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安效率還是杠杠的,昨日安排人去莊子上找剛下崽沒多久的小羊,今天上午就已經用牛車送進府了。 他也是細心的,詢問過大少爺,知道這羊是要擠奶給九姑娘喝的,因此,昨天叮囑去莊子上的小廝,找到羊之後,最好把羊清洗一下再往府裡送。莊頭也是會來事的,不僅洗了甚至給羊媽媽順了順打結的毛。 所以邵向陽見到的,就是兩頭,呃,相對乾凈的綿羊。有一頭脖頸子還是黑的,遠遠一看,就好像戴了個黑色的圍脖。就很有意思。 之所以說相對乾凈,因為跟它們一起送來的吃肉的羊,被拴在了膳堂後廚門外樹上等待宰殺,那毛,臟成球了都,散發出一股難聞的騷味。 向陽試探著摸了摸兩頭羊媽媽的毛,發現有點粗,紮手,不是想象中的柔軟。 把小本本上發財夢去掉一個。 很可惜這個粗毛是很難拿來紡織了,毛呢料在中國較晚出現,應該還是因為本土的羊的羊毛質地比較粗,不適合紡織。 但是人家肉長的好啊! 這種看起來就健壯的羊,肉質一定很美味! 略帶遺憾的暫時放棄了用羊毛發大財的想法(但是依然沒有死心,並沒有徹底放棄利用羊毛),把目光放到了羊的乳房上。 看起來不是特別飽滿,但是有兩頭呢,應該夠九妹吃的吧? “有沒有會伺候羊,會擠羊奶的?”向陽皺著眉頭問,“還得給羊蓋個安置的牲口棚子,天太熱了,可不敢把它們熱壞了。” 邵安拱了拱手:“回小郎君的話,已經安排好了,就在膳堂東北角搭個牲口棚,做個籬笆院攔一攔就是了。每天草料就勻些馬的飼料過來。至於擠奶,我也打問到一個,就是,怕府裡不願意用。” ? 這有啥不願意用的? “她有什麼說道,為啥不用?”向陽皺著眉頭,“什麼來歷,犯過事?” 邵安把向陽請到一邊,避著人跟他講:“這個郭文女,是有來歷的。據說曾經是隨衛國公主和親的貴女,落在胡人手裡吃了不少苦頭,當年馬幫進草原時,帶回來一些漢女和漢人後代,她就是其中一個。老太太瞧她可憐,安排來府上做事,因著她帶著個雜胡娃娃,還滿臉麻子,叫人排擠,後來就送到莊子上去專門養羊了。” 邵安又偷偷跟他說:“她兒子叫郭宜生,之前還是大少爺親衛呢,跟咱們同吃同睡的,後來立了軍功,就安排去帶兵了,現在已經是百夫長了。” 郭宜生在軍營裡出頭後,就不太樂意阿娘在莊子裡過苦日子,但是郭文女並不樂意進府裡被人白眼,這次給九小姐尋羊奶娘,邵安第一個想到了郭文女,想把她叫來伺候九小姐。雖然是個伺候人的活計,到底比鄉下苦寒的日子強一些。 等九小姐大些了,郭宜生再向上走一走,也許就有能力在成樂郡城起個房子,再娶個媳婦,就有個像樣的家了。 邵安也是推心置腹的為郭家娘倆著想。 向陽自然不嫌棄郭文女滿臉麻子,或者嫌棄她兒子是胡漢混血,他說,“那就去把人請來,明兒就擠奶煮一碗給小九先嘗嘗。” 邵安連忙答應下來,轉頭安排牛車去接郭文女。 這邊事情暫且告一段落,向陽想著既然到了這裡,離韓州說的院落不遠,就索性去一趟。 到了韓州說的地方,叫守門的小廝開了門,走出去不到一裡地,就看到一個不小的池塘。韓州叫人搭了個草棚遮陽,一群衣衫襤褸的人在草棚下拆漁網和麻繩,還有人把它們弄到池塘邊浸泡。 而韓州不顧炎熱的天氣,正站在一個正煮著的大肚釜前,瞧著一個下人費力的攪拌。 “這麼熱的天,你們也不怕中暑!”向陽雖然是來看進展的,但是他不是來看下麵人有沒有偷懶的。 都五月底馬上六月了,中午十二點多不到一點的時間,一群人頂著酷暑乾活,向陽良心痛啊。 韓州瞧見小郎君來了,連忙迎上來,聽到向陽這話,他忙拱手解釋:“小郎君勿怪,聽某一一道來。