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雲雲來到華祿簡原來住過的那間房,推開門,裡麵的陳設和在錦國時他住的房間的陳設是一樣的。她內心頗為復雜。 華雲雲走進去,來到一張書案前,上麵擺著華祿簡用過的筆墨紙硯,還放著幾本書籍。 她拿起一本《道德經》,隨便翻到了一篇。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 華雲雲笑了一聲。 “他生前,最愛的一段話,便是你看到的這一段。”少官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華雲雲沒有去看他。 “我明白,他坐在這個位置上,有諸多無奈,他太優柔寡斷,不想傷害所有人,也不想傷害欺壓過錦國的人,所以好多大臣都覺得他不堪重任,要他下位。可是,他可以不顧一切的舍去性命保下錦國百姓,也可以不顧一切的替我去擋下所有風雨。兩年前,奐由族提出要求,要求和親,讓他把我嫁給奐由族的首領,說隻有把我嫁給奐由族的首領,他們就不會再犯事,他不肯,很生氣,於是他就出兵伐了奐由族,就為了不讓我去和親。就算是這樣,他也沒有想過要了奐由一族人的命,隻是打傷,醫治好後又把他們送了回去。你說,皇帝哥哥他是真的懦弱嗎。” 少官倚在門上,不作聲。 華雲雲輕輕合上《道德經》,放了回去,打量著這間房。 “可能他真的不適合待在皇位上,如果他是個普通的王爺,該有多好。” “這世間萬事,不是你覺得它是什麼樣,它就得是什麼樣的。”少官開了口,“他已經盡可能的保下了錦國百姓的平安,讓錦國百姓豐衣足食,這便是他做皇帝的意義,沒有什麼合適與不合適,隻有自己的心在哪兒,人就在哪兒。” 華雲雲走到了窗邊,看著天上掛著的明月,她無聲地掉著眼淚。 少官走到她身後,遞了一張手帕給她。 “前路漫漫,若你從此一蹶不振,他在九泉之下,也會傷心的。” 華雲雲沒有去接他的手帕,回頭沖他笑了笑:“你放心,我可是錦國公主。” 少官笑而不語,收起了手帕,轉身走出了房間。當他把門關上的時候,華雲雲的哭泣聲從房間裡傳了出來。 少官輕嘆一聲,在門口停佇了許久,等到房間裡的哭聲沒有了,他才離開。 晚飯時間,華雲雲狼吞虎咽起來。 香容和騰午在一邊看得呆呆的。 “公主,您這是,多久沒有吃過飯了?”香容一邊說一邊給她添了點菜。 “不用不用,我自己夾。”華雲雲咽掉了嘴裡的飯菜,又說道,“我被關在牢裡十天,他們都不給我吃好的,一頓就給一個,”她比了一下,“這麼小的饅頭。” “啊?這些人太過分了!”香容憤憤道。 少官默默的將他麵前的那道蘑菇燉小雞推到了她麵前。 華雲雲騰出手端起旁邊的茶喝了口,說道:“哎,沒事的,我還活著呢,就是得勞煩你們一段時間了。” 香容立馬回道:“公主這是哪裡的話,您是大人的貴客,奴婢能伺候您一場,是奴婢的榮幸。” “客氣了客氣了。”華雲雲笑著扒了口飯,夾了塊雞腿拿在手裡啃起來。 “您慢些吃,還多著呢。” 看她吃得香,少官也放心了一些。 他小聲問騰午道:“天子請你去宮中,有何事?” 騰午說道:“天子說,他知道公主來東涼了,要您好生招待,還說明日是東涼煙火節,他在宮中設了晚宴,請公主隨您一同進宮觀賞。大人,要去嗎?” “他原先在錦國見過二公主一麵,也無妨,既然他都讓你帶話了,那就去吧。”說著,他夾了塊雞肉吃進嘴裡。 “是。還有,那兩個來殺公主的人,屬下已叫洛為和千恩去處理了。” “嗯,你們知道輕重就行。”