也受了些刺激，本來他也是要讓兒子盡早參與家族事務的，就直接說：“薛嬸娘不是薛家女。他是晉陽王的女兒，當年的明月郡主。方郡守是他爹的表弟。” 　　嘶。邵向陽倒吸一口涼氣。 　　晉陽王他太熟了。 　　當年晉陽王就是鎮守雁門關去世的。在他去世後，胡人長驅直入，燒殺搶掠無數。 　　北疆邊城，都奉他為英雄。他端午節上龍舟前，阿耶還帶他去祭拜過晉陽王。 　　以至於他在十六七歲知道什麼是穿越後，一度懷疑自己會穿越，是因為祭拜了晉陽王的緣故。 　　“你阿翁的阿耶邵懷雍，是晉陽王的親衛出身，後來一路做到了四品的將軍，獨自鎮守五原郡。” 　　“當時鎮守雲中郡的宋振生，不是個東西，殺良冒功，立了大功青雲直上，回去直接升任驃騎將軍，統轄皇帝親衛。後來阿耶發現他殺良冒功的惡行後，報給了晉陽王。晉陽王和當時的楚帝名為叔侄，實際上是晉陽王一個娘奶大的。兩人不是手足甚是手足。他給皇帝去了信，沒想到信被當時的宋貴人，也是皇帝長子的親娘給截了，消息傳回了宋家，宋貴人沒想到，宋振生膽大包天，居然安排人在皇帝狩獵時動了手腳，先是晉陽王胞弟十三歲的陽朔郡王摔下馬，一條腿被踏碎了，然後皇帝被熊一巴掌打傷了肺腑，隻撐了三天就去世了。” 　　“宋振生弄死了皇帝，扶持自己親外甥上任後，就開始針對晉陽王和阿耶，那年冬天，胡人叩邊，他愣是不救援不撥糧草，最後五原郡和雲中郡陷落，晉陽王鎮守的雁門關也失守，胡人長驅直入，北疆死傷無數。” 　　“朝廷議罪，晉陽王守土失利，當除王爵，後胡人要求和親，就以晉陽王胞妹寧安郡主加封衛國公主，送去和親，而晉陽王遺孀和女兒失蹤。隻留下一個斷了腿的幼弟掙紮求生。” 　　“晉陽王妃是在給晉陽王做道場的路上，被胡人擄走的。他的女兒被屬下拚死救走，送到了代郡鄉下殺豬的薛屠夫家。薛屠夫服兵役時，是晉陽王帳下百夫長，斷了兩根手指才退役回家的。她表叔在國難當頭時接手代郡，就是她叔叔和表叔全力籌謀，為了讓她在代郡平安長大。她叔叔去世前，把晉陽王府殘存的勢力都給她了。找書苑 wwｗ.zhaｏshuyuan．ｃom” 　　“而咱們家，當年因為阿耶屍首下落不明，宋振生栽贓你太祖父投降胡人，要族滅邵家。後來經過朝野先帝皇後，時任太後據理力爭，才改成流放北海郡。一同流放的很多人家，都是晉陽王府和先帝舊人。” 　　“一路上千難萬阻，後來到了北海郡沒幾年，就天下大亂，又是一路逃亡，最終逃到了代郡。阿耶在走投無路之際，加入了馬幫，給胡人販鹽和絲綢，給漢人販馬。然後，叫方郡守帶的人認了出來。他們讓阿耶帶人去胡地贖回晉陽王妃。兩年去了三次都無功而返，但是帶回來很多其他當年和親帶過去的女子。最後一次，阿耶受傷了，是二叔代他去的。沒想到那次運氣好，找到了晉陽王妃。” 　　“沒想到晉陽王妃帶回了那個部落用在孩子成年禮的頭骨酒樽，竟是阿翁的頭顱。她認識阿翁，不忍心他被人作踐，帶了回來。” 　　“所以，咱們邵家和晉陽王府，他們對咱們有恩，咱家也對他們有恩，各種往事錯雜，已經解不開了。後來在陽朔郡王做主下，你二叔祖和叔祖母成婚，你阿翁也接手了陽朔郡王剩下的兵力，當然，你阿耶當時也接手了當年五原郡陷落時落草的一批人馬，加上方郡守借的，這才有了後來帶三千人馬馳援雲中郡的壯舉。後來咱們家就起勢了。” 　　就沖著這些往事，邵家也不能容忍別人瞧不起薛明月。 　　秦穗穗什麼都不知道，她以為她隻是貶低了出身低的嬸娘，丈夫是因為她不敬尊長冷落她，實際上是因為，她戳到了薛明月和邵家共同的痛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