這兩日收集到的材料,該漚著的今天都能漚下去了,釜裡煮著的這些,某是想試試通過煮的方式是不是可以加快速度,所以天剛亮就開始煮了。他們不回去是因著今天就剩這點活,早點乾完了,他們可以早點收工回去,下午不用再來。所以某這才同意他們緊著中午做完。” “小郎君很不必責怪韓郎君,就這點活,我們捎帶手就做了,並不費什麼功夫。韓郎君已經付了今日的銀錢,我們忙完這點活就可以回去歇晌了。”忙著拆麻繩漁網,漚麻料的貧民們也紛紛幫腔。 他們並不是府內的人,而是住在附近的貧苦百姓。他們來乾活,是邵玉衡的意思。 邵玉衡不是不知方子保密的重要性,隻是這些處理原材料的工作,交給他們做,卻是一本多利的事情。 成樂縣雖是郡城,到底窮苦人多。 單看邵府左近尚且有荒蕪之地,就該知道成樂有多窮,百姓有多窮。 實際上成樂縣甚至沒有啥東貴西富南窮北賤的說法。天地良心,這裡大家都很窮。原來邵家住在軍營,這邊邵家大宅開府時,也是撿的無主的荒地直接新蓋的。 是他們住過來了,附近才慢慢有人過來開荒了。覺得挨著將軍府住,安全。 而這些窮鄰居,很有一些就靠著三不五時兜售瓜果菜蔬給將軍府維生。 對將軍府來說,些許銀錢能邀買人心,解決附近窮困百姓的生計,何樂而不為? 何況以後這麼多賺錢的法子,總歸還要大量勞力的。 府內府外,早晚要接受邵家需要大量平民雇工的事。 邵向陽勉強接受了韓州的說法,但是並不贊同這麼極限壓榨體力的行為。 那邊拆麻的百姓把剩下的材料都用柳筐裝了扔進水裡漚著,這邊釜裡水也快熬乾了。 韓州和攪拌的小廝把亂麻撈出來,也用柳筐裝了,到河裡去捋順,把雜質都撚掉,然後拿上岸,放在條案上,用洗衣服的棒槌使勁的捶打。 韓州勁大,很快就把亂麻打成一團麻漿。 向陽指揮他把個別太粗的還帶著皮的纖維挑出來扔了,然後揉成團再錘打。 來回反復打,大中午的,天氣太熱,把韓州熱的夠嗆。 可是這會他停不下來了。 他有預感,離小郎君想要的,越來越接近了。 出漿時餘錢安排來乾活的平民都下工回去了。餘錢按向陽的要求,快速奔去膳堂,讓膳堂找綠豆熬湯,加糖,然後用冰鎮涼了趕緊送過來。 向陽也沒想到,漁網和破麻繩本身就是去過皮,曬過麻,處理過的,在後來長期使用中,早就氧化了,並且日常用到壞了,都腐朽了,不堪蒸煮。現在韓州讓人從一大早煮到現在,再經過反復的大力的捶打,竟然這就打出紙漿來了。 那邊韓州昨天讓人找來做紙藥的榆樹皮,向陽也指揮著趕緊下鍋煮了。下人使勁的攪拌,煮爛了直到煮出粘稠的汁液。然後用紗布過濾到纖維,隻留下粘稠的汁液放在碗裡。 韓州好不容易把紙漿徹底打成團,那邊餘錢從膳堂回來了,帶來了向陽要求的一個圓砧板和兩把菜刀。還帶來了廚房一個打下手的夥夫,向陽趕緊讓他切漿團。 韓州被向陽拉到一旁,向陽往他臉上潑水,叫他涼快一會。沒成想他直接撲通跳下池子,遊了一會上來,臉上好看了一些。 直到漿團切的稀碎,韓州聽向陽的,把漿團鋪放到紗布上,用草木灰兌的堿液使勁反復沖洗。 夥夫則提桶拎水往大木桶裡倒。 餘錢把沖洗過的漿團舀進木桶,煮紙藥的下人跟著把紙藥也倒了進去。 韓州這會緩過勁來,繼續上手攪拌木桶裡的漿液。直到紙漿看上去均勻的懸浮在水裡。 抄紙向陽自己來。 家裡現在沒有現成的方篩子,也來不及製作可拆卸的,可是架不住天熱啊。 韓州拿來的篩子都是圓篩子,一個直徑大概二十厘米,網眼非常細。一個大一些,得有五十厘米,但是網眼很大,被向陽果斷拋棄了。 向陽就用小的篩麵粉的篩子抄,抄出來直接擺在太陽下曬。 一小會功夫就慢慢翹邊了,向陽把這層紙小心翼翼的從篩子上撕下來,放在條案上陰乾,繼續抄下一張紙。 抄到第五張時,那邊膳堂送來的冰鎮綠豆湯終於來了。 