少官放下了筷子,接過香容給他盛的一碗老鴨湯,“用過飯後,你陪公主在府上轉轉。” “是,大人。” 吃飽喝足後,華雲雲跟著香容在少府裡轉悠著。 華雲雲看了一圈,覺得這府上太過單一。 “你們大人這宅子,就沒想過添置點什麼嗎?” “公主,咱們大人向來不喜歡太繁瑣的東西,因此府上的一切也都從簡。公主,小心腳下。” 聽到香容的提醒,華雲雲低頭看了一眼,走下了石階。 華雲雲突然拉住香容,走到院裡的角落。 “我問你啊,你們大人,到底是什麼人?” 香容環視四周,發現沒人,才小聲說道:“咱們大人,是天子同父異母的弟弟,生母是一個身份低微的宮女,先帝因為大人的母親難產死了,覺得會給他帶來壞運,就不喜歡大人,把大人寄養在岐王手下,那個時候,大人才三歲不到。但是天子看重兄弟感情,生等五年前先帝駕崩後,才把大人接回了皇宮,但是大人不願意待在宮中,也不承認他是天子的弟弟,天子又怕大人一氣之下離開東涼,便答應他,不告訴天下人他的真實身份,又賜了他這座府邸,還讓大人以承襲了岐王的名號。” 華雲雲從震驚到不解:“那你們怎麼叫他大人不叫岐王?” “那是大人覺得,叫他大人,好聽一點。” 華雲雲撇撇嘴:“你們大人可真有意思。” 香容也覺得無奈:“大人的心思,奴婢也不敢揣測。” “誒,那他真實名字叫什麼?”華雲雲又問道。 “就叫少官,字同生。” “不是蘭卿嗎?” “那是因為大人覺得同生二字像在說他和天子,就自己改成了蘭卿。” 華雲雲悟道:“怪不得你們大人在東涼地位高,原來他背後有個天子。” 香容又說道:“也不光是天子在背後支持大人,這些年,大人一直奔赴他國,替這些國終止戰爭,是大人憑自己的努力才換來的這般。” 華雲雲笑笑:“你們大人確實厲害,要不怎麼能把我好好的從承國帶走呢。” 香容也笑道:“是呢,不過公主,您以後,打算如何呢?” “我嘛,”華雲雲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不知道,皇帝哥哥死後,我也沒人依靠了,你們大人也說,等我在東涼熟悉了以後,就讓我住進新宅子,讓我自己去麵對以後。” 華雲雲又沖她笑笑:“沒事,不是公主也不要緊,反正能活著就行。” 香容聽著就傷心:“公主,您要是不嫌棄奴婢,就把奴婢當成原來在錦國的貼身奴婢一樣看待吧,奴婢一定會伺候好您的。” 華雲雲沒有說話,背著雙手低著頭離開了別院,香容見狀趕緊追了上去。 她還是想念在錦國的日子,有皇帝哥哥的日子。 遠處長廊上,少官轉過身。 “她這個人,看著和當初沒心沒肺的樣子一樣,實際上比誰都重情,她兄長死在自己的麵前,你叫她如何撫平心裡的痛。” 騰午也道:“是,公主被關在牢裡時,屬下就在她對麵,沒少聽到獄使對她出言不遜,甚至……” “甚至說些不堪入耳的話。”少官接下了騰午的話。 “是,公主千金貴體,哪能受得了這些汙穢之語,但公主看著,比別的女子要堅強許多,即便獄使如何折辱公主,她都沒想過尋死,屬下還怕她一個想不開,一頭撞死呢。” “她若尋死,那就是枉費了她皇帝哥哥的苦心。” “那,明日真的要帶公主去宮中嗎?”騰午問道。 “自然,順便叫她與三公主見個麵,她二人性格較為相似,或許可以成為好朋友。”少官抬頭看了看夜空,“他生前的願望,我會一一替他實現。” 華雲雲做了個噩夢,醒來時大汗淋漓,太陽已高高掛起。 香容端著一盆熱水走了進來,看見她一身濕汗坐在床榻上,趕緊放下熱水。 “公主,您這是做噩夢了麼?”