不論老幼尊卑,大家人手一個粗瓷大碗,打滿一碗湯,咕嚕嚕咕嚕嚕的喝。 爽啊! 太陽落山前邵玉衡找過來時,向陽和韓州有說有笑的正在把曬乾的紙收起來。 厚厚的一摞,得有二十幾張。 邵玉衡失神的撫摸著這泛黃的粗糙的紙張。 這是向陽造出來的紙啊。 這是向家改換門庭的希望。有了這個,向家在文人墨客眼裡將不再隻是粗野的莽夫,未來,當向家正式舉起大旗起事時,是不是,口誅筆伐會溫和許多? 老實說,他並沒有想到滿打滿算這也才三天,就出紙了。 實際上包括韓州和向陽自己也沒有想到。 主要還是因為韓州搞來的破麻繩和漁網給力。 雖然作為最終的成品來說,第一批紙張遠不如前世向陽用的好。 但是沒有關係,這隻是開始,萬事開頭難,以後有的是時間,還可以慢慢改進。從原材料,到工藝步驟,慢慢來。 現在,現在當然是驗收成果啦,主要是得看暈不暈墨。 三個人帶著下人、餘錢和夥夫回到了前院。 韓州和向陽跟著邵玉衡進了院子,其他人候在廊簷下。 很快,屋裡傳出邵玉衡開心的朗笑聲。 雖然略有點暈墨,且看起來粗糙,有很多顆粒大的碎麻斑斑點點的鑲嵌在紙上,破壞了美感,但是已經能用了。 能用!能用就好啊!邵玉衡興奮的寫了一整張紙,向陽仔細一瞅,是《秦風.無衣》啊。 向陽把向南送他的小毛筆拿出來,蘸著阿耶先前磨好的墨,開始繪畫。 他畫的是記憶中的兩邊可拆卸的抄紙的竹簾子。並且畫的是實物軸測圖,效果一目了然,但凡篾匠木匠,看一眼就能會。 而屋內兩個人,一個他阿耶,一個他新晉的心腹韓州,兩個人都沒有質疑他為何會畫這個。 邵玉衡知道兒子來歷,而韓州,隻是因為他見慣了自己阿翁的奇思妙想罷了。 邵玉衡讓邵安拿出來十五貫錢(一貫一千文),賞了韓州十貫錢,然後把餘錢和夥夫叫進來,一個人賞了五百錢辛苦錢。嚴肅的要求他們保守秘密,然後才讓他們下去。 那個下人情況有點特殊。韓州稟報時也有點忐忑。這個下人是他私自點的。看他被府裡其他下人排擠欺負,就叫來跟著自己替小郎君乾活。 邵府裡下人也基本都是各有來歷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有些是邵家在這裡安家後采買的,有些是跟著府裡娘子們嫁進來的陪房。有些是一直跟隨邵將軍的將士的親人,遺孤。 韓州找來的這個下人,姓朱名銳,正是跟過邵誌桓的親衛的兒子。親衛死前托孤給了邵家,他進府時才七歲多,養到了十歲開始乾跑腿打雜的活計。因為沒錢打點,一直在雜役上乾到現在。 這個府裡,還有好幾個跟他一般出身的人,人家慢慢找到靠山,都爬上去了。 邵玉衡握著他的手,一時萬分感慨。 而邵向陽端詳著朱銳的臉龐,認真的想了想,對阿耶說:“阿耶,那些追隨咱們家的將士不可辜負,他們去了,後人需要幫的,咱們就幫一把。依兒子看,咱們應該把他們記下來,咱們有能力幫時,優先給他們安排生計。” “至於朱銳,我看他挺踏實的。先跟著韓州乾。我們先開一個造紙坊,韓州是大管事,統籌規劃加人事招募加技術指導工作。朱銳先安排個小管事,先負責原料收集,並且把現有材料加緊做出一批成品來。做抄紙竹簾子的事也交給朱銳去安排。” “可!”邵玉衡拍板同意。 傷殘老兵和陣亡將士的父母遺孀和遺孤,一直是他和阿耶二叔的心頭痛。 他們以前沒有能力幫助他們。 而現在,他們需要人手,第一個惠及他們,又有何不可! 邵玉衡賞了朱銳三貫錢,剩下一貫錢韓州帶去找幫他們收集處理原材料的貧民去訂原材料,而朱銳,邵玉衡讓邵安又取了三百文給他去定做抄紙的竹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