香容遞了一張手帕給她,“要不要沐浴一下?” 華雲雲點點頭,拿過手帕擦了擦頭上臉上的汗,便下了床,跟著香容去了浴房。 泡在熱騰騰的浴桶裡,華雲雲感覺自己要升仙了。 香容在一邊給她梳理著頭發。 “公主,您的頭發可真好,滑滑的。” 閉著眼睛的華雲雲笑了笑:“我在錦國的時候,每天都被我那個貼身婢女伺候著在頭發上塗藥,皇帝哥哥說,那是可以滋養頭發的東西,所以,我就一直讓她們給我塗,所以摸起來滑滑的,你要是也想用,回頭,我把這配方寫下來,你去按照配方去買就好了。” 香容一聽,高興道:“真的嗎公主?” “當然了。”華雲雲捧了一點水澆在脖子上,“女孩子都有愛美的權利,不能因為自己是一個下人,就沒資格愛美了。” 香容感動道:“公主,你可真好。” “這有什麼的,還有,你以後別叫我公主了。” “可是大人說了,不論何時何地,都要稱呼您為公主。” 華雲雲緩緩睜開眼:“他是想提醒我,隻要我還沒死,我依舊是錦國公主麼?” “聽大人的意思,或許是這樣。”香容把她的頭發放在了浴桶外,“公主,您別多心,大人此話,隻是想讓公主知道,不管您在哪裡,您永遠都是身份尊貴的公主。” 華雲雲垂下眼眸,覺得心底暖暖的。 沐浴過後,華雲雲換了身較為樸素的衣裳,少官看到並沒說什麼,知道她要為華祿簡守孝一段時間,才不願意穿過於華麗的衣裳。 上了馬車,少官給了她一支簪子:“既是要去宮中,也不能太過簡單,這支簪子不打眼,你戴上就是。” 華雲雲有些驚喜的接過梅花簪:“這不是,原來皇帝哥哥送我的梅花簪嗎?怎麼會在你這裡?” “你被承國國主押至牢獄時,簪子掉在了路上,是騰午替你撿起來的。”少官說道。 “謝謝。” 說完,華雲雲把簪子插在了發上,似乎心情也好了不少,這一幕,少官都盡收眼底。 “東涼皇宮不比你兄長在時那般自在,一會兒進了宮,盡量別到處亂走,尤其是不能相信任何人的話,包括天子。若有人說你什麼,能忍就忍,忍不了,便依你的方式去解決就行,他們不敢拿你怎麼樣。”少官提醒著,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另外,我會引薦三公主與你認識,你二人或許能做個伴,日後你也不會太孤獨。” “三公主?”華雲雲想了想,“就是那個愛吃又愛到處玩的三公主?” 少官點點頭:“不錯。昨夜香容也跟你說明了我的身份,我也不瞞你什麼,三公主性格豪爽,比起天子,她更適合成為朋友,她與我之間,關係也比天子密切一些,你放心就是。” “話雖如此,”華雲雲挪了挪臀,“你真的不肯回宮裡當皇子嗎?” 少官神情淡然:“我一直養在岐王手下,不是什麼皇子,天子對我,隻是為著先王多了幾分照顧罷了。何況做皇子,也不是什麼好事,自古以來,皇子們為了皇位爭得頭破血流的多的是,我這天子兄長,表麵上是重情重義,實際上卻萬分忌憚。這幾年,我一直奔赴他國,平了不少戰事,他心裡,也就更為忌憚了,沒有表現出來而已。” “你做的事,也算是為了東涼,難道,他還能殺了自己的親弟弟不成?” 少官輕哼一聲:“他狠的時候,特別狠,先帝便是被他毒死的。” 華雲雲吃驚:“什麼?毒死自己的親爹?” “為了成全自己的重情重義,讓所有人都唾棄先帝的冷血無情,一邊悄悄傳揚先帝冷血,一邊裝得忠貞善良,他‘迫不得已’在先帝的每一餐裡下了慢毒,以致先帝毒發身亡,太醫們其實心裡都清楚,所以沒有揭穿他的鼓麵,也不敢。他登基以後,便急著想接我回宮,不是為了他的情義,是為了更好的把控我,這也是我不承認我是皇子的原因。”